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夜再入宗事府时,有人与她擦肩而过。
虽然那人风帽低遮,但凭体态怀璎也能认出她许尚书家的二小姐玳耶,是泽寻青梅竹马的玩伴。
除了她,许玳耶是唯一一直来探望泽寻的人。
当然这种探望在宗事府的律条上并不允许,不过凡事自有变通,她是有天子的密诏护身,相形之下,许玳耶的秘密坚持也就更为难能可贵。
她曾将此事回报给天晟帝,帝君听后久久不言,似乎就是从那时起,帝君改变了对当年泽寻涉案的看法
思索着往事,不觉她已到了泽寻的牢房前。
精铁所铸的牢门开启,她低身进入,然而一目了然的斗室中却不见泽寻的身影。
一瞬怔忡,忽然颈间微微一寒。
尖锐之物带来的刺痛感真切无比:泽寻?
身后传来一声哼笑,那人死死勒住了她:我要出去。
这时狱卒已然觉察了不对,立时鸣钟示警,却错失了截住他们的最佳时机泽寻挟持着她从牢中出来了。
她听到他压抑的叹息,像是一个多年被禁终于自由的人应有的那样。
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守卫闻讯而来。
想出去,跟我走。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说了。
身后的人只犹豫了一瞬。
带路。
骤然放手,他推了她一下,一个踉跄后她站稳了回头看向他,依旧是那眉眼,却因眼底多了的阴鸷和眉宇间的煞气而狂乱生动起来。
泽寻
随后她牵了他的手向大牢深处跑去,开启了某处自宫中秘藏中读到过的通道,径直而入。
漫长曲折的路,待他们脱出时只见月明星稀,耳边是早虫零星的初鸣。
已到兆京城的郊外。
她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然后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
她还记得初次来大牢暗中窥视他的情形,那时他还没有开始装疯,当日正值许玳耶也来探望,她躲在暗处,看他与青梅竹马的少女议论时局,所见所想令她惊艳,后来就忍不住再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但无论那时也好,后来他装疯时也好,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这样看着清醒中的他。
而泽寻也一样在看她,忽然他转过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你不杀我?
他停下脚步:杀你会招来父皇震怒,并无好处。说完继续前行,她赶紧跟上,那殿下下一步又想往哪里去?
与你无关。这次他停下了,阴冷的目光在她周身游移。
她毫不畏惧:殿下此时谋求脱困,奴婢斗胆猜测是为大位传承,对否?
泽寻不语。
倘真如此,殿下可否听我一言?
他冷笑:听你一言?怀璎谁家女,名作美质蛇蝎语,在父皇身边兴风作浪,你的大名谁人不知,与虎谋皮我嫌命长了吗?
虽然没想过他能立刻给予信任,但她也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那些贵戚重臣恨她出身卑贱却得帝君青目,是以私底下如此刻薄她,竟然连泽寻都听闻了。
他也是这么看她的?也对就她的存在而言,谁还能比他更身受其害?
但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转身而去的意思。
她看他目光闪烁,知道他在权衡
身为天子之耳目心腹,若说结盟为友,有谁比她更能为助力?
但她也已经害过他一次,是十二年光阴的代价。
当然,怀璎也是有所求的。她低哂,说出自己的条件,望殿下身登大位之后,能够许我相位。
泽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为何是我?
他问。
无论怎么看,此时的他都是押宝的下下之选。
她笑起来:名作美质蛇蝎语,若换做是殿下,可会选择如此评价自己的人为主君?
那些皇子,从来不是她看好的人。
泽寻不语。
好。而良久之后,他终于应了她。
于是她施施然行了一礼,泽寻没有还礼,而是再次向既定之处行进,她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在夜雾中不甚清晰,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想
他能够接受刚才这个理由,真是太好了。
泽寻逃狱这件事,许玳耶当然脱不了干系。
但她一开始以为尚书千金只是想救人,却不想还有更深一层的牵扯
龙辙寺,隐匿于兆京南郊的濯山中,是极好的藏匿之地。
此刻,寺中东厢的室内,怀璎匿于画幅后的暗格内,听着外间许玳耶与泽寻的谈话。
依她所请,泽寻没有告知许玳耶他们已经联手这件事,只说自己当日自牢中脱逃后就把她放了。
而许家二小姐听了之后说:她既然无事,这几日宫中也不见消息传出来,可见帝君果然有意对殿下网开一面。
她确是个心思细密的女子,非一般闺阁千金可比。
而接下去的讯息更令她惊诧却原来这次泽寻脱逃,不仅仅是他与许玳耶两人的谋划,还有一个人在背后大力襄助。
天晟帝的第九子,去年刚及弱冠的明崖君。
帝君的子嗣不少,这位皇子天生禀赋孱弱,与他的几位兄长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她也想过这次天晟帝的传位游戏会让这位皇子多么恐慌。
只是没想到他竟恐慌到这个地步:明崖君说,即便他能猜出谜题,恐怕也活不到呈上诏书的时候倒是殿下如今身在暗处,更为方便行事。
许玳耶替明崖君传话。
泽寻听后沉吟半晌:你看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她才听见许家二小姐低柔的细语:明崖君向来怕事,此番接洽,至少有七分真意
她将画幅撩开一线向那两人看去,但见许玳耶若有所思,显然满心都在盘算眼前的局势。
倒是泽寻心不在焉。
她熟知他此刻的目光,在宗事府的大牢中窥探他二人会面时,已多次见过泽寻那样看许玳耶。
那是重视某人胜过一切的目光。
从未有人这样看着她她记得很清楚,最初的时候,正是对这种目光的渴求,令她忍不住在泽寻疯了之后,从暗处现身去接近他。
有所贪慕,心上便有弱点;求而不得,最终泥足深陷。
而此刻她看着这样的泽寻,都舍不得眨眼。
如果许玳耶要求他带自己远走高飞,他没准也会放下王图霸业和一腔怨气立刻答应。
当然只是如果罢了。
最后泽寻说:容我考虑一日。
许玳耶走后好一会儿她才从暗格中出来,泽寻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要取得天下,方法自然多得是。但眼前这是最迅速的法子,殿下若不是心急又何必冒险从宗事府脱出?既是心急又如何畏首畏尾?她笑着说,泽寻思忖片刻,问:你可见过他的谜题?
她眨了眨眼。
虽未看过,但想来也不会太难。
得到肯定答复的当晚,明崖君便让许玳耶送来了谜题。
黄绫卷轴,火漆封印。
她冷眼看着泽寻将卷轴一寸一寸展开,却见是画非字画中少女在贵妃榻上和衣而眠,梦中有年少的书生执柳而来像是近日传奇里的故事。
看此子折柳而来,莫非与郊外长亭有关?泽寻若有所思。
若是许玳耶也一同参详,或许更快些可惜泽寻要她至此为止,不要涉入更深。
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他回护许玳耶的心她自然明白。
而关于这番心意,她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不过说到折柳倒是提醒了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那传奇中所言此梦应是仲春之事,画中女子却作寒日装扮
她喃喃自语。
寒者冷也,还记得画中人所梦的书生,名字中有一个梅字。
而且她还知道这道谜题根本不用参详得太深
所以,答案
冷香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