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下午靠岸了。
警方介入后,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浴缸里死亡的李虹身上提取到了指纹,苏御把手掌给烧伤,指纹对比是做不了,不过幸运的事是,苏御皮鞋上的印子倒是提炼出来了,还真是醋印。
“不过,那也只能证明苏御谋杀未遂。”杨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张怀钦的表情,“据苏御交代,后来装疯、引你跳窗也是为了把你引到厨房。”
难怪他在苏御房间里被绑起来的时候,监控里也拍不到任何什么人,原来都是他的一通自导自演。
“至少你洗清了杀害苏御的嫌疑。”杨平接着补充,“我们在吊起苏御的那根绳子上发现了你的指纹。”
张怀钦对那个诡异的现场依旧记忆犹新。
“苏御有说他是怎么自己把自己吊起来,以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吗?”
杨平看了他一眼,摇头。
“李虹的家庭背景调查了吗?和苏御……或者是我有什么关系吗?”张怀钦继续追问。
杨平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
“没有关系,李虹和你没什么交集,但是和苏御有,她是苏御的患者。”
“就没有更多的线索吗?比如汪静平和苏御私底下有没有联系。”
“张副。”杨平打断了他不断的提问,“我有一件事想咨询一下你的意见。”
张怀钦:“什么?”
“苏御想见你。”
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张怀钦并意外,不久前汪静平也是这么要求的。
“你的那些老同学是不是都有什么毛病啊。”裴昊明对此感到非常的诧异,“一个两个进去之后还想和你说话见面的。”
张怀钦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些小学同学似乎彼此之间都存在着某种执念。
不过现在,他想得最多的还是苏御和汪静平是不是有所联系。
“一件件事情全都撞在一起,又是汪静平又是苏御,不觉得太巧了吗?我总觉得,也许我的上船也是被人计划好的?”
太巧了,真的实在是太巧了。
即便是以张怀钦从业经历,也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次性接手了三个命案,其中有一个还是他的亲身经历。
“别想太多。”裴昊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再说了,这是得多闲才会去布这种局?设计你还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张怀钦也觉得这么猜测有点不靠谱,但这一件一件的事情凑在一起很难不让他去胡思乱想。
“苏御见你又要干什么?”裴昊明揽住张怀钦的肩膀,“汪静平见你,那是他神经有点问题,苏御后来我觉得精神挺正常的,演技也不错,还挺豁得出去,至少在船头唱我心永恒这种事情我是干不出来。”
不仅豁得出去,还狠。
至少没几个人能干出烧伤自己手掌,销毁指纹这种事情,苏御烧手烧得很彻底,两双手的手指指纹全部被烧烂了。
“我们这边也不是很想让你们见面。”杨平看向张怀钦。
“但是因为苏御的不配合,案情进入了僵局。”裴昊明已经读懂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杨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怀钦。
*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苏御抖了抖手腕上的手铐,冲他微微笑了笑,又转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不过能再满足我几个要求吗?”
在见到张怀钦后,苏御非常不见外的冲他提出要求,“你们那几个审讯员,我都不怎么熟,都不好意思去提一些要求。”
“你要什么?”张怀钦问道。
“帮我点个外卖吧,我想吃鸡翅。”
还冒着热气的鸡翅被放在塑料碗中送进来的时候,苏御拍了拍自己的手,他手掌烧伤程度并不轻,就算是被绷带包着,也依稀可以从包裹的轮廓上看出几根手指扭曲的弧度,烧伤的严重程度已经能够影响到他手指的形状。
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块鸡翅,因为手指疼痛而龇牙咧嘴的咬了一口,无比享受的闭上眼睛。
“你们这看守所里的伙食太差了,都没什么油。”
也许现在才是他的真实性格,苏御现在的状态和他在船上见到的完全不同,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团,吃鸡翅急吼吼的几口咬下去,也不管脸上有没有溅到碎渣。
张怀钦安静的等他吃完了一块鸡翅,可苏御又像是不满足的捏起了第二块。
“说正题。”张怀钦敲了敲面前的桌面。
“说什么正题?”苏御嘴里还塞着鸡肉,口齿不清的说道,“能给我再打一杯可乐吗?加点冰块,单吃鸡翅太腻了。”
他似乎是在试探张怀钦的底线,张怀钦顿了顿,目光从他的手指再到脸颊晃了一圈,眉头隆起,才按住耳上的无线耳机说道。
“给他打杯可乐……”
“加冰!”苏御飞快的补充道。
可乐很快被送了进来,苏御叼着吸管吸得哗啦啦直响,放松的甚至抬起脚倚在桌下的横杆上。
“现在够了吗?我们谈正题。”
“正题?”苏御又吸了一大口,“你们要的东西我也都说清楚了,我一开始是准备杀你,但是没杀成。”
他说的语态动作非常自然,张怀钦这个‘被杀’人士也是在听完这句话后,才意会到他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其实是张怀钦个人想问的问题,就算小学记忆记得不清,他也不记得自己和这个小学同学有过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这几天邮轮相处,还能够谈得上是愉快。
“我嫉妒你啊。”苏御回答的很快。
“嫉妒我?”张怀钦怎么都想不到是这个原因。
如果说嫉妒,张怀钦倒觉得是自己更该嫉妒苏御,他学历是比不上高校出来的医学生,工资也比不上这个科室副主任,就连外貌,也是苏御看起来更上一层楼。
“我还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嫉妒的。”
“因为老师对你的关注。”苏御的表情有了变化,他漂浮的眼神渐渐集中在张怀钦的身上,使得视线也具有杀伤力,恶狠狠的钉在张怀钦的身上,“你各方面都不如我,老师怎么会对你这种货色产生兴趣?”
一瞬间被人身攻击的张怀钦抬起头,“老师是哪个?张老师?”
张怀钦隐隐记得他小学的时候确实‘受宠’,从汪静平对他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似最正经严肃的苏御,本质上似乎和汪静平没多少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至少汪静平不会因为嫉妒把他吊起来。
苏御哼了一声,没说话。
“李虹呢?”李虹这个案子现场处理的也不算干净,除了指纹之外还真没获取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苏御这会儿又把自己手指烧了个透彻,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搞。
“李虹是我杀的。”苏御回答的很快,“我这手也不知道烧的怎么样,没留疤的话,指纹肯定还会长出来,到时候你们一比对也是早晚的事。”
苏御显然很熟悉公安局内一套操作流程,“也不耽误你我时间了,人是我杀的,她是我的一个病人,杀起来倒是挺容易的。”
张怀钦不知道这种把杀人轻飘飘的放在嘴边是怎样的一个心态,至少这让他感到了非常的不舒服。
“为什么要杀。”苏御赶在张怀钦开口前,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啧了一声,“我就和你说实话吧,我和李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她也算是我的老顾客,一开始我也没准备杀她,也只能说是她点背,刚好遇见了。”
“遇到什么?”张怀钦问他。
“遇到我布陷阱啊,张副。”苏御慢慢的笑了,“你这么聪明,要杀你总得做点准备吧。”
张怀钦忽的感到背后掠过了一层寒意,怒气就这么后知后觉的喷射上来,直冲了他整个大脑,他狠狠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砰的一声巨响,在审讯室中回荡了一圈。
苏御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做出了一副恐惧害怕的模样,可他的脸上却依旧是带着笑的,那分明是幸灾乐祸的。
张怀钦听到耳上无线耳机中传来的让他冷静的话语,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坐了下来。
“说下你的作案过程。”
“犯罪是一个层层递进的过程。”苏御放下手中的可乐,手指在面前的桌子上点了点,“我做案也是一眼,说来惭愧,这还是我第一次杀人,都忘记带手套,现场肯定留下不少指纹,失策啊失策。”
苏御张了张自己的手掌,五根手指张开正对张怀钦,“所以后来只能及时止损,先把手指给烧了。”
说到这里,苏御又懊恼的叫了一声。
“当时做的太急,现在仔细一想,我这做的太刻意了,应该要好好想想才动手的。”
“我没有想听的你的心路历程。”张怀钦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说你的做案过程。”
“作案过程,说起这个我倒是挺好奇的。”苏御张开的双眼中眼球晃动着对准张怀钦,“你是怎么发现李虹不是自杀的?”
苏御似乎对自己塑造的现场格外的自信,“我除了最后把李虹放进浴缸,全程就没有和她发生过冲突,甚至最后也是她自己睡着睡着从浴缸上滑了进去,把自己淹死了。”
“你在骗她喝下了安眠药。”从李虹的胃里提取出了安眠药的残留,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安眠药剂的残留物,除了船头的安眠药瓶。
“你这个说法很对。”苏御拍了一下巴掌,然后因为触动了手掌上的烧伤疼得嘶了一声,“李虹有失眠病史,她把我叫到房间说身体不舒服,我给她看了一下,就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倒了几片安眠药给她吃,她看都没看是几片就吞下去了。”
说起这顿,苏御撇了下嘴,“我都没想到杀人原来这么容易。”
“不过处理的时候有点麻烦。”苏御叹了口气,“我刚把水放好,把人放进去确定李虹滑进去后,准备回房间拿点东西,处理一下尸体,你就来了,这也太巧了吧。”
一提起这个,苏御显得非常郁闷。
“你们来得太快,现场很多东西我都没来得及处理,虽说一开始我也准备引你来现场,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引我去现场?”张怀钦想起自己看到地面上的水渍,“你引我去现场干什么?”
“杀你啊。”苏御想都不想的说,“我一开始的打算是你和我是第一目击者,结合我和你在晚餐上说的那些话,然后再经过李虹死亡现场的刺激,开始神神叨叨精神失常,然后再想办法把你和裴昊明分开。”
张怀钦想起苏御在邮轮上的一系列操作,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过第一个现场时白布置了,真浪费。”苏御又叹了一口气,“但是好歹最后算是殊途同归,只是有点可惜,没把你弄死,到底是计划被打乱了,时间又紧促,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布置好。”
苏御说得十分坦然,像是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杀过一个人,轻描淡写的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般。
“你把自己吊起来?”张怀钦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这才发现因为长时间集中注意力没有眨眼,眼部酸涩的难受。
“是的,我还打了一下我的头,用你的手捏住了锤子。”苏御笑眯眯的看着他,仿佛那个被打了下后脑因此脑震荡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在苏御的房间确实发现了沾有张怀钦指纹的绳子和锤子,如果不是因为后面在苏御皮鞋脚背上发现的醋点,这会儿坐在审讯室的就是他了。
“我一开始是只准备嫁祸的,后来觉得那场景布置的有点假,我自己绑自己难免会有纰漏,而且这样难解我心头之恨,还是把你弄死能让我爽快点,现在看来,是不是多此一举啦?”
张怀钦的耳机中完全安静下来,在苏御开始‘宣扬’他的做案实际开始,就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而张怀钦,已经被震到了。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些人的心理,这种仿佛所有人命都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的心理。
“算啦。”苏御挥了挥手,“过去的事提起来也郁闷,我这做的,老师知道了也很生气,早知道……”
苏御停下来,一双眼盯着张怀钦,眉头不自觉的慢慢扬起。
“就晚点做了。”
张怀钦突然意识到,苏御并不后悔,准确来说,苏御只是后悔,没有能够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