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郭月莹的房内刚刚送走了一名郎中,丫头按照方子去抓药煎药。
支摘窗开着,荷风吹进来,珠帘轻轻晃动。
郭月莹躺在床上昏睡着,面色惨白嘴唇干枯毫无血色,自从清风寨回来,她夜里便时常惊悸,心事重重的样子,对父母的询问总是闭口不言。
没几日后好友孙明舒前来探望她,劝她赶快养好身体,来参加她的婚宴。提到婚事,孙明舒掩饰不住的欣喜,孟玦是吉春府很多女子爱慕的对象,可她最终胜出独占了他。
据她所知,郭月莹对孟玦也有着难以言说的小心思,不过她身体弱,也只能是想想。
孙明舒走后,郭月莹便觉心口隐隐钝痛,这种痛她自五岁起吃了仙长赠与母亲的药后,便从未再犯过。
郭夫人坐在床边以泪洗面,郎中进来后,隔着床幔给郭月莹诊脉,脸色颇不好看,此等怪病他生平从未遇到过。
郭夫人未出嫁前,也曾患此病,后来不知被哪位圣手治愈了,本以为彻底治愈,结果生了女儿后,发现这种怪病又在女儿身上延续了。郭夫人一直很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
郭邦宁接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安抚了夫人好一阵,答应她不论如何会找到药。
看着昏睡不醒的女儿,郭邦宁满面戾气,他走出房门便见到李未在一旁等候。
“刘御医何时能到?”
“前日说是到了寒水关,再有个七八日应该便到了。”
觑他脸色,李未道:“若不然,咱们再派人进清风寨搜一搜,如此珍贵的东西,那些泥腿子说不准藏去了哪里。”
对于主子的旧事,他知道一些。当年翁小涯与郭夫人同样患有心疾,郭夫人服用了翁小涯的药后痊愈了。可惜的是,两人的女儿都遗传了此种怪病,郭月莹靠着郭夫人的药一直未发病,而林绥小时候几度夭折,翁小涯最后竟将女儿治愈了,也因此耗尽了寿数,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以翁小涯的性子,一定会留下医案和方子,她有观音心肠,哪怕治愈了女儿也会为世人留下医方。可是这些年他数次要人潜入寨内寻找,一无所获,
三年前李福瑞那个废物一场大火险些将寨子烧光,也不知翁小涯留下的东西是否幸存下来。
下人回道:“翁小涯的坟已经挖开了,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并无棺椁,也没有书籍手札之类。”
郭邦宁阴沉着脸冷笑:“衣冠冢。继续找,盯紧那个傻子,他一定会去祭拜。”
手下应是,犹豫道:“有没有可能,是给了其他人保管?”
郭邦宁不言语,这些年他也不断在查,若她当真将东西交给了别人,作为筹码早该交给林绥了。可她身体似乎并未痊愈。
天边闪电碎裂长空,似有一场大雨要来。
郭邦宁看着鱼池里游鱼,听到手下道:“清风寨的少寨主林绥,三日后要成亲了,咱们要不要趁此机会……”
他抬头看着主子表情,几年前李福瑞在处理林绥这个小丫头时失手导致其重伤,据说那丫头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当真以为她是林平山的孩子。
郭邦宁笑了笑:“不用,会有人替咱们出手,继续找东西吧。”
很快便到了成亲当日。接连几日大雨,天终于放晴。
煦日和风,艳阳高照。
祁百川一身红衣,头戴雁翎帽,喜服虽是赶制出来的,却极为合身。
他本就几位俊朗,此刻被红衣衬托得风神如玉,缱绻风流。
祁百川上了马,鼓乐声中,小厮们赶着装满聘礼的马车跟着动身,十几辆车从衙署后门出发接亲,看起来颇有些打眼。
路上遇到同僚,对方朝他道喜,祁百川敷衍地拱拱手,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被逼成亲。
连淮舟就在他身侧,借着吹吹打打的声音道:“难得大婚,今日你便安心做新郎,十里亭我已备好马车,换了箱子就往边镇走。你还要想好说辞,我大概要半个月方归。”
今日迎亲队伍里都是连怀舟安排的可靠之人,车快要到十里亭时,前面有马蹄声纷踏而来,
孟玦一马当先迎面冲了过来。
两马对峙,祁百川抬了抬手,唢呐和锣声都停了。
他扫了眼戴着枷的犯人,赞道:“指挥使真乃我辈楷模啊,又捉了什么人?小弟今日成亲,劳烦孟兄让个路,改日请孟兄喝几杯。”
孟玦盯着迎亲车队,冷面道:“迎亲当日送聘仪?你是头一份!开箱看看。”
事出反常,这姓祁的必然有鬼。
祁百川笑着攒眉,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孟玦则直接下了马,朝着车队走过去。
连怀舟暗自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暗暗忖度着:祁百川能跟孟玦打个平手,剩下的人他能收拾一半,这是最坏的结果,若当真如此,任务便要结束,剩下的三万两也拿不回来了。
“指挥使这是何意?”
祁百川亦下了马,迅速掠到第二辆马车前防备着。他紧张的神色让孟玦眼神更冷,抬步跟到了第二辆车前。
“让开!”
祁百川张臂拦住他,愤愤道:“拆了聘仪可不吉利。虽说我不想成这个亲,可这也太伤脸面了不是。”
据说成亲的消息一出,为了表示不满,他当晚便宿在了琦兰阁,醉酒后牢骚不断,恨不得整个吉春府都知道他厌恶这门亲事。
没骨气没担当的贱人,孟玦心里暗骂,既然不想娶,何必应承下来。
他握着刀柄冷道:“我得到消息,这条路上有盗匪销赃,按律巡查车马箱笼,滚!”
两人身量一样高,祁百川挡在他车前不动,抱着胸道:“若是平日,指挥使大人要我滚,我也就滚了,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要我滚?”
说完他眼神阴狠地撇撇嘴:“滚可以,给二百两的份子钱!”
孟玦懒得同他废话,伸手去推他,祁百川却难得在人前硬气了一把,靠在马车上不许他碰箱笼。
“孟指挥使不要太过分,我知你心中在气什么,你何必为了个女人如此?我又不想娶她,巴不得有人接手呢。”
“住口!”
两人一攻一拦,几个回合后,孟玦旋刀斩断了红绸,踢开了马车上的箱子盖。
里面的东西却让他愣住了。
只见箱子内是一捆捆摆放好的佛前供香,供杯,香烛,和各种佛堂供奉的器具。
目睹孟玦勃然变色的场面,他朗声大笑,不以为然道:“我呢,并非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但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她不是想从白水观出嫁,那我便多给佛堂些供奉!两全其美。”
看到孟玦眼底氤氲的怒气,他吊儿郎当道:“我祁家的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现在这个结果,这可不是我不给她脸面,是指挥使你硬要当众打她的脸!”
“你还算是个男人?”
孟玦狠狠踹了箱子一脚,里面的东西掉得满地都是。
祁百川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两手一摊,似要围观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后面的箱子里还有纸钱元宝。”
他低声道:“指挥使大人不是派人去了我祁家老宅,那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吴中的探子回禀,祁千江每年的今天都大醉一场,因今日是他未婚妻逃婚与人私奔的日子,祁千江每年都要命人披麻戴孝,焚香烧纸,就当她死了。
迎亲队伍里有人道:“吉时快到了,让新娘久候不妥当,这亲还迎吗?”
祁百川摘了雁翎帽,软骨头似的靠在车上,眯着眼道:“这个亲我不接也可以。她想嫁,让她自己走回来,我不介意。”
他幽深的眼眸里冷意浮沉,似乎当真不想成亲。
孟玦没想到他能如此无耻,他竟然如此羞辱林绥。他沉了沉气息,跳下了车,若今日的亲当真接不成,打的不仅仅是林绥的脸,还是将清风寨众人的脸面放在脚下踩踏。
“滚吧!”
祁百川戴上帽子,笑道:“三日后还请孟兄赏脸来琦兰阁喝一杯。我这就接亲去了。”
他正往坐骑前走,冷不防孟玦背后一脚正踹在他腰上,他蹬蹬紧跑几步收不住势,抱在了马屁股上。
孟玦一行人翻身上马,没再看他们一眼往兵马司衙署去了。
过了十里亭,连淮舟的人已经在路边候着,两方人马迅速交换了箱笼。
连淮舟冲着端坐马上的他抱了抱拳,“这就走了,你多加小心。”
一旦税银失踪的事暴露,最危险的便是祁百川,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
祁百川早就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叮嘱道:“长林山强梁横行,不可大意。”
连淮州在他腰上一拍,“顾好你自己。”
祁百川疼得没绷住,冷嘶了一声。
鼓乐手继续吹打起来,往白水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