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狂地甩开身边的人，却被几个亲信死死按住，最后双眼血红，声嘶力竭地一下栽在了地上。
那些尼姑已是哭成一团，却忽然有个人指着大火一声叫道：“看！”
所有人齐齐望向火海，只见火龙吞噬中，一个身影背负一人，在大火中冲了出来。
没有人会忘记这一幕，那个绿裳少女满脸血污，一身狼狈，漆黑的眼眸却灿若星辰，像一道光一样，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她背着静仪师太奔到了顾青雪身旁，所有人立时围了上去，静仪师太已经奄奄一息，一颗子弹穿过了她的胸口，衣服上的血迹都已枯涸。
顾青雪抓住她的手，血泪满面，颤抖着身子一声声喊着“秀岚，秀岚……”
她却已经意识模糊，迷迷糊糊间望见了一脸血污的少女，立刻勾着嘴角苍白一笑，她艰难地拉起她的手，声音含糊不清：
“你回来……就好……就可以……陪着……顾哥哥……”
少女泪如雨下地拼命摇头，顾青雪心头大悸，搂住白秀岚嚎啕大哭。
她已是弥留之际，望向虚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散着，如回光返照般，她莞尔一笑，伸出手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了一抹红晕，如雨后桃花，在风中诉说着豆蔻少女的心事……
那年他七岁，她五岁，白公馆的假山上，烟花在头顶绽放，他对她说，长大后要娶她。那时的夜色那样好，晚风拂柳，像有人在耳边哼唱着一首童谣，久久长长，长长久久……
“顾哥哥，来生，来生……”她忽然激动起来，抓住顾青雪的手瞪大了眼睛，却还来不及说出后面的话，身子便一下软了下去，纤细的手倏然垂下。
顾青雪瞳孔骤缩，一声撕心裂肺的“不！”响彻天际，他抱住那个渐渐冰冷的身体，仰天长啸，失声恸哭。
那个陪了他半生的人终于转身离去，天上的明月，袖中的暖炉，到头来他竟是一无所有，天地之间只有冷风呜咽，伴着他刻入骨髓的寒
十七）
战争一触即发，顾青雪对敌时像一头血红了眼的狮子，日本军却一波又一波地汹涌而来，他们一时歼灭不了，敌人也一时攻克不下，两方就这样僵持着，形势却对他们越来越不利，若还不能速战速决，昌州城的百姓们只怕……
书房里顾青雪一把掀翻了桌子，怒吼着叫所有部将滚了出去，一个人颓然地跌在了椅子上，靠着椅背疲惫地闭上了眼眸。
一片悄寂中，一个身影轻轻踏了进来，带着他熟悉的青草香，一双微凉的手按住了他的太阳穴，轻柔地为他按摩起来。
他静静地享受了好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眸，兴奋道：
“雪，我们需要一场雪！”
昔缘吓了一跳，却在顾青雪激动的声音中，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用一场雪来困住日本军！昌州城里物资充盈，冰天雪地并没有什么关系，而日本军却不一样，这群蛮夷远赴中华，粮草衣料是重中之重，只要来场大风雪封住他们的物资补给线，便等于掐住了他们的咽喉，等到他们人马困乏时，昌军伺机补上一刀，便可一举击败他们！
此刻若是下一场雪，便是天助他也，天助昌军也，天助昌州城二十万百姓也！
现在是十月中，昌州城的初雪却一般在十一月初来临，除非能像诸葛孔明借得东风一样，他顾青雪也能借场风雪，此城之急方可解也。
可要老天爷的这份成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十一月的那场初雪，他更是没有时间等了！
顾青雪长叹一声，又颓然地靠上了长椅。
他没有看见，身后的少女眼眸漆黑，望着他怔然出神。
顾青雪一夜难眠，清晨起来时却呆在了窗前。
窗外银装素裹，冰天雪地，昌州城一夜之间竟下了一场大雪，一场提前了半个月，百年不遇的大雪！
顾青雪传令下去，昌军上下以及全城的百姓都振奋了，他们纷纷跪在雪地里，捧起这珍贵的雪往脸上洒，热泪混杂着雪水，他们虔诚地感谢着老天爷赐予的这一线生机！
却没有人注意到，顾公馆西园里的竹子一夜枯萎了，跟在顾司令身边的那个少女更是脸色苍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这场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半月，昌军在闭城坚守，养精蓄锐了半月后，扬起旗帜，战争再次打响。
顾青雪一颗心全扑在了这场大战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他没有发现，一天天的飞雪中，昔缘的身体一分分虚弱了下去……
捷报频传，昔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但望向窗外的冰天雪地时，她的眼眸又会黯淡下来。
她背着所有人悄悄拔掉了自己的几根白发，但它又会接着长出来，她越拔，黑发里的白发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拔不完了……
每次端着点心去给顾青雪时，她都要小心翼翼地梳好头发，把那些白发一根根藏好。
顾青雪有次无意问了一句，怎么不散开长发了，你的头发和你娘一样，又黑又亮，漂亮得很。
她笑了笑，避开他的目光，故意孩子气地撒娇道：“这样不好看吗？还是吴妈教我梳的呢。”
放下点心出了门，她身子一下软了下来，靠在墙上久久未动。夜风清寒，她回头悄悄望去，痴痴地贪看着那个台灯下的身影，她抚上自己的头发，默然想着，等到战争结束后，她是时候彻底离开了……
但还没等到那一天，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便传来了。
顾青雪的右副官背叛了他，投靠了日本人，将他和一支贴身护卫队引到了一处雪坡，日本人在那设下了天罗地网，他们拼死逃出了一个报信的人，那人浑身是血，抓着左副官的手嘶声道：“快去救司令！快去……”说还没完他便咽了气。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一身绿裳已经冲了出去……
左副官带着人想拦住昔缘，守城的士兵更是不肯给她开门，昔缘一跺脚，转身奔到了城楼上，竟从上面一跃而下。
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冷气，只见那道绿影身姿轻盈，像一朵绿云飘下了城楼，大风吹散了她的头发，长发如瀑间，发生了叫人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头长发中竟夹杂了大半白发，发丝在风中飞舞着，那些原本还乌黑的秀发竟也瞬间变白，黑白交杂的长发一下变成了一头纯白的白发，像漫天的雪云般飞扬在空中！
绿裳白发，如梦如幻，那个从城楼上飘下来的人影就如琼宫仙子一般，直叫众人都看痴了。
等到大家回过神时，那身绿影已在雪地里几个闪跃，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顾青雪正在浴血奋战，他身边的护卫兵早已死伤大半，救援的军队被拖在外面，迟迟攻不进来，看来今日真是难逃一劫了！
他心中悲叹一声后，反而激起了万丈豪情，一声吼道：“兄弟们，我们索性拼上最后一口气杀他个够本，雪地埋忠骨，十八年后再看我大好男儿踏破风云，保家卫国！”
说着他猛地端起枪一路扫去，身后的兄弟也立刻跟着他杀了出去，枪林弹雨中他们都杀红了眼，不断有人倒下，却都叫敌人付出了数倍的代价！
终于，有人一声凄厉：“总司令！”
子弹穿过他的胸膛，他身子一震，抬手就是一阵狂扫，掀翻了身前一圈日本人，却有更多的子弹射入他的身体，他身子摇晃间，鲜血喷涌，终于再也撑不住地，含笑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片段，最后的最后，他仿佛看到一个绿影，从冰天雪地中，踏过千军万马飞跃而来……
白发暴涨，飞舞在风雪中，所有子弹都被反射回去，绿裳所过之处，如潮水般分出一条道，两侧倒下一片日本军，后头的援军紧跟着杀了进来。
一片混乱中，一声凄唤划破天际，留在了顾青雪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意识里。
“阿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