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五年,我每年都能收到萧家的家书。
信里,爹娘说,他们想我了。
若不是我在宣国安插了眼线,还真会信了他们的话。
我代替萧阿雨嫁给野利贺佶之后,萧家为萧阿雨退了容家的婚事。
他们看上的是太子,一个七品官员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可离了我萧阿雨就是个废物,她顶着我那才女的旗号,却根本没有能入人眼的才能。
那几年,她几次当众献艺,频频出丑。
后来她铤而走险,趁着太子去感念寺求福,给他下了药。
一夜风流后,太子娶了她。
封妃典礼上,写的是我萧阿梨的名字。
但几个月之后,萧阿雨与人苟合,还被扔到了大街上,遭人唾骂。
毁的还是我萧阿梨的名声。
她不懂,没有过人的能力,没有强大的母族,她根本坐不稳那个位置。
多的是人抢着陷害她。
但这回没有一个姐姐,会跟在她身后替她擦屁股了。
萧阿雨被废,成了弃妃,萧家遭人耻笑。
而被他们退婚看不起的容韫,一路高升。
五年,他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路升到正三品中书令。
二品虚空,一品老臣虚职,宣国任三品,既有宰相之资,多的是人巴结。
我认识容韫的时候,他还是落魄书生,嚼风自读。
但我就知道他有举世才华,只是一时落魄。
我和他定亲的时候,他刚考上了榜眼。
我更信长风破浪会有时,他定能高官加爵,成为一代名臣。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
萧阿雨在家里又打又砸,才让爹娘去找容韫重提婚事。
但容韫却说他要娶,娶的是我萧阿梨一人,不是萧家之女。
萧阿雨每日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
萧家人被萧阿雨搞得焦头烂额,开始想念起我的好来。
他们给我寄家书,开始细数过去的天伦家常。
但他们能回忆起的相处不多。
还有好几处,是他们和萧阿雨的日常。
我看到这样的信件不禁好笑。
他们果然从未在意过我。
人不在的时候挂念了,人在身边的时候怎么不公正对待?
而萧阿雨就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我的母亲,疯了一般在大街上寻人就问。
就在他们愁得一夜白头的时候,我摇着拨浪鼓蹲到了萧阿雨面前。
咚咚咚,拨浪鼓的声音在大殿里不停回响起。
好听极了。
我手上的血迹还未擦干净呢,就捏起了萧阿雨肥嘟嘟的脸:「妹妹,你看这个拨浪鼓好看吗?哎呀,你怎么还抢我的东西啊?哦对……」
我看了看她身上还在渗血的绷带,甜甜一笑:「这是姐姐从你身上抢来的,是姐姐先错了。」
她恐惧地看着我,嗓音嘶哑:「如果爹娘知道你这么对我,会恨死你的。」
我将手上的血擦在她的脸上,灿然而笑:「如果爹娘知道了,他们骂我一句,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他们为你求一次情,我就在你伤口上泼辣椒水。」
萧阿雨被我的话吓得颤抖。
我安抚她:「别急,你会见到爹娘的,很快。」
所以我给她上了药,避免她死得太快了。
我也想看看,爹娘这回又会为了她做些什么。
07
萧阿雨痛苦地嘶吼着。
这时野利贺佶端着一盆花走了进来,曲颈幽蓝的夜莲花。
嫁给他之后,他总爱收集这些玩意逗我开心。
萧阿雨看到野利贺佶仿若看到了曙光。
被抓到南夷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野利贺佶。
她努力向着野利贺佶爬去,但脚上的锁链扯着她,她用尽全力才摸到野利贺佶的脚尖。
野利贺佶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萧阿雨拨开了遮住脸颊的细发,朝着野利贺佶媚笑:「陛下,我才是真的萧阿雨,我才是你的皇后,你被这个女人骗了,该嫁给你的人是我,当年是她为了权势,代替我上了马车。」
别说,她苍白着一张脸,还真有点虚弱美人的味道。
就是胖了点。
我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
没办法,太瘦了皮不够用。
野利贺佶冷哼了一声:「如果当初是你嫁过来,现在你应该在军营里做万人尝的军妓。」
我手中的拨浪鼓一滞。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走过来捂我的耳朵:「我不是说你,我不会这样对你的,不听不听。」
可我知道,若不是他心悦于我,我就是那样的下场。
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萧阿雨看着野利贺佶那谄媚的模样,气急了,大吼:「凭什么?她哪点比我好,你们一个两个都向着她!」
「她天下最好。」野利贺佶看向萧阿雨,掷地有声:「她温柔善良、知书达理、见识过人,我一直以为她才是萧家受宠的那一个,是我高攀不上。但我没想到你们萧家一个个眼睛都是瞎的,这么好的人不珍惜,去宠你这个废物。」
萧阿雨大笑:「她善良?她善良会对自己的妹妹下此毒手?」
「是你们把她逼成这样的。」他低下头,替我拭去脸上的血珠,心疼忏悔:「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我炫耀着手中的拨浪鼓,抬头:「你想要吗?我再做一个送你。」
萧阿雨听到这话,尖叫着往后缩。
野利贺佶摇摇头,疼惜着揉着我的手:「别太累了,过几日就要起兵,你得陪我一同上战场,倒不如把她送去慰藉士兵,鼓舞士气。」
我眼睛一亮,拉着他走到炉子前,舀了舀通红的铁水:「别让人看到她的脸。」
他点头:「好。」
我再三叮嘱:「要记得上药,别让她太劳累,做五休二,不然会死的。」
他依旧笑得温柔:「好。」
我们相视而笑,背景中夹杂着萧阿雨的尖叫声。
她看我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就像在看两个嗜血的魔鬼。
可她越这样,我就越兴奋。
我满脑子都在想:大战了,打起来才好。
打起来就能早日见到爹娘了。
08
「阿梨是不是该奖励我一番?」
野利贺佶将我抱进了里屋,开始咬我的耳朵。
这是我们最亲密的行为,但从前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回他灼热的吻细细密密落下,呼吸逐渐加重。
我皱着眉推搡他:「这也不只是为我,宣国对献礼的要求越发贪婪了,南夷也快吃不消了。」
从前我一推,他就退缩了,这回却压住我的手,不让我动弹。
他知道我今日高兴,就会更纵容他一些。
他在我耳边细说温情:「阿梨,五年了,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感受得到,如果当年我知道马车上的人是你,绝对不会那样伤害你,原谅我好吗?」
「所以是别人,那样就是对的吗?」我不这么认为。
野利贺佶垂下了头。
谁能想到,在外杀伐果断的南夷王,在我这像条被阉掉的小狗。
我同情他,但还不能答应他做那样的事。
看他可怜,我也松了口气:「你若实在忍得难受,我替你填充后妃,但是得在攻打宣国之后,我怕她们碍事。」
毕竟我五年未有孕,坊间传闻不少,多少人对我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野利贺佶又有皇位要继承,纳妃是迟早的事。
我这是为他着想,他却生气了。
他将我勒得我生疼,在我耳朵上重重咬了一口。
「啊!」我惊呼了一声。
他一向阴晴不定,上一刻还细语温存,下一刻就恨不得把我吃进肚子里:「你不是想给我纳妃,你就是想离开我!」
他自怀中抽出一封信,那是容韫的消息。
我一直把关于容韫的消息压在最下面,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有些慌神,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还在想那个男人,你开心了,攻进宣国你就可以见到他了,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说着他不顾我的抵抗,就来撕扯我的衣服。
「你是我的,求你,别离开我!」
他的动作越发粗鲁,送我的花被摔在了地上,圣洁之上沾染了泥土。
我被他抱了起来,抵在了桌面上。
又是背后。
我是真怕了,止不住地颤抖,连连摇头:「我没有,我不敢的。」
可他根本不听我解释,扯下我最后一块遮羞布。
风透过窗户,吹到我身上,一阵阵泛冷。
这一刻我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可任人玩弄。
他愿给我复仇的机会,是他的施舍。
可哪怕我手持商线,坐上皇后之位,仍是他手中可随意拿捏的玩物。
野利贺佶感受到了我的颤抖,但今日他铁了心要做成事实:「阿梨,忍一忍,会过去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
忍一忍,我早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的。
我不再抵抗,将嘴唇咬出了血,默默承受着一切。
他把我的脸掰过去强吻,在尝到腥甜的味道后,停下了。
他冷静了下来,放开了禁锢我的手,抱头痛哭。
「阿梨,对不起,别记恨我。」
我无力地缩到了桌下,扯起凌乱的衣服一股脑盖上。
五年了,我次次妥协,但我忍得住不反抗,忍不住恐惧。
我的身体,她很痛苦,她一直在崩溃的边缘,随时都会坍塌。
野利贺佶蹲在我身边,痛苦呜咽。
「到底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我也不知道,我努力过了。
可我病了,积怨成疾,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大概,要在踏平宣国之后吧。」
我是这样骗他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
当我卸下最后一个执念。
到底是心绪好转,还是彻底溃散。
一切都是未知。
但我们总需要一些信念支撑。
09
南夷的铁骑过境,宣国战败。
我和野利贺佶亲自领军,杀进了京都城。
街道前路被清空,两侧跪满了战败俘虏和城民。
当我骑着战马,昂扬走在熟悉的街头时,心中一片快意。
野利贺佶笑意盈盈,专注地看着我。
我们携手并进,踏进了曾经高不可攀的宣国皇宫。
宣国皇帝被押解在龙椅上,颓废不已。
我指了指押着他的那个没眼力见的士兵:「把他拉下来,这个位置该我们坐了。」
皇帝被摔在了地上,当众羞辱令他十分不堪,倨傲地看着我:「我当初怎么没看出你有这么大的野心?」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来没有,但道德崩坏之后,没了束缚,野心也就跟着长大了,我也想试试坐上高位,随意把别人的婚事掌控在手里的感觉。」
他怒斥:「可你身为南夷皇后,已是至高之位。」
我摇了摇头:「够高,但不是至高,至少宣国还能随意一个理由,就增加我国的贡礼赋税,天冷了,南夷的粮食产量少了,想想,宣国还是灭了好。」
野利贺佶在一旁笑着点头:「阿梨说得对,说得好。」
「阿梨?阿梨是我那个荡妇儿媳,你……你们骗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皇帝震怒地看着我,好似相比于灭国,娶错儿媳是个更大的过错,「萧景安好大的胆子,一个五品官员,敢这么玩弄我。」
相比于不敌他国战败,身边人的欺骗才是更大的伤害。
我太懂他的感受了。
可骗他伤他的只是臣子。
骗我伤我的可是亲生父母啊。
当年野利贺佶的侮辱固然可憎。
但把我气到吐血的,却是亲生父母将我送到了那魔窟之中的事实。
「从萧氏夫妻消失开始,我就该猜到有问题,你们好大的野心,朕做鬼也不会放了你们。」宣国皇帝还在咒骂。
我俯身,森森笑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消失吗?我弄的,我怕南夷攻打宣国,你第一个震怒把他们杀了,那太便宜他们了,没意思,别急,我这就去惩罚他们。」
「你!」宣国皇帝惊讶地看着我,他听懂了,而后猖狂大笑:「哈哈哈,萧大人,你还真是养了两个好女儿啊,该宠的不宠,该约束的不约束,简直贻笑大方,遭世人唾弃哈哈哈……」
骂得好,看在他骂得这么好的份上,就:「赏他一个全尸。」
宣国皇帝被拖了出去,拖出去的路上,还在咒骂:「萧景安,你个蠢货,你害了一个国。」
10
爹娘一直被我藏在萧府。
在我的房间里。
我的房间里有一个地洞,那是我的藏宝洞。
因为萧阿雨总是抢我的东西,而爹娘又总是向着她,所以我有好的东西只能藏起来玩。
当年那个小丫头,一定没想到她挖的这个洞,会用来藏她偏心的爹娘吧。
我命人撬开地板,将他们拖了出来。
把他们关起来后,我只让人开了一个孔,偶尔扔些水和食物进去。
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们都生活在这个洞里,出来的时候屎尿都腌入味了。
我坐在高凳上,掩着口鼻,嫌弃地看着他们。
「阿雨,你来救我们了?娘亲想死你了。」娘亲出洞后,一看到我,就欢喜不已。
她还在想她的阿雨呢。
我抬手,让身旁的丫鬟锦绣记上一笔。
我缓缓开口:「来人啊,给夫人洗洗眼睛。」
一盆水泼向他们,污水流了一地。
我娘声音尖细:「阿雨,你怎么可以……不对,你不是阿雨。」
我端坐着,讥诮地看着她。
「阿梨,阿梨你回来了?」我娘讪笑了两声。
我那瞎了眼的爹终于也抬起头来,窝囊地看着我:「阿梨,这些年来,爹爹一直很想你。」
想我?想我会卖我丫鬟,任由萧阿雨砸我房间?
想我信里从不问我是否安好,只明里暗里让我别出卖他们?
他只是做到了五品官,会审时度势罢了。
他看出了谁是阶下囚,谁是掌权者。
还不算彻底眼瞎。
但我娘就没这么精明了,她环顾四周后,问我:「阿雨呢?你找到你妹妹阿雨了吗?她失踪了,娘想见见她。」
好好好,再记一笔。
我故作无辜:「妹妹啊,一直在我那儿呢?」
我娘高兴极了:「快,带我去见她。」
「见她?她忙着陪人呢。」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后似想起什么一般,惊喜不已:「不过我最听娘的话,娘想见我怎么忍心拒绝?我今天带了一部分妹妹来。」
「一部分?」爹娘一头雾水,互看了一眼。
我将亲手做的拨浪鼓丢在他们面前。
爹娘依旧不明所以,父亲更是把拨浪鼓捡起来,拿在手上观看。
「也不名贵,你妹妹嫁给做鼓的人了?」我爹愠怒,大概是觉得妹妹下嫁了。
我俯身轻言:「怎么不名贵?稀有物,人皮做的。」
我爹慌忙将手中的拨浪鼓扔出去。
我大笑起来:「爹爹怎么扔了呢,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妹妹还想抢呢,爹爹怎么不帮妹妹抢了?爹爹该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这个先让你妹妹玩,以后爹爹再给你买。可是爹爹从来没有再买过给我。」
转头,我又对着娘亲:「娘亲,你骂我啊,这个时候你该骂我了,说,你这个小浪蹄子,哭哭啼啼地装给谁看?我也是女人,你这些心机我见多了,就是犯贱。」
我在他们恐惧的眼神中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一旁冷漠的锦绣顿住了笔,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是野利贺佶那次强迫我之后特意为我找来的死士,负责我的安全。
我一声令下,哪怕是野利贺佶她也照样提剑就砍。
但她曾经也是个被父母卖了的孩子。
娘亲颤颤巍巍地朝着我跪下,痛哭流涕:「阿梨,娘亲知错了,放了你妹妹吧。」
一生自命不凡的娘亲对着我跪了两次。
第一次是为了妹妹,第二次还是为了妹妹。
我咬紧了牙关,不甘地看着她。
锦绣淡淡开口:「夫人,你这样跪不虔诚,要求人就请按离国的跪拜规矩求人。」
「离国?」这是一个他们没有听过的国家。
锦绣缓缓道:「南夷战胜宣国,合国改国号为离国,你们眼前的就是离国皇后——南梨,想要在她面前求恩,必须以最虔诚的跪拜礼叩拜,得从京都南门三拜九叩,跪到皇宫门口,方显诚意。」
我侧头惊讶地看着锦绣。
这明显就是这丫头临时编排的礼仪。
我呵斥她:「锦绣,胡说八道什么?三拜九叩只跪三下,从京都南门出发得一跪一叩首。」
没文化真可怕。
「回去好好读书!」我扶着锦绣站起来。
锦绣皱眉,有些懊恼。
但还是恭敬地扶着我离开。
选择权就交给母亲,她不是爱跪嘛,让她跪个够。
11
母亲想跪,但是父亲不让。
听说他打断了母亲两条腿,让她再出不了萧家门。
母亲每日在院子里哀嚎,但父亲仍旧被革了官职,他彻底疯了。
他逢人就说,自己的大女儿是太子妃,二女儿是皇后,女婿是当朝宰相。
可没人信他的。
当今皇后姓南,并无子嗣。
这怪他,他当年怕东窗事发,和亲前给我求了个郡主身份。
我是以已故王爷的独女身份嫁到南夷的。
而知晓真相的大臣,在见识过我和野利贺佶的手段之后,都绝口不言,将真相烂在了肚子里。
萧阿梨在军营里伺候了一年,身子坏了。
我将她扔回了萧家。
取下面具后她的脸上长满脓疮,身下一辈子都挂着尿袋。
她再也不敢出门,每日躺在床上,麻木地等着人投喂。
萧家的仇我算是彻底报完了。
最后一个心愿也了了。
我像是彻底抽干了力气,没了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野利贺佶每日陪着我,送我好玩的玩意,带我去御花园里散步。
可我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任他摆弄,没了生气。
他找来好多名医为我医治,昂贵的药材大把大把地往我寝殿送,见效甚微。
终有一日,他撑不住了,抱着我越发消瘦的身体痛哭。
「骗子,你明明说过收复宣国之后,你就会好起来的。」
「阿梨,你起来打打我,骂骂我,我不反抗,好不好?」
「我再也不强迫你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好起来吧。」
可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到最后,他从身后摸出来一把匕首,放到我的手中。
他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对准他的心口。
「阿梨。」他笑得凄然,「其实你还有一个仇人。」
「你说过,你会杀了我的。」
「杀了我,你就会好起来了,对吗?」
他拉着我的手,将匕首缓缓对着胸口送进去。
「阿梨,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当年马车上,我就是看到你的脸才生出的歹念,我以为那是萧阿雨,想将她扔到军营里去,可她偏偏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那时我只是想拥有你一次,哪怕是假的。」
「可做到一半时,我看到你沉睡的脸,又觉得玷污了你,才想砸烂那张脸。」
「阿梨,长了你的脸的人,我不会动心,但会做伤害她的事,可若知道真是你,我想入非非,却不会动你一下。」
血珠子冒了出来,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望着我笑,留恋不已。
「阿梨,杀了我,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他又说起了那句话,成婚那日他说的那句方言。
那是高山语,我背着他偷偷学过。
我终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你是雪山之巅一抹沁人心脾的蓝,是高傲圣洁的乌巴拉,你傲然挺立于凛冽的寒风中,是这世间最美的花。」
乌巴拉,是他送我的那朵蓝莲花的梵命。
我想起来了,六年前皇宴上献礼,我穿的就是一身蓝衣。
我动容了,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用力扯出了匕首。
匕首尖上还在滴着血。
12
野利贺佶带我去见了一个人。
一个我回京都后一直不敢去见的人。
他还是一身红色官服,昂首挺立,远远看着我,眉眼温柔。
野利贺佶握着我的手,苦笑一声:「阿梨,我把你还给他了,我不强迫你了。」
他将我往前一推,我踉跄了两步,直愣愣地走向那个人。
走到一半,我回头看他。
他朝我招了招手:「阿梨,以后要笑开心一点。」
他在笑,但他的笑里有泪。
我回头,看向那一身红色官服。
「阿梨。」久违的声音,还是那般清润温雅。
我灿然一笑,朝着他跑了过去。
容韫,他总是有让我会心一笑的魔力。
六年了,我每天都在打探他的消息。
六年,说亲的人踏破门槛,但他一直未娶,孑然一身。
他至今手腕上还戴着我为他求的红绳。
他府中有一阁,名唤梨落,外有一院,梨花满庭。
六年,他也时常派人到南夷打探我的消息。
但都被野利贺佶挡住了。
野利贺佶再弱,也是南夷的皇子,容韫只是一个他国之臣,不足以和他对抗。
他只知我是南夷七王妃,与七皇子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他怕打扰我,怕自己的思念使我在南夷更加困难,所以他从未派人联系我。
但在南夷有一支暗卫,只要我有危险,就会冲出来救我于危难之中。
那些年谋朝篡位,明枪暗箭,无比艰险。
但我从未担心过无后路可退。
我一直以为是野利贺佶的人,直到野利贺佶派人缴查他们的落脚地,我才明白。
容韫一直在守护我,哪怕在异国他乡。
我并非完全无所依。
他日日给我写信,却从未寄出,怕给我添麻烦。
我曾叫人偷了一封,摸着上面的字迹,读着上面的思念,泪如雨下。
那封信后来被野利贺佶发现,逼得他差点失控。
那时我说我不敢,但不代表我不想。
我日日都记挂容韫。
但回了京都之后,我不敢去见他。
我怕他发现我从那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女疯子。
可如今看到他的笑,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还在,我们为何不能相见?
13
野利贺佶一个人回了寝殿。
他脑海中全是南梨奋不顾身地跑向容韫的画面。
他从未见她那般活泼可爱过。
那一刻,好像有无数的声音叫嚣着,把她抓回来,让她以后只对着你一个人那般笑。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南梨的身体撑不住了。
在南夷的时候,她就偷偷吐过好几次血。
那时候他还幻想着,等着南梨报完仇,她就会想起他的好来。
毕竟他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他每天都在讨好南梨,他以为总有一天,她会心软。
可是报仇之后,看着南梨一天比一天虚弱的身体,他知道,她终究是留不住的。
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他的强迫,只会毁了她。
看着寝殿里的摆设,他能回忆起所有南夷曾在这儿住过的影子。
有她在书桌前认真书写的模样,还有她摇着拨浪鼓对着他炫耀的模样。
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天,可那样的心情,也被他给毁了。
野利贺佶脱了鞋,躺到了床上。
床上,还残留着南梨的香味,他闭上眼贪婪地嗅着。
生怕晚一刻,那味道就消散了。
「阿梨,不会再回来了。」他悲哀地自嘲着。
「凭什么?」一道清丽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他匆忙睁眼,见南梨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南梨严肃地看着他:「你人走就算了,居然把马车牵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没带钱,我一路走回来的。」
野利贺佶这些确定不是幻觉了,欣喜不已:「阿梨。」
南梨也不管他身上有伤,将他往里推了推。
她躺下,钻进被窝里:「容韫也是,转头就骑马走了,害我一路暴走,累死我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野利贺佶同床。
野利贺佶撑起身子,柔声问她:「你怎么不和他一起走?」
问完他就后悔了,南梨都回来了,他这话不是撵人嘛!
「怎么?这天下打下来有我一半的功劳,你想独吞啊?」
野利贺佶笑得像个二傻子一样,疯狂摇头。
他确定,他的阿梨不会走了。
南梨转头,沉声道:「野利贺佶,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容韫。」
「怎么说?」
南梨不好意思道:「容韫说要归隐山野,我让他留下来,继续做理事大臣。」
野利贺佶吃醋了:「留下他做什么,让他走让他走。」
南梨拍了一下野利贺佶:「可是他为了我六年未娶,又失了高官厚禄,也太惨了,他是有雄心抱负的人,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不能这样对他。」
野利贺佶认真思索,觉得南梨说得也没错。
他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不选他?他比我好。」
南梨皱着眉头,缓缓开口:「在跑向他之前,我也以为我会选他,可是他太好了,现在我配不上他了。」
「信我,他不会嫌弃你。」
「我知道,可我不是身体坏了,我是心坏了,我恶毒、残忍,以后在他面前要伪装一辈子,可你承接着我的变化,我可以在你面前做真实的自己,是我变心了,六年,或许我的心早就偏向了你,只是一直没想通,到最后一刻才发现。是我负了他,但他还纯粹着。」
南梨抱住野利贺佶撒娇:「所以相公,我们亏欠他的,以后朝堂上你就让着他点,他会是贤臣,你们别争执得太过了,好吗?」
野利贺佶被南梨一句相公迷得晕头转向。
点头应了下来。
他绝想不到,因为这一个点头,以后他要在朝堂上吃多少苦头。
每每他想霸权,容韫就会站出来以死谏言,他欠容韫一头,只能忍了脾气,回头找南梨诉苦求抱抱。
但吵归吵,容韫还是他最信任的臣子,有好处他还是先想着容韫。
尤其是遇到好姑娘,第一个给他介绍!
久了大臣们也知道拿容韫压野利贺佶了,生生把野利贺佶从一个暴君,压成了贤帝。
可他点头的时候哪想得到后来那么多。
他只记得他点头之后,南梨抬头在他脸上印上一吻。
那是南梨第一次主动亲他,他守了六年的活鳏,终于解脱了。
野利贺佶整个人都沸腾了,搂着南梨翻身。
南梨脸上还挂着羞涩的笑容。
她轻轻敲了他一下,像小猫挠痒一样:「你身体还没恢复,别闹!」
什么没恢复?
他的身体就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
他握住那只顽皮的手,带着她一路向下。
六年了,今晚必须把王位继承人的事情解决了!
不行就多辛苦几晚,天子嘛,应该的。
14
四十年后。
又聋又瘸的萧阿雨捡到了一张秘法。
上面记载着在另一个世界重生的禁术。
代价是献祭自己的灵魂。
她回想起这痛苦折磨的一生,心中不由愤恨。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替我嫁过去了,该我做这个皇后,把你踩在脚底下了。」
她割破了手腕,流了一大碗血,又用血画出了阵法,在阵法中央献祭了自己的灵魂。
当一道金光闪过之后,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头发黑白相间,但眼神迥然,穿着一身红色官服傲然于世。
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但依旧温润淡雅:「老家伙,在另一个世界,该轮到你眼巴巴地看着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