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天空闪着几颗寂寥的星星。一整天的陪伴,让我有些力不从心,趴在栏杆上头有些晕眩,扶着额头将视线拉得很远很远。
然后是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我回头,护士小跑过来喘着气对我说:“23床的病人醒了!”我听见这句话,来不及跟她道谢便往恺明的病房跑去。
醒来的恺明被转移到普通病房,阿姨跟叔叔围在床边,我走进去,不敢太大声:“恺明……”我轻轻的喊他的名字。
他只是眼睛轻轻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转移到他妈妈的身上,虚弱的问:“妈,雯菲呢?”这句话让病房的温度直线下降,尤其是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
恺明,小舞的傻狼。在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问雯菲在哪儿,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都没有正眼看过我。我忍住内心的惶恐,走到床沿边坐下,伸手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泪水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我说:“恺明,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他抽回手,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我:“你是谁?”
“我……”我想告诉他,我是小舞,我是夏流萤,可是,面对他陌生的眼神,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阿姨在一旁却急坏了,她着急的说:“恺明,这是流萤啊。”
“流萤?流萤是谁?”他反复的咀嚼着我的名字,完全陌生的表情,陌生的眼神,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你怎么了?”恺明爸爸也诧异了,他慌乱的站起来,往外跑去叫医生。一时间,病房内好安静,恺明厌倦的闭着眼,然后又睁开,对着阿姨交代:“妈,你打电话叫雯菲来,我想她。”说完眼皮就重重的合上。
我愣在原地坐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恺明说他想雯菲,而不是想小舞。我埋着头,泪水大颗大颗的落在被单上。还有恺明的手背上,似乎这种温度将他灼伤,他的手指动了动。疲倦的睁开眼。带着审视的眼神看了看我,轻轻问:“你在哭?”
我摇摇头,慌乱的抹干泪水,试图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说:“恺明,我没哭。”
他将视线落在手背上,那里,还有一颗晶莹的泪花,我看见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我的心又是一阵窒息,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摩擦他好看的眉角,哽咽的说:“恺明,咱不皱眉好吗?”
话还未说完,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更紧。脸上骤然变得惨白,嘴角也开始微微的抽搐,然后便是一阵呼疼的声音,我手颤抖得不敢触碰他,承续几秒钟,他又恢复正常,脸上的惨白也开始慢慢恢复。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恺明声音充满了疲惫,却甚是清晰。
“恺明,你不记得我了?”我不敢太大声,害怕高一个分贝就会有泪水流出来,所以,我很轻很轻的说。
“我应该要记得你吗?”他的回答很无辜。
“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你怎么可以忘记夏流萤,你怎么可以忘记那个跨越了万水千山苦苦寻你的傻小舞。傻狼,你别忘记我,求求你,好好想想,别把我忘记好不好?”我趴在病床边,哭得声嘶力竭。
只是,却并未得到他的回应,当我抬头看的时候,他的呼吸很均匀,陷入沉沉的睡眠。我伸手一遍遍的临摹他的眉角,把他脸颊的轮廓刻在灵魂上。
阿姨帮恺明拉好被角,才拍着我的手背,让我宽心,她说:“恺明脑子不清楚,流萤你别难过,等过几天就好了啊。”
我扯出一个苦笑,转过头却泪眼模糊。
然后医生来了,护士来了,拿着仪器不断的帮恺明检查。然后一个医生收起听诊器,表情凝重的对我们说:“因为病人头部受创,术后的积水淤血是必然的,形成颅压高,压迫了脑神经,所以,令他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医生略带惋惜的说。
我却在听见他说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开始慌张。为什么要失去我的那部分呢?我开始慌乱,如果连恺明都忘记了我,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在此停留?
“那可以治疗吗?”恺明爸爸的声音。
“这个在医学上也不是没有过,很多患者在看见某些熟悉的东西,或者是场景都会自然而然的想起,当然,也有一部分患者终生都想不起来。”这是医生最后的话。
我俯下身看着恺明的脸庞,就是这张脸,让我苦苦追寻了几年,用尽了我全部的力量,只是到最后,他忘记了我,忘记了那些他曾许诺我的誓言。
“流萤,别难过,医生也说还是有机会的,不要放弃。”恺明妈妈握着我的手,温柔的安慰。
我摇摇头说:“我没事,我去打电话给雯菲。”然后就冲出病房,趴在医院的顶楼上放声大哭。恺明说过:就算他会忘记全世界,也不会将小舞忘记,可是,最后,他记住了全世界,却惟独将小舞忘记。 “李恺明,你怎么可以将我忘记呢?”我抓着栏杆,大声的喊,伴着泪水,声音在空中凝结。然后又无力的半跪下来,我一边大声的哭泣,一边捶打的地面,傻狼怎么可以将小舞忘记呢?他怎么可以将我忘记呢?
回应我的,只是这冷冷的寒风。没有怜惜,没有怜悯,什么也没有,呼啸而过,带走了我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给雯菲打了一个电话,她在听见恺明找他之后,沉默了半响,才轻轻说:“好,我马上赶过去。”
我不做声,安静的切断电话。下楼,靠在医院的大门口、在冷冷的寒风中等待雯菲,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我在脑海中像是放电影一样把我跟恺明的故事回放了一遍,甜蜜却掺杂着痛楚,那些被他看穿与疼爱的日子,早已远去!
就如那晚的焰火,绽放过后,什么也不留。原来,这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看着此时黑压压的天空,跟那晚的夜空很像。都很冷,都很黑,唯一不同的是,那晚焰火照亮夜空的色彩,还有身边恺明暖暖的怀抱。
有人说,只有见识过爱情跟焰火的人,才会知道人世间的美好,我早已见过了,而这些都是恺明赠与我的,夏流萤,你还有什么不舍的呢?
这样也好,不是吗?就当我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恺明的生命中,雯菲跟恺明就会幸福的走进礼堂。接受众人的祝福,很多年后,雯菲会有他的孩子,这是多么幸福的画面啊。我也可以了无牵挂的走开。这样多好啊,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夏流萤,你的脸颊为什么湿润了呢?
雯菲来得很快,看得出她是很着急的赶过来。头发没有绑起来,而是慵懒的散落在腰间,一件淡蓝色的外套,让她看起来很漂亮。我走到她身边,没有多说话,而是带着她往恺明的病房走去,走过医院的大厅,直接往住院部走去。夜晚安静得可怕,脚步声沉闷的传来,击痛了我的耳蜗,脚步缓慢。我知道,我是给恺明送‘幸福’去的,我将雯菲送到他面前,他一定会开心的笑,因为,他已经将我遗忘。雯菲,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恺明,呃,他找我做什么?”雯菲有些忐忑不安的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不想解释,也没有心情去解释,反正恺明见到她,这一切他们都清楚了。
推开病房门,恺明半窝在病床上,恺明妈妈跟他说着话,看见门被打开,他的视线直接看向我们这边,在看见雯菲的那一瞬间,淡淡的笑了。
他说:“雯菲,你来了。”这表情,好像是看见了丢失许久的宝贝,好熟悉,好刻骨,就如他找到我那时候的表情,紧紧的拥抱,重重的轻吻。而此时,这表情是给雯菲的,而并非是我,这其中不过隔着短短的时光而已。
我站在原地,雯菲不解的看了看我,终于甜甜的笑,轻轻的嗯了一声。
“过来啊,我的样子很丑吗?还是你不打算要我了。”恺明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雯菲很诧异的看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的表情,最后还是走到恺明身边,轻轻坐下来,问他:“疼吗?”
“醒来没看见你那时候很疼。”他想抬手握着雯菲的手,可是,却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直咧嘴。
“哎,别动啊,好好躺着,想要什么说一声就好。”雯菲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爱意。
“我想你陪着我。”恺明浅浅的说,声音不大,却刚刚好传到我们所有人的耳中。
我再也听不想去,转身悄悄的离开,为他们带好门。于此刻的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夜晚的医院走廊很少有人,我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的传来,其中的哀怨也只有我自己可以听见。一阵没由来的晕眩,我努力的退到墙角,扶着墙,不让自己摔倒,可是,那片黑暗越来越汹涌,好像不把我淹没誓不罢休。
终于,我支撑不住的跟冰冷的地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