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关自己的社交聚会对于无心参加的人最煎熬。
桌上的食物再好吃也没有多大的欲望品尝,整顿饭下来味如嚼蜡。
相对而坐的沈放和夏至各自心里揣摩着要以什么理由提前离开,他们全程没有加入大家的话题里,同样是不吭声的人,沈放的存在感依然高居,而夏至却是个透明人。
眼看聚会高涨的氛围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夏至想了想要理由提早离开好,他拿出手机放在桌子下,设置了个五分钟之后的闹钟,等下铃声响了,装作接电话借口有事先离开。
完美!
这五分钟仿佛五个小时。
夏至喝着饮料,眼神飘来飘去,脑子里已经组织好等下要说什么话。
三……二……一……
呲啦——
叮零零——
椅子脚摩擦地板的声音和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夏至看着对面站起来的沈放,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铃声被忽略了。
手机在手里震响,夏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整个人冻住了,疯狂看旁人眼色,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站起来的沈放身上。
明明就是同一个空间,夏至像是被独自分割出去似的,怪就怪在沈放这个人的光芒太大,把夏至这盏小夜灯掩盖住了。
沈放的表情平和,拿起搭在椅子背的外套穿上,拍拍官亦霆的肩膀就走,“我有事先走了,你们玩。”
看看人家,提早离开根本不需要演,直接说有事就走了,夏至突然发觉自己调闹铃的做法很傻逼。
有女生说:“这就走啦,多玩一会儿嘛。”
沈放没回答,径直下楼。
人走了,刚才嘈杂的气氛过去后,手机铃声特别清晰。
大家这才听到夏至的手机响个不停,夏至还在愣神中,宋飞提醒他:“你的手机响了。”
“啊……哦……”夏至这才回神,自己万分尴尬地按掉闹钟,手机放在耳边,看了看周围人的眼色,磕磕绊绊说道:“你……你好,额……”
刚才明明想好通顺的语句,被那么一打断,要说什么来着?都怪那个人。
“哦……好。”夏至随便说两个字,然后背起小提琴包跟大家说,“我突然有急事,那个……要先走了,你,你们玩吧。”
说完便飞快地跑了。
“诶,怎么一个两个都走了……”宋飞说,回头又笑哈哈地给大家的杯子满上,“没事,我们玩,沈放那个人是盼不到他找到对象了。”
下了楼,夏至深吸一口气,尽管那口空气充斥着马路上的车尾气,能给他解放了的感觉。
城市夜晚的九点钟是夜生活即将开始,楼上那群人回不回学校不知道,反正夏至要赶在门禁十点钟前回到宿舍。
走两个路口就是地铁夏至边走边带上耳机,播放一首乐曲,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左手手指在轻轻动作,是根据乐曲拨弦的指法,细细哼着旋律。
夏至很喜欢独自一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配上三两首曲子,享受着静谧的时光,视线随意固定在前面的背影,男人很高,那双长腿过于瞩目,一步迈出三块砖。
那双腿越看越熟悉,再看看他穿的鞋子,是刚才坐对面的人,叫沈放。
人冷冷的,看上去很不好相处。
他应该也是去地铁站。
沈放没有开车出来,本来是要叫出租车,可是今晚周边不知道为什么人流量那么大,手机app叫车要排队等四十多分钟,路上也截不到空的出租车,大少爷只好屈尊转去挤地铁。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地铁站,安检进站,夏至全程在沈放后面,他们之间隔着两三位路人的距离,在同一个站台前站着,夏至故意走到不跟沈放一个车厢前等。
夏至知道沈放的路线,他们要坐同一趟车去转线。
“列车到达观霁涟水站,请乘客有序下车……”
观霁涟水站是个中转站,往南是沈放的科技学院,往北是夏至的音乐学院。
夏至脑子里已经忘记有沈放这个人了,下了车转去另一条线的月台,他站在月台前等着,耳机里换了一首曲子。
周围等车的人大部分是学生,全是要赶门禁前回去的。
夏至等着有点无聊,看了看报时屏幕,列车晚点一分钟,夏至琢磨着时间勉强够的,他转了半个身,眼睛看了看后面,又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沈放正在等对面的那趟车。
夏至也就看了两秒钟,就是那两秒钟之间,沈放鬼使神差地回头了,直接撞上夏至的视线。
世界静止一般,空气凝固了,人与广播的声音隔绝了,两人就这么看了几秒钟,谁也没有先打招呼,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点头。
是夏至首先避开视线,他迅速回过头来,看着玻璃反映出来的自己,灵动的眼睛不自然地眨巴。
能从玻璃中看到身后的人已经回过头去了,只剩下一道颀长的背影伫立在原地,好像在低头玩手机。
好尴尬啊……
隧道里的轰隆声越来越近,正好左右两边的列车同时进站,车上没下来几个乘客,等车的两拨年轻人纷纷挤进车厢里,夏至进去后已经没有座位了,只好站着,车厢里不算太挤,他习惯性转身面向开门的方向,抓住旁边的扶手,抬头正好对面的沈放也跟他一样动作。
两人相隔十多米面对面,视线又撞到一起。
这次谁也没有躲开对方的视线,地铁门关上,列车启动,一左一右行驶……
*
莫名其妙参加了个联谊会是夏至平缓的学习生活中少有的起伏,接下来被连日满课占满了脑子,或许那天晚上见到的人此时站在他面前也不会认得出。
大概是学业太过繁重,连续两个星期没怎么休息好,九月底的天气开始转凉,早晚温差大,稍不留神就会生病,夏至十分注意保暖,感冒倒没有,倒是感觉到身体力不从心,最开始显示出的病症是右耳疼痛。
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是习惯了,右耳天生脆弱,身体压力大一些就会疼,还会伴随耳鸣,严重的话根本听不了课,还会伴随低烧,趁现在症状还算轻,没有发热症状,夏至请了假去医院。
即使不是周末医院依旧多人,夏至的右耳问题不大,滴些消炎药水就行。
排队两小时,看病五分钟,缴费又要排队。
夏至拿着医生给的单子到缴费处,前面大概有五六个人,还好不多。
前头正在缴费的老人家年纪大动作慢,拿着一叠旧纸币一张一张慢慢数,后面的小姑娘看他数不清楚便上前帮忙,后面人更是不敢催促,旁边的队伍已经上去好几个人了,夏至的队伍依旧没动过。
夏至看看左右的队伍,等得有点不耐烦,忽然视线固定在一双鞋子上,那双破鞋子他太熟悉了,脑子里秒想到联谊会上坐在对面的人的,那人挂着一张冷俊的脸,全程在低头玩手机没几个笑容,夏至却一时间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没想到深刻记住一个人是凭一双鞋子。
说到生病沈放倒霉得很,联谊会在天台上坐了一晚上,那天晚上的风挺舒服,天气不太冷就脱了外套,可能是撞邪了,一向身体倍儿棒的人隔天就有点感冒咳嗽的苗头,还以为这次也是转眼就好,没想到一个晚上过去病情急剧加重,伴随着低烧,最严重的是嗓子,已经沙哑得说不出话的程度,他才不得不来医院看医生。
轮到沈放缴费,他拿出手机打算扫码支付,可是手机竟然不亮。
生病导致脑子思绪迟缓,昨晚早早睡觉忘记充电了……
如今流行电子支付,沈放早就没有带纸币的习惯,他愣着张死鱼脸掏了掏外套的口袋,竟然挖出零零散散皱成一团的七八张纸币,算一算大概四十八块五毛。
这件外套好几年没穿过,早上人醒来迷迷糊糊的,随意扯的一件厚外套穿上,这四十八块五毛应该是几年前最后一次穿它塞进去的。
可是缴费单两百多块,那点钱远远不够。
沈放被自己气得头更疼了,打算去一楼大堂借个充电宝充电再回来缴费,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就看到有点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脸,他想问对方什么事,嘴巴张开声音却出不来,嗓子全哑了。
在夏至的角度看来,沈放顶着张病秧子的脸,掏遍混身上下所有口袋只有一团零散的纸币,憔悴的脸皱起眉头,他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样子着实可怜。
难道他的条件已经困难到看病的钱都不够了吗?虽然上次挺尴尬的,但是谁没有困难的时候,还是帮他一把吧。
“你好,还认得我吗?”夏至上前询问。
沈放恍然片刻才想起他是联谊会上坐对面的男生,点了点头。
夏至又说:“我先帮你给吧。”
沈放想要拒绝,可是说不了话,于是摇了摇头。
夏至以为他是不好意思。
两人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间,队伍后面的人开始有意见。
“你病看起来挺严重的,还是赶紧给了钱去拿药吧。”夏至直接把他手上的缴费单抢过去看了看金额,再递给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
沈放退了半步把位置让给夏至,他比夏至高大半个头,平视的话是看到男生的头顶,头发细软服帖,不会硬邦邦地炸起来,后颈的软肉表面有一层浅棕色的小绒毛,当低头时,后劲往下一点凸起的那块颈椎骨特别明显。
沈放看着男生发顶的两个漩涡出了会儿神。
撇开他小提琴功底不好这点,人还是不错的。
夏至很快就把沈放和自己的钱一并付了,然后两人一起去领药的窗口等。
“你是感冒吧。”夏至问:“很严重的样子,要不要打针?”
沈放摇摇头表示不需要打针。
夏至倒是想要再说写什么,让双方的气氛不要那么尴尬,可是沈放嗓子说不了,他一个人说的话,应该会让对方觉得他吱吱喳喳地很烦吧,还是不说太多比较好。
夏至与人交往总喜欢顾虑许多,对方有的没的情绪要想一通。
两人杵那儿站了五分钟就拿到药了。
沈放想要夏至的电话号码,回头联系他还药费,可是嗓子连谢谢两个字都说不出,于是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然后指了一下夏至,摊开手掌问他要什么东西似的。
夏至似乎知道他应该是想要自己的手机,很爽快地拿出手机解锁递给他。
沈放接过手机,在通讯录里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随意编辑了个“1”的短信发过去,回头打开手机了就可以知道夏至的号码。
完了之后沈放把手机还回去,顺便让夏至看短信编辑框里的内容。
【谢谢你,这是我的号码,回头加你微信,把药费转给你。】
夏至低头看着手机,视线刚好落在沈放脚上的破鞋,半个月了,这鞋子还穿着,心里想要不别让他还药费吧,这哥挺不容易的。
“钱不用还了。”夏至说着又补充一句:“算我请你的吧……”
这话说出来后他就后悔了,在心里啪啪啪地打自己的嘴。
吃饭看电影说这句话合适,看病用“请客”是脑子有毛病。
夏至扶了扶额头,怪自己嘴笨,真是没脸见人。
沈放被他逗笑了,把他当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表示要走了。
人走出几步远,夏至追问:“你坐车有钱吗?我给你叫辆车吧。”
沈放早上出门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敢开车过来,也不是什么小姑娘要让好友送来,这趟是自己打车来的。
他没有回头,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扬起晃了晃,他手里有四十八块五毛,打车足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