海上风大,船帆猎猎作响,一箱黄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跪在旁边的少年面黄肌瘦,个头娇小,正是女扮男装的尤知酒。
船手点清数后,首座上的紫衣女子这才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地开口:秦家果然上道,说只许派一个人来就只派一个人来,派的还是个小不点儿,不错不错。
桅杆上一左一右绑着两个人,两人嘴巴被堵住,此刻瞪大了双眼望向尤知酒,正是屈邪与秦盈芳。
地上的尤知酒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将头埋得更低了:帮主素有海上飞鹰之名,做的是大买卖,我家老爷扎根黄土,做的是小生意,陆不与海斗,只求平平安安,不敢在帮主面前耍花样。
风掠长空,首座上的今拾娘哈哈大笑,豪气地一挥袖:是个会说话的,行了,带人走吧。
随着这一声令下,降杆、松绑、放人就在尤知酒一手搀一个,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时,一只飞镖却擦身而过,唰的一下钉在了甲板上。
我有说两个都能带走吗?
声音在背后不紧不慢地响起,一瞬间,尤知酒脸色都变了。
海风猎猎,拂过今拾娘的衣袂和发梢,她在阳光下笑得妩媚:本来嘛,是可以都带走的……
但这位小哥长得实在不赖,把我一船人都比下去了,刚好我这船上还缺个能掐会算的账房先生,我倒是很想将他留下,可不免稍显霸道,人留下也不甘心,不如这样吧,给你个机会,让你来选,你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两个人里面只能带走一个,你选谁?
海水激荡,船帆飞扬,长空下的这番话一出口,面前的三个人都震住了。
尤知酒额上有冷汗渗出,眼见今拾娘笑得像只狐狸,一只美艳而又狡黠的狐狸,她便知,这一劫避无可避。
有海鸟飞过蓝天,那是比一辈子还长的一场抉择,秦盈芳哆嗦着,泪如雨下,而尤知酒却握紧手,在与屈邪久久的对视中,明晰了彼此的答案。
她终是深吸口气:我选……
(四)
小船在海面上晃晃悠悠,船里的秦盈芳一直在哭泣:怎么办,屈邪怎么办,那帮海盗杀人不眨眼的
划桨的尤知酒抿紧唇,一言不发,只向岸边驶去。
当船一靠岸,她便立刻把秦盈芳抱上去,自己却抹了把汗,又跳回了船里。
盈芳小姐,你朝码头方向一直跑,别回头,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向靴里藏的匕首,确认后,直起身,
把腰带系得紧紧的,这架势把秦盈芳都吓住了:你、你要回去救他?你有法子了吗?
尤知酒还在系腰带,闻言笑了笑,头也不抬:我能有什么法子?轻功再好也敌不过海上飞鹰,更何况船上还有一大帮高手,插翅也难飞。
话一出,秦盈芳便煞白了脸:那你不是回去送
后面那个字被她及时打住,她还想再说什么,尤知酒已经往回划桨了,扭头间催促她快走,末了,冲她一笑,汗水滑过长睫。
生死有命,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盈芳小姐千万记住,以后再叫那倒霉蛋看星星时跑远点儿,别再撞上人家的地盘了。
海风猎猎,满船人都没想过尤知酒会折回,屈邪更是惊诧得话都说不出。
今拾娘随手摘颗葡萄丢进嘴里,看着尤知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满脸赴死般坚毅,却是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只说了五个字
我比他有用。
面黄肌瘦的少年抬起头,与今拾娘四目相对:我身手好,轻功一流,做事机灵,并且绝对忠心耿耿,永远不会背叛帮主。
铿锵有力的模样把今拾娘都逗笑了:想换人?她眯了一双狐狸眼,逐字逐句说道,可、你、比、他、丑。
满船哄然大笑,今拾娘摆出一脸姐姐就只想要个男宠的神情,屈邪也跟着干笑,上前推攘起尤知酒:是啊,快走吧,长成这副模样就不要出来吓人了!
尤知酒却动也不动,面不改色,只一下扣住他的手腕,目视今拾娘,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但、他、是、断、袖。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已加了第二句:断的人是我。
紧接着第三句:他在下。
唰唰唰,三连环杀措手不及,满船齐齐倒吸口冷气,看向屈邪的眼神瞬间精彩纷呈。
但很快,尤知酒便笑了,电光火石间已将腰带一甩,迅速将屈邪的手与她绑在了一起,她仰头,阳光下笑得更灿烂
方才是说笑的,这个才是真的
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她扫过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同样笑着的今拾娘身上。
这点儿小把戏相信也瞒不过帮主,没错,腰带中空,里面装满了硝粉,足够炸掉一艘船。
戏看到这儿,今拾娘终于拊掌而笑:哟,同归于尽吗?好烈性,你居然愿意为他去死?
尤知酒把腰带拽得紧紧的,不顾屈邪在耳边的惊呼:你疯了吗?
她目视着今拾娘,嘴边笑意不减分毫:不到最后关头自然是不愿意的,只要帮主放人,让他走,我留下,任杀任剐,绝无二话。
风掠长空,两方僵持下,今拾娘上下打量了尤知酒几眼,浅笑吟吟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是他什么人?纵然要替他死,也得看够不够格。
这一回,尤知酒二话未说,直接伸手往头上一扯,满头青丝瞬间抖落,随风飞扬,船上一片哗然。
那是屈邪从未见过的尤知酒,她小小的个子只到他肩头,但长发飞扬的气势却撼人心魄,连那张原本面黄肌瘦的脸也艳彩三分,腰带将他们的手紧紧绑在一起,她站在他身旁,无所畏惧地目视众人,就那样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份关系,够替他死了吗?
海上有种古老的猎鲨方式,以人为饵,将鲨群引到撒网范围,一举擒之。
由于方式太过血腥,近年来已不多见,只渐渐演变为海上一种勇气的象征,更是想要入鲸拾帮,追随今拾娘所必须经历的洗礼。
甲板上,尤知酒迎风而立,掏出靴中的匕首,目视今拾娘:还望帮主说话算数,斗鲨若有幸不死,便放我们走。
被押住的屈邪拼命挣扎着,声嘶力竭:不要,知酒不要啊
但她却看也未看他一眼,只在今拾娘笑着点头后,毫不犹豫地一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臂,跳进了海里。
海面上登时鲜血弥漫,不一会儿,便有鲨角隐隐浮出水面,破浪而来
所有人围向船边,屈邪目眦欲裂,一声凄唤响彻长空:知酒
无法言说那一幕有多惨烈,大海里那道小小的身影,拼命挥舞着匕首,身形灵巧地穿梭在鲨群里,整个过程凶险万分,水面上鲜血越漫越多
直到尤知酒去了半条命地躺在了甲板上,一船人仍是心有余悸,再看向她的眼神里便多了丝敬佩。
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屈邪扑到那个遍体鳞伤的身子旁,泣不成声。
今拾娘一步步走上前,弯腰察看了许久,终是对着九死一生的尤知酒竖起了拇指。
小姑娘,好胆识,好身手,你的男人我不要了。
她目光灼灼:鲸拾帮能人聚之,不如你留下来跟我吧,我在这海上许你一席之地。
尤知酒仰面朝上,湿漉漉地躺着,吐出一口血水,在屈邪的搀扶下一点点支起身:不用了,小打小闹攀不上帮主的威名,只求帮主守诺,立刻放我们走。
海风猎猎,当屈邪架起尤知酒才走出几步,便又被一声叫住。
阳光下,今拾娘美艳不可方物,衣袂飞扬:喂,你叫尤知酒对吗?
她眉眼含笑,随手抛出一物,屈邪赶紧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个瓷白的药瓶。
你很不错,我喜欢,想通了随时来找我,我给你留个位子!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小船摇摇晃晃的,船上的屈邪手忙脚乱地上着药,泪水滚落长睫,浑身颤抖着:丑丫头,丑丫头你别吓我
他怀里的尤知酒吃痛皱眉,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人真是没别的,永远一张贱嘴
屈邪胸膛起伏着,这才破涕为笑:那你起来和我吵啊,别睡啊,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治我这张贱嘴呢
尤知酒哼哼着,眼皮却越来越重,耳边只听到那个声音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
你不是说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吗?你长这么丑,除了我肯定也没人愿意娶你了,这样吧,只要你不睡,我就勉为其难造福苍生,娶了你好了,你可占大便宜了,听见没
那一瞬,有温热的眼泪滑过尤知酒的脖颈,她想,她约莫是听错了,因为从五岁第一次打架,把屈邪漂亮的脸蛋抓花后,他就恶狠狠地发过誓,娶只大母猪也不会娶她。
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醒悟,她还是比大母猪强上那么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