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至的猜测中，沈放果然带着他进了那家叫‘夜曲’的西餐厅，他只来过一次‘夜曲’，对里面的路不熟，跟着沈放后面径直走进老板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留着长头发扎起个低马尾，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给人感觉像是搞艺术的中年贵公子，还以为他是个严肃的人，可人一抬头见夏至就扯开了慈父笑脸。
“来了。”沈放说。
“老板您好……我……”夏至还没开始自我介绍，许不凡已经大步走来伸出手，“你好，不用生分，叫我凡哥就行。”
夏至连忙握上许不凡递来的手，“凡哥好，我叫夏至，音乐学院大二学生。”
两人握了握手后分开，许不凡上下打量夏至，满意地点头，“嗯～长得不错，挺招人喜欢的，我们餐厅招人才首要条件是看脸，当然技术也要过关，演奏一首曲子听听。”
“好。”夏至拉开小提琴包边问：“有要求要拉什么曲子吗？”
许不凡摊手：“你随意拉一首就行。”
待夏至拿出小提琴的功夫，许不凡和沈放已经坐沙发上悠闲地等待。
听众虽然只有两个人，但这是面试啊，多么重要的场合，夏至难免有点紧张，拿着弓的手有点微微发抖，琴弦上的手指有点僵硬。
摆好了姿势，他打算拉一首有名的G弦上的咏叹调，这曲子明明已经练熟透了，可是拉出第一个音就严重走调。
夏至有点难堪，停了下来道歉，许不凡是个好说话的人，他看得出来夏至是紧张才会出错，摆了摆手，“没事，重新再来，别紧张，按照平常心。”
沈放算是看明白夏至的实力了，综合他街头和视频的演奏过程来看，他在人前演奏的实力会因为紧张而大大下降，独自一个人的空间里演奏简直是完美，他平时跟人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样子，或许他是有点社交恐惧。
所以他去街上演奏是锻炼胆量吗？
沈放这么猜测。
夏至已经整顿好心情，心跳没有刚才那么激烈，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再次起头。
这次十分顺利，夏至把房间里的幻想成只有自己一个人，此时不是在面试，而是正在为自己演奏。
许不凡一手拿着茶杯，一手像是拿着指挥棒慢慢挥舞，闭着眼睛欣赏，头跟着旋律摇晃，小声跟旁边的沈放说：“小夏真不错，说不定能给我多招揽些客人。”
沈放也点了点头，喃喃说道：“嗯，挺不错的。”之前是低估他的实力了。
夏至的眼睛灵动有神，看人的时候像只落凡的精灵似的，此时他眼眸向下，女生也羡慕的长睫毛为眼下遮了小片阴影，精灵正在演奏古老美妙的旋律。
一曲毕，许不凡放下茶杯，鼓起掌来，“好，很好，小夏，我说一下我们这儿的规矩，每周上五天班，上台演奏一个小时，月薪两千块，次月十号前结工资，法定节假日是最旺的，一般不接受请假，你看下能不能接受？什么时候可以正式上班。”
“可以接受的。”夏至高兴坏了，“我晚上都可以的，看您的安排。”
“嗯。”许不凡走去办公桌那边坐下，指了对面的椅子：“坐，看看合同。”
夏至坐下，接过许不凡递来的合同一条一条仔细看，许不凡简单阐述：“我们加个微信，回头我把你拉进排班群里，上班时间会在群里通知，当晚要演奏什么曲子会提前两天告诉你，要是不会的话跟我说，我重新选，对了，请假也要提前三天跟我说，要调整排班时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服装方面是……”夏至目前只想得到这个问题。
这种高档餐厅演出的话一般是要穿正装的，而且要得体，他平时跟乐团去演出的正装很死板，配不上这里，否则他要去购置一套高档些的。
庆幸的是许不凡说会提供服装，他说：“毕竟是上台演出嘛，要许多不同的款式礼服讨好顾客的眼睛，所以不需要担心服装上的问题，哦对了，你身体上没什么问题吧？”
“啊？”夏至被问得有点懵了，怎么突然扯到身体上了。
“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许不凡连忙解释，“餐饮行业都要有健康证的，但你不是后厨或者服务员，就不要求一定有健康证，循例问一下你的身体状况。”
“我身体没什么，我还有今年年初的体检表，你要的话我拿来。”
“好，下次拿来。”
“但是……唔……”夏至有点支支吾吾，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耳朵的问题，两人纷纷看着他眉毛纠结，最后他鼓起勇气说：“其实……我的右耳听力不太好。”
夏至说得太小声，对面的许不凡没有听清，反而站在他旁边的沈放勉强听清了。
“你说什么？”许不凡问。
不说都说了，夏至干脆坦白开来，“凡哥，我身体是没有疾病，就是右耳听力只有一半，不是传染病，是天生的缺陷，左耳还是很好的，交流没有问题。”
夏至极力辩护，生怕因为这个原因，到手还没捂热的工作就飞了。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诡异的气氛里，许不凡和沈放分别沉默了，许不凡倒是没什么，心里衡量了下问题并不大，反而生出一点同情。
但是沈放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刚才在餐厅门口喊了夏至许多遍，对方没有回应，然后走过去问了他一句——喊你这么多遍没听见，聋了？
但是夏至当时看不出有什么不开心的情绪，又接连道歉两次，或许这小朋友心里不舒服着呢。
沈放懊恼着，等下应该要跟他道个歉才行。
夏至紧张得手指纠结在一起，许不凡打破沉默，“没事，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但是开了个全视野景观天窗，不是我哄你，你的实力真的比一般人强很多，完全不影响演出，合同看好了吧，看好了在后面签个名。”
所以是保住这份兼职了？
夏至愣了愣，这才重拾笑容，他没有工作的经验，刚才许不凡说的一堆勉强记住，合同也勉强看懂，他指着最后一页右下角，“是在这里签名吗？”
“对，身份证信息，家庭住址，学校，紧急联系人什么的都填上。”许不凡从抽屉里拿出个印泥，“签完字打个手指印儿。”
夏至拿起笔准备要签名，合同就被抽走了，抬头看是沈放，他正认真地翻阅着合同。
沈放是见夏至看合同的样子傻乎乎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懂，这种没受过社会的毒打的孩子思想特别单纯，沈放自己又心怀愧疚，于是给他帮帮眼。
许不凡见表弟如此便不爽地说，“怎么，怕我卖了他啊？”
“是啊，无奸不商。”沈放看完了，把合同给回夏至。
夏至小心询问他：“是可以签了吗？”
沈放点了点头，他便开始填合同。
许不凡调侃说：“就夏至这副小身板没什么肉，卖了能顶几个钱，卖你差不多，脸和身材去招待富婆一晚上还能赚个万把块钱。”
“你眼睛得趁早治疗，不是我吹，一晚上能我赚个百八十万。”沈放说得没错，他投资的股票基金一晚上能赚不少钱。
许不凡是知道的，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晒死我了，我要是你，百八十万顶多是肉体的价格，加上灵魂可不止这个价。”
夏至低头写字听到他们的荤话，耳朵立刻羞红了，头又低下了点儿。
然而不知道事情真相的夏至听着就歪了，他心想——不是吧，沈放是真的去招待富婆了？那他为什么看着还那么穷？不对不对，他人这么好我不能这样想，他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人啊，眼不见不实，我不能这样污蔑他。
沈放的手突然搭在夏至的肩膀上，好朋友之间这样的接触很正常，不过他们之间算不算是好朋友呢？
夏至无法定义，但是这个动作让他感觉到与沈放的关系更近了。
夏至顾着填合同，两人的荤话听一点不听一点，话题突然又回到他身上。
许不凡细细打量夏至的脸蛋，“夏至这副纯情学生的模样，虽然不招富婆喜欢，但是很招狗男人啊。”
夏至：（^_^；）我该说谢谢吗？
三两句话就把夏至的脸说红了，他快速签名好名盖了手指印，“签好了。”
两男人的对话总算结束。
从餐厅里出来，沈放故意走在夏至左边，路过嘈杂的一段路，周围安静些才清了清嗓子说：“夏至，刚才……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夏至不懂了。
“刚才在喷水池那边，我过去跟你说的话。”沈放没有特指那句，说出来又会再伤一次孩子的心。
“啊？”夏至努力回想在喷水池旁，沈放说过的所有话，少顷后才恍然，“哦～你问我聋了那句是吗？没关系的，你不是不知道吗，我没放心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你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我习惯了。”
夏至很平常地说出，沈放的愧疚却一点没减。
他说习惯了，因为这个缺陷，他从小到大一定没少被别人这样误会吧。
两人走在热闹的商业街路上，沈放偶尔转头过去看夏至的表情，确定他没有因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不开心。
夏至突然不知道怎么称呼沈放，见了几次面没有喊过他的名字，要不要加个学长呢？喊全名好像不太礼貌，放哥？应该可以。
“放哥。”夏至说：“没谁知道我的毛病，所以……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要别人的特殊对待。”
沈放与他对视，夏至的笑里带着几分恳求，他也跟着笑了，点了点头。
“你是要回学校吗？”夏至问。
“对，叫着车。”沈放低头按着手机，“一起吧，我让司机绕个弯先去你学校。”
“不用不用，我们反方向，我坐地铁就好。”绕个弯的话要多花些车费，这位哥的条件不是好，一分一毫都不容易。
夏至已经看到地铁站了，准备自己走过去，告别的话在嘴边，沈放立刻翻了个白眼骂道：“艹，等一个小时，算了，我也坐地铁吧。”
今晚的商业街好像有什么活动，特别很热闹，网上叫车排了很长的队，出租车更是难截。
夏至走出去的几步立刻放慢，等沈放追上来，然后一起去了地铁站。
他们并肩走着，偶尔说上三两句话。
“你现在大四应该没有很多课吧，有空没有想着要出去做什么兼职吗？”夏至问。
沈放正看着手机里的股票曲线图，“嗯？没有，为什么要做？”我这么有钱。
“就自己缺什么就能买啊。”夏至又想起他那双鞋子，低头看了看，沈放今天终于没有穿那双破鞋了，是一双朴素又简单的帆布鞋，看着舒服很多。
那鞋子是沈放的鞋柜里最平民的，出门的时候正专心看讲座视频，随手拿了最角落的鞋子穿。
“我没什么缺的。”沈放说，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夏至在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沈放这个人挺好的，跟他相处得很舒服，可是他不上进这个毛病不好，平时做个兼职的话不至于那么资金紧缺。
两人一起上了地铁，在月台分别，夏至说：“谢谢你给我介绍了兼职，等我领了薪水请你吃饭。”
沈放那边的去科技大学的列车已经进站了，他简单回了个好就走进车厢里，夏至还在外面目送他，车门关上前，他抬手扬了扬，嘴唇动了动，沈放听不到他说什么，不过能看得出来是在说——拜拜。
沈放也回应他摆了摆手，用唇语说出——拜拜。
列车驶出站台后，夏至那边的车才进站，他的心情大好，不仅仅是因为顺利找到的兼职，最让他开心的是认识了个朋友。
或许，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