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马上变得漆黑无比，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每当闪电掣起来的时候，天空又瞬间明亮，她在此间隙之间，几乎可以看到船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位皇子。
船身终于裂开向海的深处下沉，她瞧着这一幕心情欢快，因为他现在要落到她这儿来了，可她突然又记起人类是不能生活在水里的，除非成了死人。
不成！
决不能让他死去!
她心思已定，直往那些漂着的船梁和木板间游去，她深深地沉入水里，接着又在浪涛中高高地浮出，终于到达了王子的身边，而在这狂暴的海里，王子决没有力量再浮起来，他的手臂和腿已经开始支持不住了。
王子的眼睛紧闭，要不是小人鱼及时赶来，他怕是已经被淹死，于是他的头被人鱼托出水面，随着浪涛涌动，载着他跟人鱼一起随便漂流到了远处。
天明时分，风暴已经过去，但他的眼睛仍然紧闭不动，小人鱼把他放到沙上，让他的头高高地搁在温暖的太阳光里，并且吻了他一下，希望他能苏醒过来。
钟声从一幢雄伟的白色建筑物中响起，许多年轻的女子穿过花园走出，小人鱼远远地向海里游去，游到几座大石头的后面，她用许多海水的泡沫盖住了自己的头发和胸脯，凝望着沙滩，看有谁会来到这个可怜的王子身边。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过来，她似乎非常吃惊，而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人便越来越多。
小人鱼看到王子渐渐地苏醒，并且向周围的人们发出微笑，而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她，难过的心情瞬间悸动，当王子被抬进那幢高大的房子里去的时候，她悲伤地跳进海里，回到了她父亲的宫殿。
她的姐姐们都问她:
你第一次升到海面上去究竟看到了一些什么东西呀？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之后的无数个晚上和清晨，她总是会浮出水面，向她曾经放下王子的那块地方游去，她看到花园里的果子熟了，被摘下来了，她看到高山顶上的雪融化了，水流踹踹，但她就是看不见那个王子。
痛苦占据着小人鱼的内心。
最后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将这事告诉了其中的一个姐姐，其余的人马上也就都知道了。
“来吧，小妹妹!”
公主们彼此将手搭在肩上，一长排地升到海面，一直游到一块她们认为是王子的宫殿的地方。
这宫殿是用一种发光的淡黄色石块建筑，里面有许多宽大的大理石台阶——有一个台阶还一直伸到海里。
华丽的、金色的圆塔从屋顶上伸向空中，在围绕着这整个建筑物的圆柱中间，立着许多大理石像，它们看起来像是活人一样。
而透过那些高大窗子的明亮玻璃，人们可以看到一些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悬着贵重的丝窗帘和织锦，墙上装饰着大幅的图画——就是光看看这些东西也是一桩非常愉快的事情。
在最大的一个厅堂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在喷着水，水丝一直向上面的玻璃圆屋顶射去，而太阳又透过这玻璃射下来，照到水上，照到生长在这大水池里的植物上面。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王子住在什么地方，她常常在这儿坐着，瞧着那个年轻的王子，有好几个晚上，她看到他在音乐声中乘着那艘飘着许多旗帜的华丽的船，她从绿灯芯草中向上面偷望。
当风吹起她银白色的长面罩的时候，人们总以为这是一只天鹅在展开它的翅膀。
有好几个夜里，当渔夫们打着火把出海捕鱼的时候，她听到他们对于这位王子说了许多称赞的话语，她高兴无比。
她觉得当浪涛把他冲击得半死的时候，是她来救了他的生命，她记起他的头是怎样紧紧地躺在她的怀里，她是多么热情地吻着他，可是这些事儿王子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他可能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她。
人鱼公主渐渐地开始爱起人类来，渐渐地开始盼望能够生活在他们中间，她觉得他们的世界比她的天地大得多。
的确，他们能够乘船在海上行驶，能够爬上高耸入云的大山，同时他们的土地连带着森林和田野，伸展开来使得她望都望不到尽头。
她想知道的东西太多太多，但她的姐姐们都不能回答出她所有的问题，因此，她只有问她的老祖母。
“如果人类不淹死的话，”小人鱼问，“他们会永远活下去么?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住在海里的人们一样地死去呢?”
“一点也没错！”
老太太说回答说:
“他们也会死的，而且他们的生命甚至比我们的还要短促，我们可以活到三百岁，不过当我们在这儿的生命结束的时候，就会变成水里的泡沫，我们连一座坟墓也留不下给心爱的人，我们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们从来得不到一个死后的生命，我们像那绿色的海草一样，只要一割断就再也绿不起来!”
她的祖母定定地看着她说道:
“相反，人类却有一个灵魂，它可以永远活着！即使他们的身体化为尘土，它仍是活着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闪耀着的星星!正如我们升到水面、看到人间的世界一样，他们升向那些神秘的、华丽的、我们永远不会看见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
小人鱼悲哀地问:
“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几百岁的生命！”
“你决不能起这种念头！”
老太太睁大眼睛说道:
“比起上面的人类来，我们在这儿的生活要幸福和美好得多!”
“那么我就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水上漂浮，我将再也听不见浪涛的音乐，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吗?难道我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永恒的灵魂吗?”
小人鱼伤心欲绝。
“没有!”
老太太肯定地说道:
“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他就会分给你一个灵魂，而同时他自己的灵魂又能保持不灭，但是这类的事情是从来不会发生的！我们在这儿认为最美丽的东西——你的那条鱼尾——他们在陆地上却认为非常难看！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美丑，在他们那儿一个人想要显得漂亮，就必须生有两根呆笨的支柱:他们把它们叫做腿!”
小人鱼叹了一口气，悲哀地看了自己的鱼尾巴一眼。
“嘿，放开心点！”
老太太说:
“在我们能活着的这三百年中，让我们尽情地跳舞吧，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以后我们也可以在我们的坟墓里愉快地休息了，今晚我们就在宫里开一个舞会！”
那真是一个壮丽的场面，人们在陆地上是从来看不见的。
这个宽广的跳舞厅里，墙壁和天花板是用厚而透明的玻璃砌成的，成千成百草绿色和粉红色的巨型贝壳，一排一排地立在四边，贝壳的体内燃着蓝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的舞厅，照透了墙壁，也照明了外面的大海。
人们可以看到无数的大小鱼群向这座水晶官里游来，有的鳞上发着紫色的光，有的亮起来像白银和金子，一股宽大的激流穿过舞厅的中央，海里的男人和女人唱着美丽的歌，在这激流上跳舞。
如此优美的歌声，住在陆地上的人们是唱不出来的，在这些人中间，小人鱼唱得最美。
大家为她鼓掌，她心中快乐不已，而一道号角声的突然响起，让她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
王子一定是在上面行船了！
他——我爱他胜过我的爸爸和妈妈！
他——我时时刻刻在想念他！
我会把我一生的幸福放在他的手里！
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
小人鱼的心里，突然就冒出来许多念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走出了花园，向一个掀起泡沫的漩涡走去。
一个强大的巫婆就住在它的后面。
她以前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这儿没有花，也没有海草，只有光溜溜的一片灰色沙底向漩涡那儿伸去，水在这儿像一架喧闹的水车似地漩转着，将所碰到的东西全部转到水底中去。
小人鱼在一个地方停下了步子，显得非常惊慌，她的心也害怕得跳动起来，她几乎想转身回去，但是当她一想起那位王子和人的灵魂的时候，马上就又有了勇气。
“我知道你是来求什么的！”
强大的巫婆冷冷地盯着她说道:
“你可真是一个傻东西!不过，我美丽的公主啊！我还是会满足你的愿望，因为这件事将会给你一个悲惨的结局！你想要去掉你的鱼尾，生出两根支柱，好叫你像人类一样能够走路？你想要叫那个王子爱上你，使你能得到他，因而也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
巫婆可憎地大笑了一通，她的声音如同地狱里的恶魔:
“你来得正是时候，若是等到明天太阳出来之后，我就没有办法可以帮助你了！我可以煎一服药给你，你带着这服药在太阳出来以前赶快游向陆地，你就坐在海滩上把这服药吃掉！然后你的尾巴就可以分做两半，收缩成为人类所谓的漂亮腿子了！但这非常痛，就好像有一把尖刀砍进你的身体！不过你也将同时得到最美丽的身体，你将仍旧保持像游泳似的步子，任何舞蹈家也不会跳得像你那样轻柔！”
巫婆的声音越来越嘶哑，难听至极:
“嘿嘿！但你的每一个步子，将会让你觉得像是在尖刀上行走、鲜血也如同在向外流淌！如果你能忍受得了这些苦痛的话，我就可以帮助你。”
“我可以忍受！”
小人鱼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她想起了王子将会给她获得一个不灭灵魂的志愿。
“好，可是你要记住！你一旦获得了一个人的形体，你就再也不能变成人鱼了，你就再也不能走下水来，回到你姐姐或你爸爸的官殿里来了！同时，假如你得不到那个王子的爱情，假如你不能使他为你而忘记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你、叫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结成夫妇的话，你就不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在他跟别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裂碎，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
巫婆咧开嘴巴尖锐的笑着说道。
“我，我不怕!”
小人鱼倔强地说道，但她的脸像死鱼一样惨白。
“但是你还得给我酬劳!”
巫婆说:
“而且我所要的也并不是一件微小的东西！你那美丽的声音就足够，我知道你想用这声音去迷住他，可是这个声音你得交给我，我必须得到你最好的东西，作为我贵重药物的交换品!我得把我自己的血放进这药里，好让它尖锐得像一柄锋利的刀子!”
“如果你把我的声音拿去了，那么我还有什么东西剩下呢?”
小人鱼问道。
“你还有美丽的身材呀！你还有轻盈的步子和富于表情的眼睛呀，有了这些东西，你就很容易迷住一个男人的心了，哦？瞧瞧，你已经失掉了勇气吗?伸出你小小的舌头吧，我可以把它割下来作为报酬，你也可以得到这服强烈的药剂了！”
巫婆嘿嘿地说道。
“那好吧！”
小人鱼说。
巫婆将药煎好拿了过来，它的样子像极了清亮的水。
小人鱼的舌头也同时被残忍地割了下来，她马上就成了一个哑巴，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唱歌，也不能说话。
当她回到那宽大的跳舞厅里时，火把早已经熄灭，里面的人也已经入睡，不过她是不敢再去看他们的，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哑巴。
而且她就要永远地离开他们，她的心痛苦得似乎就要裂成碎片，她偷偷地走进花园里，从每个姐姐的花坛上摘下一朵花，对着皇官用手指飞了一千个吻。
然后就浮出了这深蓝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