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沈越,说莫云死之前杀了十几个楚国士兵,还有人反驳说不是十几个,是上百个……
沈越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那时莫云浑身浴血的模样。
她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亡命之徒,在黑暗中游走,光明毁灭规则消失,世间任我横行。沈越厌恶暴力,而莫云偏偏一意孤行。
到最后莫云一身青衣已经被血洗得殷红,在这场战争中首先崩溃的竟然是人多势众的一方。
他们以盾牌兵挡在前列,然后出动了弓箭手。
于是,万箭穿心。
促成这一切的是简成,可是最后对着莫云的尸体老泪纵横的也是他。那个女孩临死手中紧紧握着一枚暗卫铭牌,简成翻过来就能看到铭牌上记着她的生辰年月,那被箭雨割裂的衣服下,手臂上一点触目惊心的红。紧跟着简成就想起那一天妻子的异常,妻子说,她可能找到了他们的女儿。
可笑他还以为妻子在说胡话。
莫云最致命的伤口,来自眉心的那枚飞针,那是虎驷的成名绝技。简夫人的死,也是因为一枚飞针。
他们都误解她了,可是那有什么用?她痛了一辈子挣扎了一辈子,直到死亡终于还她安宁。
沈越一步步走近棺椁,他终于还是看到了十六岁那年为他舞剑的女孩,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浮云远山,碧空如洗,干净得令人难过。
十六岁那年沈越对这种近乎剔透的明净一见钟情,所以在将军府上再遇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简梦蝶。他也曾怀疑是否见过莫云,可到最后莫云用满手的鲜血终止了他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沈越不那么厌恶莫云身上的血,然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沈越抱紧了怀里温软的身躯,他说你放心,我以后会照顾你,再不让你见这样的鲜血和杀戮。
简梦蝶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却看到沈越的目光,像是透过她看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后来沈越踏平楚国,登临绝顶。收军权,立朝纲,登上九重宝塔。
皇权路上鲜血累累,走到最后他还是与她殊途同归。
可是这江山万里红尘万丈,终究只剩了他一人长河霜冷,天地苍茫。
季幼棠是喜欢金世陵的,那种喜欢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情感,更夹杂了些同生共死的意味。
可金世陵喜欢的,却是虞如冰。
虞如冰是天陇山的大师姐,年长他们三岁,比起季幼棠的“怯生生”,她是“俏生生”的。
一个“怯”,一个“俏”,金世陵显然是喜欢后者的。
所以在后来几年,他虽然会给季幼棠唱歌,会给她编蛐蛐儿,还会在有弟子欺负她时保护她,但却不会再开小时候的玩笑,叫她一声:“小媳妇。”
因为他说:“小蚊子,既然上了山,我们便当重获新生,前尘往事都不要再去想了……”
“所以,我们的婚约……也就不作数了吧。”
金世陵这样说的时候,季幼棠正蹲在溪边洗衣服,手里的一件正是金世陵的。
她背对着他,也不知听没听清,只是顿了好久后,轻轻点头:“好。”
于是金世陵便欢呼一声,抱着剑眉开眼笑地跑开,去林子里继续和师姐对招了。
在金世陵跑开很远后,季幼棠才缓缓转过身,看着林间两道身影,不觉模糊了视线。
许是阳光迷了眼,她揪紧湿漉漉的衣裳,双手泡在溪中,低下头,泪水无声淌下,漾开一圈又一圈。
月皎皎,风飒飒,湖面波光粼粼。
季幼棠躲在小山坡的树后,不时向后张望,尽职地做着金世陵交代的“把风”工作。
“小蚊子乖,事要成了,世陵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金世陵笑嘻嘻的声音,听他那语气,必定是成竹在胸了,如今遥遥望去,湖边的两道身影一边放着河灯,一边有说有笑,越靠越近,看来也的确是八九不离十了。
本来么,虞如冰就不讨厌金世陵,他生得俊秀,人又机灵,成天围着她鞍前马后,动心只是早晚的事情。
不知怎么,季幼棠忽然有些惆怅,夜风吹过她的衣袂发梢,她无意识地扣着树皮,小声叹息:“唉,真不想吃好吃的……”
才说出这句话,湖那边的情景就叫她手一颤,霍然瞪大了眼——
月色下,虞如冰和金世陵的脑袋,慢慢,慢慢地凑在了一起……他们要做什么?!
季幼棠瞬间绯红了脸,呼吸急促地刚想凑近细看,脚下却是一踏空,还不待她发出叫声,人已经整个往下坠落。
糟了,是捕兽坑!
风从耳边掠过,季幼棠几乎霎那明白过来。
捕兽坑,天陇山弟子专门用来捕灵兽的,挖好后设个结界一遮,第二天来看就行。
也怪季幼棠倒霉,她选来“把风”的树后就有一个,一不留神就叫她“中了招”。
心跳如雷中,季幼棠闭紧双眸,以为自己会狠狠摔在坑里,却没想到衣裳翻飞间,仿佛掉进了一团棉絮中,温暖异常。
洞坑寂寂,过了很久她才知道,那是一个人的怀抱。
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姑娘没事吧?”
心跳像是静止了一瞬,季幼棠颤巍巍地睁开眼,月光洒进洞里,迎面只对上一双含笑的眸。
墨发薄唇,玉面束冠,那人笑得好看而清贵,一点也不显轻佻。
“原以为倒霉蛋就我一个,却不想还能有人相陪,在下皇甫商,见过姑娘。
风吹湖面,涟漪泛起。
大功告成的金世陵满面笑容,携虞如冰经过小山坡时,却没见到躲在树后的季幼棠,他眼珠子转了又转,终是在心中暗暗道:“死丫头定是耐不住寂寞自己跑去哪里玩了。”
于是便也不在意地揽过虞如冰,继续朝前走,不觉间在夜色中一脚踢翻了什么东西。
那正是季幼棠带过来,把风时放在树下,用心做了大半月的两盏花灯。
听见人声走远,洞里的她都快急哭了。
天陇山的捕兽坑设得独特,外头的一举一动都听得清,里面的声响却半点传不出去,只能干着急。
“世陵哥,世陵哥……”季幼棠扯着嗓子,仰头徒劳地喊着,回首却发现那皇甫商正倚在角落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脸一红,摆手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