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是盛夏,不过那天并没有晴空万里,而是云朵叠得厚厚地盖在天上,压得人难以呼吸。
润城实验中学门前来了许多即将入学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一帮人围在门口的公示栏前面看学生被分到了哪个班级。韩父骑着电动车载着韩壹心到门口,用手背擦一擦额头的汗,向她感慨着。
“不愧是实验中学,看着就气派些哈。壹心啊,爸妈送你到这读书不容易,可得用心着学明白不?”
韩壹心看着父亲被汗打湿一块的半袖,默默点头。
“去吧,看看班级去。”
韩壹心站在人群后面,等待着他们挪出点位置。这时,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女生从她的身边挤过去。等到前面的家长离开,她才终于站在公示牌前面。
公示牌的名字密密麻麻,她从一班开始仔细寻找着。身边站着的双马尾女生突然拍了她一下。
“你是哪个班的?”
“还没找到。”
“我帮你找!你叫什么名字?”
韩壹心看着对方水灵灵的大眼睛,这份突然的热情让她不适应。
“韩壹心。”
“这不是在这!初一三班,就在我的隔壁班呢,我是初一四班邬静,我们就算认识喽。”
韩壹心看着邬静脸上的笑容,那是美好而灿烂的,就如同人人见了就会喜欢的向日葵。当她听到邬静说到“认识”这个词时,不禁在心底偷偷松下一口气。对她来说,关系停留在这一层是最熟悉、最具有安全感的。
“小静!”
韩壹心和邬静顺着声音的来向看。
不知道是哪一刻起,天边的云朵裂开一条小缝,正午的阳光就落在少年的肩头,照亮他俊朗的半边脸颊。韩壹心在心里认定,是他的出现,更改了天气。
“小哥!我在四班!”
邬静朝那位少年用力地摆着手,那少年便单肩跨起黑色的帆布书包,从学校里小跑出来,一步步向她们靠近。
韩壹心屏住呼吸,一秒、两秒、三秒。
等到他站在她的面前时,她心中生起的自卑与胆怯像是还没熟就要落地的青苹果,砸到她的脚背上,让她不自觉后退一小步。
“这是你的新同学?”
他看着韩壹心,目光柔和。
“是隔壁班的。这是我哥,邬彦,在初三六班。”
邬静骄傲地介绍着她的哥哥,在提到他的名字时,韩壹心抬头看向对方,又将头低了下来。
“回家啦,姑娘。”
马路对面的韩父朝韩壹心摆着手,韩壹心听到声音后迅速小跑向他,甚至没来得及和刚刚认识的邬彦、邬静再见。
回家的路上,她抱着父亲的腰,感受脸颊的温度比风高了几度。
“刚刚那个叔叔好眼熟啊,哥。”
“应该是住咱家附近,所以见过吧。”
邬彦拿出纸巾把自行车的后座擦干净,然后拍一拍那个位置。邬静立马跳上去。
“哥,你让大哥来接我多好,你不是没放学吗?”
“这不是能借你的光旷一下课嘛。”
“又拿我当挡箭牌……”
“哥给你买冰棍奥。”
天空自放晴后,一切明朗,傍晚竟出现了几朵火烧云挂在天空上。
韩壹心没有回家,而是跟着父亲回到自家的小超市里。这是间开在河东小区与河西小区之间的店,位置并不起眼。店铺的推拉门也只开了半侧,另一侧贴着一张纸,写着“门已坏”。
“咱家壹心马上就是正式初中生了,妈给你买了个新书包,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韩母从柜台里面拿出来一个深蓝色的书包,递到韩壹心的手里。
“妈妈知道你喜欢淡黄色,不过那个颜色不耐脏。这个我看着也挺好看的。”
韩壹心接过母亲的书包,把它放到一边,十三四岁的她不会反驳父母,但她的心里始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这也是为什么一学期后,她就用积攒的零花钱买了新书包。
她没再分给那个书包多余的目光,而是拿起自己喜欢的一本书坐到店外的凳子上看。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抬起头看天空,率先看到的是有棱有角、高高耸立在那里的屋檐。他想到了下午那个改变天气的少年,他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于是就在心里默默猜测着。
“壹心看书呐。”
徐叔牵着他家的金毛阿多到韩壹心家的小超市买烟。因为是老顾客,韩壹心和他家的阿多也熟悉起来,于是她就在门外和阿多玩,徐叔进店去。
“老徐,你家徐川也升初中吧,他去哪了?”
“去的实验中学。”
“哎呀!这俩孩子又是一个学校。壹心是三班,川儿呢?”
“好像是四班。”
他们的交谈声不大,在门外的韩壹心依旧迅速捕捉到了这个词语。她拿起石子在地面画上三个有交集的圈圈,也是在这一刻起,几个少年的命运开始彼此勾连。
韩壹心站在校门口出神了太久,直到收发室的大爷走出来轻声叫她,她才舍得从回忆里迈出来。
“姑娘,你是等人还是找人?”
“啊不是,我是毕业生,来这里看看。”
“这天太冷了,我看你站了挺长时间呢。现在是放假期间,学校里面没人,我也不太方便让你进去。”
“没关系的,我这就要回家啦。”
韩壹心笑着回应保安大爷,把自己的外套又裹得紧了一些,她逆着风一步步往回走,走到十字路口时,不禁回头看。
有些人觉得人不能频繁回头,可对于部分人来说,回头看是为了向前走时更坚定。怀念也好、提醒自己也好,都是希望在泛黄的记忆中找到某些东西存在过的证据,然后拥抱自己。
韩壹心决定正式回头看看曾经了。
回头看:看那些走远的和未走远的、可能只有一个人反复念起的,然后带着它的重量转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