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心，你把邬静送回去奥，我们先撤了。”
包房里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痛，圆桌上的饭菜没动几口，倒是摆满了七扭八歪的空酒瓶，班长被其他几个男生驾着，迷迷糊糊地指了一下躺在桌上喝醉的邬静，麻烦韩壹心将她带回去。
“静静？我把你带回我家吧。”
韩壹心晃了晃邬静的胳膊，轻声叫她。
“不行！你明天得上班呢。给我大哥打电话。”
邬静从包里翻出来手机，在通讯录里扒拉了一通，最后不小心按到“小哥”。电话响了许久无人接听，韩壹心看到这个备注的那一刻，同学聚会上的酒精才起作用，麻痹并刺痛着神经。
她皱着眉，迅速挂断。
“唉？电话那边咋没声了？”
“你打错了，我帮你打给你大哥。”
韩壹心把邬静的手机夺过来，迅速翻动通讯录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
“喂，小妹。”
电话的对面，是成熟稳重的男声，背景声音里还有小孩子叫“爸爸”，于是对方似乎把手机拿远了些，哄着小朋友说，是姑姑打来的。
“你好，我是邬静的同学，今天聚会她喝得有点多，你方便来接一下她吗？在洪福酒馆。”
“好嘞，麻烦你奥，我马上过去接她。”
洪福酒馆，离她们的高中只有一条街。是当时最有名气的饭店，曾经的她们都梦想来这里吃饭，可是如今来了才知道，这里的菜量很小、上菜很慢，味道也一般。
韩壹心站在窗口向西侧望，夜晚的黑色幕布一拉，居民楼挡在中间，她什么也望不到，可是她知道穿过那片居民楼就是润城一中。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到酒楼门口停下。韩壹心搂住邬静的肩膀向门外走，刚好迎面碰上邬静的大哥，邬远。韩壹心认识他，也没少听邬静提起他。
“快上车吧，我顺路把你送回家。”
邬远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
“麻烦远哥了。”
邬远透过后视镜去看坐在后排的韩壹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诧异。他没有想到原来对方是认识自己的。
韩壹心连忙补充一句“静静曾向我提起过你，说你一直对她特别好。”
邬静在迷迷糊糊中听着他们的对话，一直沉默的她突然蹦出来的话便语出惊人。
“咱们壹心啊，之前可是喜欢小哥有个五六年呢。”
韩壹心听到这话，猛地回头看向她，此刻的邬静眼睛还是闭着的，头靠向车窗的那一侧。
“额哈哈，上学期间很多人都喜欢邬彦呢。”
韩壹心没有否认，而是假装轻描淡写地用这句话带过，假装自己的这份喜欢和大多数女生的年少悸动一样轻松平凡。
“的确，这小子上学期间的人气挺高的。”
韩壹心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然后把头撇向窗外。
润城是一个太小的城市了，韩壹心在这里长大，记得住每一条街、每一条路的名字。没回到这里的五年时间改变了她很多，却没有改变这里的一切，也没有改变她对这里一切事物的感情。
回到家后，韩壹心用冷水反复拍打着自己的脸。她的脑海不断浮现邬静说的那句话，心底的疑惑止不住地浮出水面。最后拨通了好朋友陈佳晨的电话。
“佳晨，今天我不仅见到了邬静，还有邬彦的大哥邬远。”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几秒。
“壹心啊，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其实……”
还没等陈佳晨说完，韩壹心就打断了她继续说，语速越来越快。
“她说我喜欢了邬彦五六年，说明她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心意了，她全都知道。你说那邬彦会不会也始终都知道……佳晨，我宁愿他从来不知道你懂吗？”
她的话开始越说越乱，说到最后那句，韩壹心忍不住哽咽。
一座小城，足以拥有千千万万的故事，哪怕有些故事看起来寂静无声，可是在当事人的心里有着不可估量的深刻。这种深刻就像是在墙壁上刻下一个名字，任凭后面的人如何粉刷或者涂鸦，都抹不掉那一撇一捺的痕迹。
“你这次想回润城待多久？”
“还没定。”
“壹心，多待待吧，陪陪家人、陪陪你自己，如果可以，也去见一下邬彦吧。”
夜晚的霓虹灯还留下几盏，韩壹心站在马路的一边等待绿灯，此时常推着车卖冰点的疯婆婆径直走向马路的中间。而邬彦在内的一行少年正骑着摩托车加速驶过。
“砰——”，一道白光过去，天亮了。
韩壹心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眼中的泪水反复打着转。
她的母亲一边将窗帘拉开，一边催促着她赶紧起床。
“这都几点了，一会儿饭凉了奥。快起来！”
韩壹心用胳膊挡住眼睛，没有回话。韩母转身看向她，捕捉到她吸鼻子的动作。
“怎么了，女儿？”
“做噩梦了。妈你先去忙，我一会吃。”
韩母默默退出房间，留韩壹心一个人在卧室内。
她用手抹了抹眼角未滑落的泪，在心中决定：这一次她不再顾虑，也不再内耗了。那段后调是柠檬酸味道的暗恋时光不该是避之不及的，而应该是最值得回顾的。
冬天的风丝毫不留情，刮得人睁不开眼睛。韩壹心在公交站点等了许久，才盼来了五路公交车。车上的乘客不多，坐在她前排的是两个正拿着明星明信片看的女高中生。
“天啊，这张的妆造简直太帅了！”
“等咱俩补完课，你跟我回家看电视呗，今天他的综艺更新！”
韩壹心歪着头听她们聊天，脑海中浮现着她和陈佳晨一起坐公交上下学的场景。她们初中同班，却没什么交集，等到高中分了班，感情反而好了起来。
她一直感谢陈佳晨，让她有了讲故事时的倾听者，也让她在一地鸡毛的生活和苦涩的青春中有一丝慰藉。
公交车经过“广场”站后，突然向右转了一个大弯，韩壹心看着窗外心生疑惑，轻轻拍了拍前座的一个女生。
“妹妹，前面修路了吗？我记得五路过了广场站是直行的啊。”
“这趟车前两年就已经改路线了呀。”
韩壹心在下一站到站时下车，她看着五路公交车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心泛起未命名的酸，就好像这个延迟获得的信息，把她的青春与现在划了一道深深的分界线。
她走到她的初中：润城实验中学。他与邬彦的遇见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赶上放假期间，她只能在校门口待一会。她把自己的下巴藏在米白色的围巾里，再抬头看时，眼前站着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也站着曾经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