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钦盯着那道风管，“线被收起了吗？”
他昨天全程昏迷根本不记得自己被拖回医务室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昏迷前的记忆也仅仅停留于挣扎踩到过人。
“是的。”裴昊明摊开手，又指了指门外“凶器被保存起来了。”
“是什么绳子？你有看到过吗？”张怀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被吊起来的时候有摸过脖子，当时摸到过绳子，绳子很细，却又足够支撑起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说明有足够的强度。
“是钢丝绳。”裴昊明当时看了一眼把张怀钦吊起来的绳子，还有点印象，“或者说是钢琴线？”
这种绳子可不是那种随便在超市里就能买到的东西。
裴昊明：“看来这个把你吊起来的人是早有准备。”
但这个准备往往都包含两种，物质的准备，人力的准备，只是在这场精心策划的‘准备’中，苏御充当的又是什么角色呢？
这个想法在张怀钦的脑中转了一圈，他就又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事情上。
“我去找找钢丝绳。”
“不用了，我带了。”裴昊明从口袋里拿出一圈圈在一起的钢丝圈，张怀钦之前还疑惑他的口袋会这么鼓，原来是塞了这个东西在里面。
“你哪来的钢丝绳，这玩意不好买。”张怀钦诧异道。
“杜若青，杜老师倾情提供。”裴昊明把手中卷成一团的钢丝圈上下抛了抛，“我们猜到你不放心会来这么一遭，在你昏迷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张怀钦接过钢丝绳，惊讶的看向裴昊明，裴昊明会猜到他的想法倒也不算奇怪，可是杜若青也能够猜到，该说是两人不愧为师徒吗？
“你们还挺了解我的。”
“搭档嘛，再说了我不少东西都是杜若青教了，他比我厉害多了。”裴昊明用肩膀顶了顶张怀钦。
“你这人真奇怪。”张怀钦笑了，伸手接过裴昊明手中的钢丝圈，“和你杜老师见面的时候吵架，在我面前就不停夸他。”
“杜若青那人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提起自己的导师，裴昊明就心前复杂，“你和他好好说话，也非得说几句话刺你一下，就像是看见你开心他就不开心。”
对这一点，张怀钦也是深有体会。
“张副，您接下来有什么指示？”
“这应该是我问你，你通常的‘入戏’会怎么做？”张怀钦看着他，将钢丝圈解开摊在地上，“虽然我在浴室里模仿过你的这种做法，但总感觉差强人意。”
“现场重塑一般建立在完整的现场线索收集之后，构建出一套凶手整个翻案的过程，你躺在浴缸中只是构想受害者在自杀这种可能性下的滑入浴缸的情况，也并不能算现场重塑，不过你没经过专业的培训也能摸到一点门道，算是很有天分了。”裴昊明说了一大串话，“杜若青要是看到你这么个苗子，一定很高兴。”
“不过话说回来，他对你这么好，是不是就看上你这点了。”裴昊明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杜若青态度两极差异的关键点，目光扫过张怀钦，哼了一声，“羡慕嫉妒恨。”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羡慕嫉妒我了。”张怀钦发现，裴昊明一聊起关于杜若青的话题就容易偏题，现在话题又偏了出去，“你接着说啊，别再说你的杜老师了。”
裴昊明摸了摸鼻子，慢慢后退着走到厨房门口，为了尽可能避免破坏现场，他们都套上鞋套和发套，脚底猜在地上就是啪啦啪啦的响。
“不过您作为受害者，在某种程度上也足够了解案发情况，我的杜若青做的研究，通常是以犯罪者主体，受害者为客体。”
“你的意思是，以我为主体？”张怀钦说，“以受害者为主体。”
“是的，所以这次你为主动，由来引导我。”裴昊明看着他，“引导我这个‘凶手’。”
以往都是裴昊明在引导他，就算张怀钦没有承认这一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鄂江案上，是裴昊明作为主体引导的他。
“我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对此张怀钦也也有些不自信，“中间出现了重大纰漏怎么办？”
“那也总得试试吧，来都来了。”裴昊明安慰他，“我中间会教你的。”
所谓的重塑、入戏都是建立在大量现场线索汇总，再重塑当时的案发过程。
他们对这个现场的认知大多停留在肉眼可见的这一层。
张怀钦首先在室内转了一圈，他开始仔细打量观察这个厨房，这间厨房的位置并不好找，要穿过一条走廊，它甚至正大门还是对着内侧，连着大厅。
可却就这么被他找到了，被苏御。
张怀钦抬起头。
昨晚他被吊起来的那一块地方显然是不能用来重塑了，即便是拍照固定了线索，张怀钦也不想去破坏这个现场，他将目光转移到了对面，由中间那块排烟风管分隔出来的另一边。
这个厨房是对称的，另外一边的场景和这一边的布局，大同小异。
“我们用右侧的另一边。”张怀钦指向对面的那一侧，“两边对称，布局差不多。”
昨天他穿进的是右侧，再到中间的通风管处被吊了起来。
裴昊明和张怀钦从门口转向左侧的通道，张怀钦甩了甩手中的钢丝绳。
“我从房门进来踢到地上的凸块，然后向前倒趴脑袋套上一个绳圈。”张怀钦向前走着比划着往下蹲，测试着脖子离地的距离。
“绳圈应该是早就绑在这里。”裴昊明说道，“厨房下班关闭电源的时间大概在晚上十点，你在半夜三点左右被杜若青发现，布置陷阱的时间在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之间。”
“苏御穿过来的时候没有触动陷阱。”裴昊明伸出手，协助张怀钦解开钢丝圈抛到排烟管道上，“是有意还是无意？”
“也许只能等到‘入戏’后才能明白了。”抛到排烟管道上的钢丝圈穿过管道上壁，从另一侧落下来，落入张怀钦手中，“你还记得吊住我的钢丝绳是什么系法吗？”
裴昊明想了想，昨晚他到的时候，张怀钦已经被杜若青从钢丝绳上抱了下来，而绑在排烟管道上的钢丝绳被拉成了一条直线，长长的垂落下来，底端圈着一圈小小的圆圈，那个小圈的大小并不足以一个成年人的脖子被圈入，而通过张怀钦的表述，勒在他脖子上的钢丝圈是越收越紧。
“是活扣。”裴昊明指了指钢丝圈，“凶犯系的手法是活扣，会随着圈入的东西缩小直径。”
张怀钦也有这种猜想，他昨天被吊起来的时候，就是感觉到脖子上的绳子是越收越紧，完全无法凭借自己的力气逃脱。
张怀钦将钢丝绳在手里洗了个活结，在末尾拉出一个圈，他摆弄了一番，总觉得这个圈不够大，于是由将圈拉大了一截。
“我们开始吧。”
“从哪里开始？”裴昊明问他。
“从门口。”
说是开始，却也不是马上开始‘入戏’，就像是拍戏前的演练，张怀钦和裴昊明来到了门口。
“你追苏御往前跑。”
裴昊明先是‘扮演’苏御，往前跑了起来，张怀钦跟在他的背后，还没跑出几步，裴昊明脚背就绊到地上的凸起，往前踉跄着一冲，早于张怀钦之前把自己脑袋给塞进了钢丝圈，把自己给吊了起来。
张怀钦在后面看得一愣，连忙冲上去把人拉下来。
“一是不注意。”裴昊明被拉下来的时候还心有余悸，低头扫向排烟管底端造成的凸起，那完全就是施工时留下的败笔，只凸出了地面一点，稍不留神就会一脚绊上去，又因为这间厨房的空间有限，两边留下的走廊也就仅有一人半的宽度，可这条凸起却横管了整个横切面，想要错过都难。
“我现在都有点怀疑苏御是故意了，我这一不小心就进去了，这大半夜的什么都看不见，还能准确的躲开地上的障碍物和这个钢丝圈，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看到苏御进来后似乎弯了腰？”夜晚厨房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张怀钦也不太能肯定自己看到的东西，“然后他从这里传过去，就往一边跑出去不见了。”
“后来你被吊起来，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拉紧钢丝圈。”裴昊明捂着脖子后退一步，仔细观察起现场情景。
“按照常理来说你是往我的方向跑。”裴昊明仰头看向排烟管，转了半圈，面对张怀钦，“面对钢丝绳，苏御跑开的方向，然后你背后出现了一个人。”
“这里还藏着一个人？”张怀钦在通风管下转了一圈，在两边看了一圈，“不太合理。”
通道两侧是料理台，一望无余，也就只有中间的排烟管道分隔了两半，但左右侧的通道都是直线望去，一览无余，基本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就算是昨天那种漆黑的环境，人体这么大的一个黑影也不可能完全看不到，又不是拍什么电视剧。
可张怀钦昨天追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影，那么出现在他后背拉紧绳子的那一个人是藏在哪里？
张怀钦看向裴昊明。
他们绕着通风管转了一圈，从左侧的通道转到了右边，左侧和右侧的通道从前门和后门两端都是互通的。
“也许人躲的不是这一边，而是另一边？”裴昊明在左侧的这一端想了很久，“你被吊起来的时候还有时间概念吗？大概多久感觉到背后出现了人？”
“有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我不太清楚，但我记得我刚被吊起来的时候，背后是没有人的。”
“可以。”裴昊明点头，“我等会儿尝试从另一侧跑过来，试试操作的可能性。”
两人在厨房里大概的踩了一会儿点，就开始了‘正式拍摄’。
这间没有窗子的厨房，灯全一关，还真的就有那么一点昨天的感觉了。
张怀钦往前跑了起来，黑漆漆的厨房里门一关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不比昨天晚上那种睁眼瞎的情况，他提前在厨房里走了一圈，对环境还算熟悉，真到‘入戏’的关头，张怀钦倒还感到了忧愁，这次的‘入戏’准备做的一塌糊涂，甚至能称得上是糟糕。
他开始担心，如果到了关头没被绊倒，或者躲在暗处的裴昊明没有动作来不及从另一侧跑过来，抑或是绊倒的时候脑袋没有准确进入线圈，怎么办？
真正到自己引导的时候，张怀钦才发现，‘入戏’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这一次，他还是幸运的，这一路小跑的胡思乱想，让他到真正该被绊倒的地方，真的被绊到了。
在失重顺着惯性往前冲的时候，他脑中什么都没想，只想了一件事，原来他昨天被绊到的是左脚啊。
被绊到其实也就是一两秒的事情，他只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脑袋就精准的套进的绳圈，然后就被拉了起来。
到这里，张怀钦才找到了昨晚的感觉。
胡思乱想的时候也只是经过了那么一霎那。
张怀钦又感觉到了那种窒息感，脑中空白，呼吸停止，胸腔用力的一下又接着一下的起伏，幅度大到胸部都在隐隐作痛。
这次窒息的时间比昨天的还要短，已经损伤的脖颈，火辣辣的痛，他现在的状况比昨天还要糟糕。
他开始挣扎，仅有的意识残留让他开始在心中暗数，在这种时刻去观察周五的环境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奢望，数数字也变得格外艰难，就在数到第十下的时候，张怀钦感觉到后背有个人贴在他的后背，张怀钦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那么的平静，那么的稳。
他反手拍了拍身后人的身体，可对方依旧不动，于是他腿也开始抽查，本能反应般的踮脚去踩脚下的东西。
踩了一个东西？
张怀钦瞪大了眼。
“——喂。”
嗡嗡嗡的耳鸣声在耳膜中荡来荡去，张怀钦眼前开始泛白光，那片白光像是没有了尽头，整个笼罩在他的眼前，直到‘啪’的一声。
张怀钦狠狠的喘了一声，白光骤然散去，就像是炸开了一般，将五颜六色重新炸回到他的视野，他的世界里。
裴昊明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拧着眉，带着焦急，手掌还啪啪啪的在他脸上拍，举起两根手指在他面前一晃。
“这几？”
张怀钦深吸了几口气，咳了几声，目光在他的手指上扫过。
“先二后一。”
裴昊明：“……”
得到反应后，裴昊明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始严厉的批评他。
“我他妈还以为你死了，我靠！就不该听你的话！”
张怀钦眨眼，耳朵中还嗡嗡嗡的响。
“……啊？”
裴昊明收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胸上，张怀钦这才发现他的手掌刚才一直都在自己的胸上。
“你刚刚心跳都停了知不知道，我给你做了好长时间的心肺复苏你他妈才醒过来，我他妈就不该和你一起胡闹。”
裴昊明控制不住的往外冒脏话。
“你要是挂了，我他妈又得跑回去蹲局子，我去！真要被你害死。”
“我知道了……”张怀钦仿佛火上浇油般笑了起来，再一次的勒喉上吊无疑是雪上加霜，这一次他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呼吸从喉咙到肺部都是疼的。
“你别说话了，发现什么，等你缓过来再说。”裴昊明深吸一口气，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努力控制说话的声调。
看到裴昊明‘气急败坏’的焦急模样，张怀钦也笑了，这一笑就觉得胸腔疼得厉害，应该是刚才做心肺复苏按的，不过提起心肺复苏，张怀钦就又想起一件事。
“裴昊明……”
“都说了别说话。”裴昊明一脸的不耐烦。
“你给我做人工呼吸没？”
裴昊明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被问得一愣，随即眉毛一挑，抬起拇指在自己嘴唇上一抹，缓缓的笑了。
“你觉得呢？”
张怀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