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三班在北侧教学楼的二楼,距离初三六班相差一栋楼、两个楼层。夏季茂密的银杏树喜欢做伸展运动,总是拦住韩壹心向外看的目光。
韩壹心被分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对于其他同学来说,下课的铃声就是跳出座位的启动音,而对于她来说那是转头看向窗外的提示音。
或许,窗外除了喧闹什么都不会有,又或许会有一个人经过。
初中时期的女孩子们提及“喜欢”,脸颊便会不经意泛起桃红色,所以她们不常把这两个字放在嘴边,而是用名字代替。
“喂,你觉得班长陆志鸣怎么样?”
“一般。隔壁班的徐川认识吗,高冷又神秘的。”
“你们不觉得同年级男生都很幼稚吗?初三帅哥多呀!”
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各怀心事,韩壹心不想再继续听下去,怕下一秒就听到“邬彦”的名字。她将书包抱在身前,去翻下节课的教材,突然女生们的讨论声停下,似乎有目光正齐刷刷地看过来。
她疑惑的看着她们,再转过头发现徐川正站在三班的窗边看着她。突然出现的人将她吓得不轻,她微微皱眉看着他等待对方说话。
“我爸说周末要找韩叔喝酒。”
“啊?”
“在我家天台,你和阿姨也过来。”
“可是我……”
徐川不等韩壹心回答,转身就走。他说话一向如此,不给人答应或者拒绝的任何空间。
刚刚热烈讨论的女生们在徐川走后,第一时间凑了上来。
“唉,你们什么关系啊。”
韩壹心的身体本能地向后靠了靠,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提问。
“曾经的同班同学。”
几名女生还想继续听她说些什么,而韩壹心并没有讲故事的欲望。她们看着对方撇了撇嘴,然后回到座位上。
多年以后的韩壹心猜测,自己在初中经历的小“事故”多半有这件事埋下的伏笔。
她和徐川并不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在年少时,常常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中。这两个内向的人能够拥有进一步的交集,得益于他们的父亲交情颇深。是父辈的友情,让韩壹心身体里那盛满自卑的封闭玻璃瓶找到一个小的出口喘息。
韩家从乡下来城里做小买卖那年,韩壹心才六岁。店铺刚开起来时没什么生意,发愁的韩父便每天熬到很晚才关店。后来偶然碰到了生意亏损的徐父喝醉瘫倒在马路边,两个失意的人畅谈整夜,从此待对方为宝贵的朋友。
徐家做的是大生意,韩家做的是小买卖。即便如此、正因如此,两个家庭之间的友情纯粹而真诚。
韩壹心不擅长交朋友,对待任何人都会有些许的提防,但是她不会提防徐川;韩壹心自尊心强,不会主动靠近家境优越的同龄人,但她不会因此远离徐川。
他们算朋友,可是两个人都从未亲口承认过。
开学后的最初几天,是对一切的适应。韩壹心始终记得父亲为了为她争取来这里上学的机会,向他人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笑脸。她决心在这里学出好的成绩,不仅因为父母的用心,也为了不辜负自己要强的心。
她的世界很难分出太多条轴线,所以在坚持走某条路的过程中,她总会疏忽或者丢失什么,就比如同学间的亲近社交。
小学时,韩壹心被同学们嘲笑是“乡巴佬”,承受了太多不礼貌又不合适的打趣,这些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难跨越的河。从那时起,韩壹心便自带一层疏远感。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时,是写题或是写不为人知的心事随笔;抬头时,便是看向对面教学楼的四楼走廊,是否会跑过那个让天空放晴的明媚少年。
韩壹心希望他偶尔路过的那一下恰好被她捕捉到,但这个频率不要太高,心跳的速度她还不会控制。
比起邬彦,她更常见的是邬静。
她的性格与名字恰恰相反,眉眼弯弯的她身边总是有很多朋友、陪她一起笑,一起闹。有时候韩壹心在一旁看着,也会忍不住勾起嘴角,不过很快她便会低下头。
在所有的科目中,她对待哪一门都足够尽力,除了体育。在每堂课自由活动的时间,韩壹心都会悄悄溜回教室自习。而万万没想到,逃体育课的她会遇上逃历史课的邬静。
见到邬静时,她手里正拿着一摞钉在一起的卷子,悄悄从班级的后门钻出来。两个人对视时,都把对方吓了一跳,邬静急忙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把门关上。
“吓死我啦,我以为碰上老师了,还好是你。开学这么久,都没见你几次,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不来学校了。”
“我不太出教室。”
邬静假装严肃起来,一步步向韩壹心走近。
“没想到啊,壹心同学也会逃课。”
“是体育课自由活动。”
“体育课也算是课!”
韩壹心看着邬静刻意瞪着乌黑的眼睛,忍不住垂眸偷笑。邬静看着韩壹心,略表诧异。
“看来你也不是无趣的人嘛。”
韩壹心在低头间,不经意瞥到试卷的姓名一栏,秀气的字体写着“邬彦”,而这个动作被邬静尽收眼底。
“说来惭愧,我早上快迟到的时候,把我小哥放在客厅的试卷顺走了,刚刚才发现。正好历史课无聊,我就想着早点给他送过去,省的耽误事嘛。”
韩壹心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提了一提。
“不如,你陪我过去吧。”
韩壹心急忙摆了摆手,可是拒绝的话在嘴边就是不舍得溜出来。
“好吧,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等我去趟洗手间。”
韩壹心转身小跑到洗手间,她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先把碎发全部别到了耳后,又抽出几缕。
门外的邬静小声催促着她。
“快一点啦。”
韩壹心跟在邬静的身后走,穿过一栋教学楼,又一步步走近初三六班所在的楼层。对于韩壹心来说,这是她在初中年代做过的第一件惊心动魄的事。
她不曾想这夏末的最后一个音节,如此勾人心弦。
刚走到二楼半,邬静的步伐来了个“急刹车”。
“完了完了,我的班主任怎么在这栋楼啊。”
韩壹心顺着邬静的目光看,隔壁班的班主任正在三楼楼梯口的教室前和另一个老师聊天。
“我上去太危险了!壹心交给你啦,我哥在六班最后一排挨着门的位置。”
“啊?这怎么行?”
在她们说话的功夫,试卷已经转移到韩壹心的手里。
“就当帮我和我哥一个忙。”
提及邬彦,韩壹心犹豫了。她再清楚不过,自己与他的交集少得可怜。她想见他,就要克服心的胆小怯懦。有关于他的一切,在同时为她心中的勇气和自卑之花浇水。
最后,勇气胜。
韩壹心努力保持镇静,路过隔壁班班主任所在的三楼,来到四楼。初三不同于初一,这里很安静,哪怕大多数班级开着后门也不会互相干扰,走廊的文化墙贴满了文史知识点和表扬榜。
私心让她想要多在这里停留一会,可是心跳的节奏越乱,她越是不安,这样的紧张感直到她真正站在初三六班后门的门口,才有所减弱。
她来不及调整呼吸、构思语言。炙热的目光太难不被发现。
对视是太直接的告白了。
邬彦向老师示意,然后悄悄走到走廊。韩壹心始终不抬头看他,而是将所有目光集中在那一沓卷子上。
“我记得你,小静隔壁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