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蔷薇
君客莫笑2021-09-13 18:002,987

  只有她走了,死了,他才能独自在人世间茕茕独行,这样真的是应有的结局吗。

  黑暗犹如密密麻麻的夜晚倏忽拉下,依稀间她看见南楚抬起了眼惊恐地望向她后面,是谁来了?她昏沉暗想。刹那间沾了雨的湿,抹淡了的白芷香,兜头兜脸地罩住了她,温软的气息喷在耳畔。“……桑榆,快醒醒,我带你回家。”

  手腕滑落,一圈银镯磕到地上,断裂了。

  结尾

  来的人是华胥。他纵容南楚逃亡,然后尾随他到敌军阵营,轻而易举地将将其歼灭。

  而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京城。醉莲宫。清雨被风一吹,就斜进了室里,挂成珠圆玉润的帘子,桑榆躺在柔软的床上,听雨敲残荷。

  “……唇亡齿寒,朕身为皇帝都死了,谁还来护你这个淳于的血脉……你以为敌军就那么傻,攻下了我国,会将皇帝之位拱手相让?”顿了良久,声音又淡了去,桑榆侧了侧身子,胸口只偏离心脏一寸的伤心疼得厉害,南楚那一簪子并没有刺中死穴。华胥进来的时候便看见那一幕,脸色刷白的女人披着薄裳,坐在窗边幽幽地望着,轻咳了一声,她这才转过脸来,浅笑:“皇上。”

  华胥长睫微颤,拢了一江烟雨地望过来:“我赠与你的银镯子可还喜欢。不过没有掏空,可能会重了一些,不知道你带着习惯不习惯。”桑榆转而了然:“你都知道了……那镯子是南楚当初赠与我的,里面,有毒粉。”“还搁在我茶碗里了。”取下长衫子,小心披到桑榆肩头:“别担心,我的太医可不是吃素的。若非这样,还有哪个女人愿意去前线为我煮茶?”

  桑榆唇边挽起弱弱的笑,不再多话,转头望烟雨朦胧中,一袭影子越来越模糊,渐渐看不清了。

  还记得遇见他的时候总是下雨。那么,余下的生涯里是否一下雨她都会想念及这个人?因为从此以后,她会随了华胥孤独地待在深宫里,只因手中掌了皇家丑闻……是,他是个念旧情的人,不杀,便陪着,互相陪着互不相爱的人,一直到死。人生不相见,动则如参商。南楚,我穷此一生,再不得见你一面了。

  没过几日,有宫人传言,四王爷淳于南楚,自杀了。

  当年莹莹给过他两个选择,弃武从文,或者娶她为妻,可她不知道啊,这一生他的选择都由不得他来做,他生在江左,就注定为江左而生,城在这儿,家在这儿,国也在这儿,命也在这儿,他逃不出去,倘若战败,唯有殉国一条。

  刘三郎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赵莹莹的名字,传说在她八九岁时,就嚷嚷着要嫁给自己。

  等稍微大了点,两个孩子都晓了事,生性爱开玩笑的父亲特地将他领去赵家,指着远处踢毽子的一群小姑娘跟他讲:“你看,那就是你未来媳妇儿。”花团锦簇的中间,他一眼就看中了赵莞莞。

  女孩子们被各自的乳娘带来花厅,他的目光断断续续地追逐着赵莞莞,连莹莹走到面前都没有注意。赵氏小莹莹笑眯眯地端详着他:“你真好看,我喜欢你,将来我要嫁给你。”

  大家哄堂大笑,笑得最不顾形象的竟然是他的亲爹,三郎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

  再大一些,她能够跟着父亲一道出门,刘府成了她常年的落脚处,因为刘老爷膝下无女,独有一子,况且她冰雪可爱,爱她爱得不得了,整日将她抱在膝上问:“小莹莹别走了,留下给伯伯当女儿吧,三郎给你当哥哥好不好?”

  这诱惑空前巨大,她左右权衡,艰难抵抗,最后还是摇头:“不要。”

  刘老爷好受伤,捂着胸口问:“为什么啊?”

  “给伯伯当女儿,就不能做三郎的媳妇。”

  众人大笑,父亲摸着她的头,叫她傻莹莹。

  莹莹不高兴,从刘老爷膝上滑下来,去找三郎,他在书房写字,看见她跌跌撞撞翻过门槛进来,眉毛又皱了一皱,下笔过重,一个点撇成了一条横线,她欢快地端来团椅,跪在上面,支颐看他写字。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凶神恶煞地赶她走:“你很讨厌,烦死了,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用袖子遮住脸,声音里藏不住的欢快劲儿:“看不见了,看不见莹莹了。”

  日子久了也就随她去了。他写字,她看着他写字,他练剑,她永远是他一边倒的看客,演技浮夸地替她叫好,她永远觉得他最帅,最厉害,最勇敢,谈起他的时候,她眼里心里都是小星星:“我喜欢的人,他是个盖世英雄。”

  婢女笑问她:“刘家三郎确实意气风发,可是小小年纪,何以见得他就是小姐的良人?”

  那是西周最动荡的一年,东有蛮夷虎视眈眈,南有大金不怀好意,西周腹背受敌。唯有江左位置绝佳,免于战火侵蚀,有了十多年的太平安生。三郎、赵氏恰在这十几年中长大。

  这姑娘渐渐大了,出落得婀娜动人,声名远播江左。姑娘家的容貌,多少出于对她的家族趋炎附势的赞美和阿谀,而她不同。及笄那日,原本只有本家兄弟方可出席,她求着父亲,软磨硬施,竟真的将刘三郎请到家中观礼。

  他带了礼物如约而至,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佐之以非凡家室,很容易就成为光源的中心,而当莹莹盛装出现的刹那,竟成了其中唯一能够与他媲美的光亮。

  她真的美丽,低头蹙眉,无一不是风景。

  他的目光掠过那抹艳色,投向她身后,被那艳色衬托得黯淡的女子,赵莞莞。她目光羞怯地躲闪着他的视线,礼毕后,他去找她,拉了她的手直奔赵府花园,两人执手互诉衷肠:“我等不了了,我要跟父亲去说,我要现在就娶你。”

  他那样焦急恐惧,仿佛她一摇头,要的就是他的命。

  她脸颊微红,低头不语,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缠问:“好不好?好不好?你不开口就是答应了。”

  莹莹抚柱立在蔷薇枝下的阴影中,有点不解,有点迷茫,或悲伤或难过或震惊,都绝不足以形容此刻她的感受。

  他说:“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跟父亲说,我娶你。”

  他对赵莹莹说过什么,我讨厌你,你很烦,立刻从我面前走开。

  关于成年的一切喜悦,就在那句话里被彻底清空,她没有现身自取其辱,她悄无声息地走开,唯有地面几滴水渍才能证明她曾经来过,她见到了这一切,而她保持缄默。

  那一晚莹莹睁着眼睛看床顶,一夜未眠。

  几日后,莞莞来找她玩,莹莹的乳娘私底下问莞莞从老家带来的仆妇:“你家姑娘可定了亲?”赵莞莞自小父母双亡,从乡下来投奔远亲赵家,有一门好的亲事对一个失怙的孤女来讲是最好的依仗,那妇人面有得色,偏要激一激这个生来好命的赵家小姐:“刘家公子托人上门来问我家姑娘。”

  乳娘怎么想都想不到会是刘三郎,下意识便问:“哪位刘公子?”

  那妇人笑得好不暧昧,乳娘顿时惊住。

  人人都知赵家小姐对刘家三郎心有所属。

  莞莞留意她的表情,见她仿若未闻,遂悄悄握住她的手,胆怯地问:“莹莹妹妹,你不会怪我吧?”她的眼中旋即沁出泪花,“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什么都没有,孤身无寄,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起,只是,我好怕……莹莹,你什么都有,这一回,可不可以不要跟我争?”

  那日下午,刘三郎便找上门来,一把推开阻拦的仆人,噔噔噔几步跨上台阶,冲进她的闺房,将剑往她桌案上重重一拍,厉声问:“你对莞莞说了什么?”

  他一身大汗,显然是刚下了练场方回,气喘吁吁地就跑来质问。她堪堪浮起的笑僵在嘴角,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原本我就想说,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只是莞莞拦着,她这样好心好意为你考虑,你百般奚落,胸襟这样狭隘无趣。”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简洁地挑明。

  他冷笑:“我一直就没喜欢过你。”

  从前玩笑式的嫌弃,长大后冷若冰霜地拒人千里,是她太蠢,一门心思将从前的刘三郎定义为高冷,羞于袒露情绪,她就是不肯相信,事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可能真的,真的不喜欢自己。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莹莹一笑,面对“你究竟怎样才能放过我”的问题,她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从此弃武从文,要么你就娶我。做出选择,对一个男人来讲,很难吗?”

  他愤愤道:“真是妇人之见,强敌在前,正是西周用人之际。光这一点见识,你就远远不及莞莞。”

  “那就娶我吧。”她满不在乎地退而求其次。

  他冷笑一声:“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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