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设有入监队，罪犯服刑的第一关，便去入监队集训，连续三个月要在烈日底下，在风里雨里，跑操拉练，喊改造口号。唯独病残犯不要集训，只需跟着大部队出操，端一张塑料小板凳，坐树底下背《行为规范》。
这一期的新收犯有二百多人，病残犯不到十个，海三却在其中，可他用不着背规范，每天都盯着墙外望呆。旁人晓得，这人体格蛮好，没病也不残，是个关系户。
”大家都是来吃苦受罪的，能在里头望呆的人，在外头都是能人，大哥你是干啥进来的？“
有个少了一条腿的犯人跟他套近乎。
海三盯着这人空荡荡的裤管，腔调变狠：我废了一个警察的两条腿。
犯人倒吸一嘴凉气：那你蛮狠，你是黑社会吗？我从小就梦想当黑社会。
海三被逗笑了。
集训结束，大部队收操，狱政科来了两个领导，找海三谈话，语气却是审讯，还不让他吃中饭，直接将犯医喊来，带他去医院监区做体检。
进了医院监区，候诊室正播放“大课教育”，他刚一落座，电视里传出一段洪亮的声音：
”涉黑涉恶的罪犯投改后，会通过各种关系网、‘保护伞’向监狱渗透，收买监狱领导和有一定实权的民警，为其在劳动岗位、计分考核、会见通话、等级处遇，提供改造上的福利和便利。尤其是减刑、假释、保外就医，这三个方面与其提供‘帮助’。近期，入监检查组集中处理了一批问题领导问题民警，异地关押了一批涉黑涉恶的罪犯，肃清了监管之地的不正之风。“
海三预感不妙，帮他运作保外就医的人已经出事，如果病残犯身份再被剔除，“保外”再没可能。求人不如求己，他集中生智，一头撞在墙上，要将假病残撞出个真病残。
柳兵兵比海三入监早，也没跟他分进一个监狱，隔开了两个市。起初他在电子监区拉线圈，兴许体格瘦，劳动强度吃不消，每天收工后就咳嗽，咳得监房里其他的犯人都睡不好，狱警就不让他劳动了，改站小岗。清闲了小半年，监区的罪犯亲情电话系统遭遇了黑客攻击，大量罪犯的电话信息泄露，连续出现多起冒牌狱警电话诈骗罪犯亲属的案件。有家属听信骗子，能为罪犯购买发明专利，操作立功减刑，损失18万。
一时之间，人心慌慌。
柳兵兵自告奋勇，用编程技术，给监区的亲情电话系统做了超级防火墙，监区也帮他提写了重大立功表现的申请，不出意外，三个月后将获得减刑两年的行政奖励。虽抓住了提前出狱的机会，他的咳嗽却总不见好，反倒咳出了血。狱警也不敢马虎，给他打了调换监狱的申请，调令很快批下来，调他去心康监狱。
心康监狱是专为顽危病犯设立的监管场所，早前的立法不够完善，艾滋病罪犯没有监管场所愿意收押，办案民警要么不逮捕，要么只办取保候审。一些毒贩就钻法律的空子，购买“熊猫血”（艾滋病患者的血液），真往身体里打，当作免死金牌。
心康监狱成立后，熊猫血就不管用了，艾滋病罪犯统统收监，顺便也将其余疑难杂症的病犯集中过来，统一监管。
柳兵兵害的是怪病，病情虽然不重，却受限于墙内的医疗条件，查不准病因。医生开了止咳药，他一吃就能好转，跟没事人一样。管教也见不得他闲，便派给他改造任务，专门照料生活不能自理的病危犯。
这天，收监了一个撞墙自残的犯人，这人对自己下手太狠，撞墙把脊柱撞断了，浑身上下，只有嘴巴能动，又因罪名涉黑，不让“保外”，每天叫嚷“不活了不活了”，甚至“重金求死”，鼓动照料他的罪犯在自己的口鼻上放湿毛巾，造成极大的监管隐患，只能送来心康监狱。
柳兵兵接手照料他，每天喂汤喂饭，接屎导尿，还帮他擦身翻身，确保不长压疮。一套伺候人的活儿做得相当精细，为了更长久地照料这人，他竟打了申请，不要减刑，主动放弃了重大立功的表彰和奖励。
这人却认不得他，好多次都感动得不行，跟他讲：你是没碰到我好的时候，不然一定带你发财，你待我比亲老子亲。
他就一笑，也不多话，专心干好手头的事。
有一天，这人跟他讲悄悄话：我在外头埋了十公斤黄金，你答应我一桩事，我把地址告诉你。
他问：什么事？
这人先是叹气，然后就讲：活着太受罪，你拿条湿毛巾，盖住我的嘴巴和鼻子，就当你自己粗心，管教顶多关你几天的禁闭，我得解脱，你发横财。
他真去拿来一条湿毛巾，给他洗了把脸，又帮他擦了下身，多余的话一句不讲，只跟他开玩笑：海总，我帮你擦下面，你那里还能不能硬？
这人真以为是个玩笑，就说：好像也有点感觉。
他笑，这人也笑。
笑得各自的脸都僵住了，他就掖了掖被子，盯着这双空瘪失神的眼睛，又笑了起来。
他笑嘻嘻地讲：海总，你可得好好地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