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桑榆
君客莫笑2021-08-14 16:333,254

  回首便见到犀利如刀刃的目光延伸而来,华胥居高临下,展臂将她压在椅子里,压低了眼眉:“那你是不是也知道,南楚他背叛了朕,投靠邻国……欲将朕置之死地,登上皇位,这么一件蠢事?”桑榆震惊得不能言说。

  事实上南楚叛变的这件事未曾传开。举国陷入战乱,人人都忙着逃生自保。孰是孰非,是谁支撑起头顶上那片天,百姓依旧同样过日子。大巽国,几朝更易,传到如今只剩下两条血脉,一是当朝天子淳于华胥,二来就是南楚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宠到手心里,以至于他飞扬跋扈,连反叛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华胥之所以留了桑榆在营帐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知晓南楚的近况。她更不笨,知道哪样该说,哪样不该说。天亮华胥才走,桑榆倚着颠簸的床榻,想起往昔。

  在华胥即将上位之前,病重的父皇早知南楚在朝中暗培党羽,于是将南楚派遣去修陵墓,意图打压势力,不给华胥登位造成半分影响。不甘心的王贵妃为了让儿子不去势,绝食身亡,只为换取南楚以守孝的名义回朝。然而,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失去的太多了……终究,是不甘心的啊。她长叹一声。

  再过一些时日即出了边关古城,迎面只有一望无涯的天和一望无涯的深谷,不见敌人影踪,我方也是大部队藏身树丛,小分队探路。偷袭总是防不胜防。华胥轻挑了如黛眉梢:“将间谍割掉舌,手筋脚筋挑断,挂回城墙上示威。”

  耳畔骤然响起间谍的诅咒,帘幕后的桑榆心下一乱,滚水溅到了手背上,进来的华胥恰好撞见:“你在想什么。”

  他一有闲就来找她,说点话,喝点儿茶。只是时间越发紧迫起来,桑榆曾问过一次:“如果你逮到了南楚,你会怎样待他。”

  “他背叛了朕。”似承受不住哀伤,长睫覆下来,“还造成如此大的动乱,民怨难平。”

  “你要杀了他?”

  华胥嘴角挑起冷笑:“是千刀万剐。”

  “那我不会原谅你的。”桑榆脱口而出,话出口才知道错了,然而,已挽留不及。

  营外树林间有细碎银铃摇曳在风中,当她注意到那是挂在一株桑榆树枝上的时候,便取了下来,里面有张小字条——林南,速来。是南楚的笔记。此时遇到南楚留下的暗号,她又能帮什么?华胥离开的时候这般说道:“朕不是不知道你在寺庙里的那些琐事,朕原谅你的过去,却料不得你的心魂都死在了那里,什么旧情你都不要了,朕何必又要自欺欺人呢?”

  所以最开始在山寺才让她留下?她留下,他掀帘就走。

  桑榆转了转手腕上沉沉的银镯,心想,他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南楚是要杀人灭口,还是要带她走?

  边塞的夜冷极了,举目之下一个人都没有,似乎与平日里不太一样。整片浓郁的树林卷动海一般的浪潮呼啸扑来,瞬间将她淹没其中。南楚不在这儿,那南楚在哪儿?细微的低叹,宛如竹笛低吟,蜿蜒在风中。

  脚底一绊,回首便瞧见一口大梨木银箱,方方正正地堆砌在桑榆树下,仿佛早就有人准备好了搁在那儿的。恰巧有巡逻兵路过,黛青影子横挡了过去:“这是我的,你们走开吧。”巡逻兵面面相觑,不依不饶:“上头说了,凡是行踪诡异的物品都要检查,越僭了!”

  他们每上前一步,桑榆的脸色就惨白一分,细密冷汗顺着腻脂般的脖颈往下流——不,不对劲!这箱子怎么是温热的,而且里面还有跳动声?

  被拨开的她站在一旁,眼睁睁银箱被扳开的刹那间,上百片雪白的云四溢而出,细瞧了去,竟不是云,而是扑棱棱的鸽子。上百只雪白的鸽翼划破了天空。

  耳畔蓦然响起沉闷的号角,继而山上有人蜂拥而下。巡逻兵一屁股坐倒在地:“完了,我军的行踪和位置都暴露了!”

  那一晚乌云蔽空,空气胶稠得很。事后桑榆无论如何都描述不清,最开始的喊“杀啊——”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惊起万千栖鸟的,是猝不及防逼杀而来的夜袭!

  绾好的头发一跑就散了,她索性摘了金簪子放怀里,跌倒了,又爬起来,她放声叫道:“敌人来了!”熟睡中的兵将们披拉着衣裳就往外跑,反应快的毕竟是少数。一支支火箭犹如陨落的流火,带火焰四起,浓烟四起,她遥遥站在营外看着零星跑出来的兵将,还不如平日里看见的四分之一。华胥在哪儿呢,他有没有受伤?她知道他住哪儿,可是却不敢去看一眼。因为一切变成这样都是她害得!

  她浑身的气力像是被抽干净了,眼泪轰然落下。肩胛中了一支流箭,她勉强支撑起身子,不料膝盖被踹中,一个小兵举起红缨枪:“就是你这个贱女人背叛我们,害死了那么多兄弟!”这孩子面生得紧,她记得从前她随了华胥出去,军中连老将军都要低头,恭谨道一声桑姑娘,然而,那些都是过去了。如今她很想告诉这个义正言辞的孩子她没有背叛。可她又如何没有?

  红缨枪急削向脖颈,她绝望地想:吾命休矣。

  噗的一声,是剑穿透了年轻胸膛的沉闷声,激烈的怒吼响在耳畔。“你找死吗!怎么不逃!”她惶惶睁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近在咫尺的,南楚站在月下伸过来的血色双手,像梦一样的,淡了,化了。她眼眶上热气一涌,泪水硬生生在瞳孔里打了个转儿。

  她仰面望上去,哽咽道:“我只有你了。”南楚被血色浸染过的眉眼有着磐石般的深意:“我护你。”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先是一声,跟着又咚一声沉闷声响,有将领模样的人跑过去叫道:“王爷,我们遭到埋伏了!”南楚环顾四周,直插云霄的树掩映了一道对开山谷,无数人影有条不絮的忙碌在崖上,投下一块块巨石。华胥只在崖上站了一会儿,一隐,即没了。

  桑榆震撼不能言说——华胥的人早早便埋伏于此了。所有人都清晰明了,就只有她一人被关在瓮里,然后,被榨干取净。好在南楚反应敏捷:“遭反埋伏了!快,撤退!”老将连爬带滚地跪倒地上,悲戚道:“大营里使了空城计,所有的大巽兵都隐藏在了山谷之外,退不出去了。”山谷险地,人只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指现下左右夹击,逃无可逃!惨叫声有如浓稠的沸汤泼了一天一地都是,血光映了尖枪,忽然有一滴凉水滴到手背上。

  那雨来势极快,很快就黑压压地落下来,抹化了些微近乎疯狂的热血,趁此机会南楚下令派一批死士冲锋,他骑一匹快马紧随其后冲出重围,去迅速求救。被一把捞上马背上,犹自听见南楚在愤恨地碎念:“今晚本趁松懈偷袭的……也不知是谁放了鸽子做信号……”桑榆忽然就觉得脖颈后凉凉的,回首便见到一袭轻袍飘在崖上,掩在竹伞下的那个男人就那么站着,纵然腥风血雨也不改丝毫冷清。他的手扣起弓箭,瞄准了山下逃亡之人,指尖绽放一星星、一星星的寒光。

  桑榆猛地紧紧抱住了南楚的背。微微吃痛,南楚反问:“怎么了?”“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了,你会不会想我?”“别乱说。”南楚俯身,快马加鞭,“有我在,保证你不会受半点儿委屈。”“我喜欢你。”南楚的身子微微一僵,桑榆俯身紧紧的护在他的背上,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我想回去,再不要什么争斗了……父亲败了我都尝够苦头了,我只是个女人,想过安稳日子罢了。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马前乱石蹄后雪。不一会儿便到了云泽的营地,那里几乎全乱了。那一战,大巽大获全胜。

  而那支箭,终究没有射过来。

  直至站到了大帐里,桑榆犹自有些惶然,四下里围坐的将军大多负伤,顾伶站在高处,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指一弹:“听探子报,此次偷袭失败,都是这位姑娘造成的。”南楚低下头颅:“她一个女子除了下药几乎再无用处,那鸽子就算不是她,也有别人会放信号的。”

  “也对。”身为将军的云泽郡主顾伶笑了两声,“这次我不怪你,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不过,你得亲手将桑姑娘杀了,才能给众将士一个交代不是?”使了个眼色,自有人将那柄镶嵌宝石的匕首递到南楚手上,刹那间觉得四下都静了,所有人都以一种看戏的眼神斜窥着,从未遭遇过如此惨景的南楚根本不知该如何做,忽然眼前伸过一双葇夷,轻轻将匕首推了开了。

  “不用脏了顾大将军的匕首。”桑榆镇定的从怀里取出因跑散了长发而取下的金簪子,低垂了眉眼,叹在南楚耳边,“你速度快点儿,我不怕疼的。”南楚僵硬的扭过身,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金簪子:“你哪儿来的。”

  “华胥赐予的……”话还未完,胸口便是一窒,疼痛如潮水轰然淹没了口,淹没了呼吸,她闭上眼,依稀听见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

  想不到的是,居然如此决裂。她记得他说要护她。她还记得用身体死死挡住那支危险的箭。也记得山寺的细雨里,他一双清浅的眸子从伞下露出来,声音一直传到而今:“我不想死……我这一生必须得拼这一次……桑榆,对不起。我也爱你,可我又更重要的事要做。”

继续阅读:第一百一十七章 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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