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望着刚才与他扭打在一起的人此时趴在地上捂着肚子叫唤。
夏至手里还抓着从歹徒那儿抢过来的刀,银色金属寒光中流动着红色液体,滴到坑洼的地面,与雪花融合。
手心还有刀子刺入皮肉里的触感,还有血迹的黏腻感和腥臭味。
雪花伶仃飘落,落在夏至凌乱的发顶,落在他抖动的睫毛上。
他的手在剧烈颤抖,耳朵里的蜂鸣声把世界一切声音掩盖住了,直到一声“夏至”敲开他的耳膜,刚刚竖起厚重的防线瞬间瓦解。
那一瞬间,夏至的手蓦地松开刀子,金属落到水泥地面发出铿锵声音。
夏至听到沈放在喊他,但是他耳朵天生的缺陷,无法准确定位声音由哪个方向传来,他想到回应,但是嗓子却喊不出声音,他一直跑一直跑,还没平缓下来的胸腔又因为奔跑而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空气,寒冷的风灌进他的喉咙,刺痛着满身神经,每一口空气充满着令人呕吐的血液铁腥味。
一片片雪花打在他的脸上,满脸苍白,两颊却被冻出不寻常的红。
直到下一个转弯撞入结实的怀抱,原本就怕得要命,突然被纳入禁锢中,夏至剧烈挣扎,直到听到熟悉的嗓音说:“夏至,我来了,是我,别怕。”
夏至也就个差不多二十岁的小男生,从小安稳过活,没有遇到过大风浪,何况像今晚那样被人拿着刀子追杀的经历不是人人都有,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抽泣着说:“哥,怎么办,我好像,好像杀人了。”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沈放稍微把人放开,从头顶开始检查他身上哪里有伤口。
夏至还紧握双拳没放松下来,衣服因为打斗而散乱,身体没有刀伤,脖子有青紫色的痕迹,衣袖有大片血迹但应该不是他的,浑身散发着潮气,是雪在他身上融化了,手脚都是冰冷的。
“我不是故意的,哥,他追着我不放,他抓着我,我跑啊,我迷路了……”
“我喊了救命也没人来,你也没来,我想,我想报警,可是手机掉了,我不知道在哪儿……”
夏至背靠着墙,思绪已经乱七八糟的,沈放问什么不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乱说了一堆,沈放问不出就自己上手检查。
“他掐我脖子,然后,然后……”夏至边抽泣边阐述,任由沈放在他身上摸,“然后他就用刀子……我抢过来。”
“再然后,我心一急就……不知道怎么就怼他身上,他就倒下啊。”说到这儿,夏至飘忽不定的大眼睛看向沈放,眼泪还在不停落下,瞳孔在颤抖,“哥,怎么办,我算是杀人吗?我也算是自卫吧。”
“没事的,没事,你先冷静下来。”沈放捧着他的脸,抹掉他的眼泪,重新把人纳进怀里,拿出手机打了两个电话,分别是报警和叫救护车。
随后跟着夏至找到倒下的男人。
夏至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一眼也不敢看,沈放上前检查了之后,发现人还有气息,刀伤在肚子的位置,血流量不算大,应该不是致命伤。
那男人看到沈放,低声喊了句救命,沈放冷冷的眼眸俯视那男人,他能叫救护车过来而没有上去补两刀已经是很仁慈了,免得他真的断气了,让夏至心里有负罪。
警察和救护车差不多同时到达,医生给男人做急救措施,很快就把人抬上救护车,先去救治,之后再接受审讯。
夏至听见医生说人没有生命危险,吊起的心放下了些,跟警察说了当时的情况,简单做了笔录,夏至感觉手空空地没有安全感,不禁想要去抓沈放的衣角,只有那人给到他最大的安全感。
沈放则伸手握住夏至的手腕,生怕他逃开又用力紧了紧,随后听到夏至发出痛呼一声。
“怎么了?”沈放摊开他的左手手心看,有一条狰狞的划痕,指腹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新鲜的血液往外冒,应该是被刀子割的口子。
“刀子划的?”沈放问,心疼死了,“刚刚怎么不说?”
沈放之前检查的时候,夏至的手是紧握着的,任人怎么掰都掰不开,那口子是他抢刀子时握住了刀锋划的,否则刀子就插到他的胸口里。
夏至刚才对抗歹徒有多凶狠,现在就有多懦弱。
低着头不说话,似乎下一秒又要哭起来。
他是拉小提琴的,手受伤可大可小,沈放生怕他伤到筋骨,立刻带他上车去医院,还要做伤情鉴定。
这一夜人们还沉浸在初雪的喜悦中,有人在刚刚死里逃生的恐惧中。
夏至在车里吹着暖风,身体还是感到冷意,沈放已经将暖风开到最大程度,见他浑身抖得厉害,趁着等红绿灯的空隙,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我身上很脏,会把你衣服弄脏的。”夏至身上沾了泥和血,不想弄脏沈放的衣服,推脱说道。
沈放将衣服紧紧盖着他,“别废话,你抖成筛子似的,不知道的别人还以为有人在车震,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夏至瞬间红了脸。
去医院的路上,夏至的灵魂还在外面神游,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某私人医院。
沈放早已预约好了相熟的医生,直到夏至被消毒水弄疼了才回过神来。
三十多岁的光头医生正在给他处理伤口,夏至幽幽地问道:“医生,我还能拉小提琴吗?”
光头医生已经听沈放说过夏至的情况,说道:“没有伤到筋骨,伤口不深,不需要缝合,至少半个月不能拉琴,不能碰水,不要剧烈活动,不要提重物。”
夏至不死心,“一会儿也不行吗?”
医生没有耐心,火气上来了“你们年轻人,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是左手按琴弦吧,你看看四根手指头都有伤口,怎么按?幸亏只是皮肉伤,要是伤到筋骨,你这辈子都别想碰琴。”
夏至噤声,沈放摸了摸他的头,“听话,也就半个月。”
医生处理好伤口就走了,剩下些收尾工作让护士收拾,沈放跟上去,在夏至看不到的转弯处叫住医生,“陈俊哥,今晚麻烦你了,这件事还请你别说出去,特别是我哥。”
陈俊是沈崇的朋友,是这家私人医院里的骨科专家。
感情生活沈放想要先瞒着家人,等稳定下来再公布。
“哼,杀鸡用牛刀。”陈俊说,“十万火急的还以为你朋友整只手断成两截等我飞过来接缝。”
沈放说:“抱歉,朋友拉小提琴的,手伤成那样,当时我太心急了,改天请你吃饭。”
“那倒不用,医生应该做的,让你朋友多注意,常人还好,他一拉琴的手要特别小心,免得没问题也得弄出问题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送走了陈俊,沈放回到病床前,夏至紧张地东张西望找人,身上还套着沈放的外套,见沈放回来,整个人明显放松了。
“医生跟你说什么了吗?”夏至问,他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医生不敢当面跟他说。
“没事,医生让我一定要看着你这半个月不能用那只手。”沈放刚才顺手倒了杯温水回来,“喝口水,嗓子都哑了,你想要快点好呢就不要勉强,知道吗?”
“知道了。”夏至喝完水,不怎么开心,低声问:“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我还要去警局做笔录吗?那个人怎么样了?”
“不急,伤情鉴定的报告还没出来,你先坐会儿整理一下心情,你看不到自己的脸色,现在还白得吓人。”沈放起身去找什么,“你等我会儿。”
夏至:“哦。”
他的视线粘着沈放不放,恨不得跟过去在人屁股后面走,见人去护士站找护士要了什么,然后转去洗手间。
折腾了一晚上,夏至坐在床上等得有点犯困,但是恐惧后遗症愣是不敢睡,强撑着打起精神来。
沈放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条湿毛巾,“坐好,我给你擦擦身上的血。”
夏至立刻精神了,全胳膊全腿的哪里好意思让人给自己擦,“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就要去拿湿毛巾。
“嘶!”沈放伸长胳膊不让他抢,半推半就把人按在病床上,“得了吧,一只手包成粽子似的,一只手拿水杯还发抖,你能做什么?”
“那我等会儿再自己擦。”夏至还是不好意思。
沈放搬来一张凳子,“我看你身上脏,不顺眼,脸上还有两行泪痕,花脸猫。”
夏至:“……”
回想到刚刚在沈放面前大哭的样子,夏至难免害羞,毕竟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苦得跟个六岁孩子似的。
夏至默默地伸长脖子。
他们没有在独立的病房,隔壁有五六张床都睡了人,沈放把隔帘拉上,帘子圈出一个小空间。
沈放先给夏至擦脸,夏至还以为他会把整块毛巾糊到他脸上,然后粗鲁地摩擦。
因为小时候没有妈妈,老爸给他洗澡就是这么粗鲁的,还说这才是男人的清洗方式,不疼不干净,差点把细皮嫩肉的脸蛋搓出血,夏至终于受不住疼,主动提出要自己洗澡。
然而沈放是捧着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地从额头到鼻尖,再到脸颊,很温柔。
夏至像只小猫咪让主人擦脸一样,毛巾接近到眼皮,那只眼睛就会闭起来,他的脸有一块不大的乌青,被弄疼了他便小声痛呼,“疼~”
看着那张脸,听着那一声叫,还带点拐音的,天知道沈放现在心里多么抓狂,原本想着这是拉近两人距离的好机会,原来是考验自己定力的一道坎。
心里一道邪火快要燃起来了。
不行,不能再看他那张可爱的脸了,再看下去就要出事。
沈放转去抓着夏至的手开始擦,那只拿小提琴弓的手很好看,每根手指细长细长的,连指甲盖也秀气过人,擦去血迹后白皙干净,一看就是一双从小没吃过苦的手,可惜各个指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破皮,渗出点点血珠。
沈放正低头垂眸,对待易碎的瓷器似的,连渗透指甲缝里面的血迹也细心擦干净。
他不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被夏至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哥。”
“嗯?”
怕骚扰到旁边的病人,两人用极小的声音说话,沈放怕对方听不清,特地向前倾了些,差不多要凑到夏至的耳边。
“我怎么总是遇见这样的事啊,难道我命中不该有好的桃花运吗?”夏至像只打了霜的茄子。
当然会有好的桃花,现在就有。
沈放心里想,但是没说出口。
夏至才遇上那样的事,不知道对男人之间的情感会不会有所恐惧或者抗拒,不能贸然表明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