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虫安2025-10-31 14:593,674

  

  陈畅目睹小教主被捅,又慌又怕,怕司机手里的那把匕首,也怕血——恶霸的血都是烫腿的。最后,是怕自己也挨捅,怕了好一会儿,就不怕了,因为捅人的司机,比她更慌更怕。

  有一瞬间,她竟然心疼司机,这样一个接娃放学的女人,碰见小教主这样的恶霸,兴许她捅出去的匕首,一半是为自己,另有一半是为了搭救她。又兴许,是腿上鲜血和司机的泪,让她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她想到“拯救”这个词,这是她人生字典里最无效也最恶心的一个词,立刻掐灭了对司机的共情。

  车子刚在红旗圩停下,她就决定逃,逃出一团又一团的麻烦,逃出脑子里冒出来“搭救”这么个恶心的词。

  上了高中,她常做同一个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了乡下的大厕坑,一群看不清面孔的人,挨个走来,有撒尿的,也有淘马桶的。那么多的人,有男有女,任她喊破喉咙,就没一个愿意搭把手,捞她一把。

  噩梦做多了,“搭救”也就成了一个恶心的词。人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清楚,世上只有喝血吃肉的人,不存在搭救她的人。

  她推开车门,抓起书包,拼命往春潮花园跑。那是水阳腾华机床厂的技工家属楼,楼梯是砖混结构,统共六层,外墙嵌满啤酒瓶的碎渣,采光很是不好,多半的楼栋都显得冷清,像一汪碧绿的死水。她冲进小区的时候,早都双腿发软,扶着绿光满溢的墙体,气喘吁吁。

  爹爹是厂里的老技工,手艺好的时候,能在螺丝钉上车玫瑰,靠这双巧手勤劳致富,搬出家属楼,在县城买房结婚,也是同样的一双手,在赌桌上败光家产和一家三口的命运,又搬了回来。

  她冲进家门的时候,爹爹正喝得烂醉,斜躺在一张竹藤椅上,面孔漆黑,像宰割过的一块铁。她身上都是血,飞快去卫生间冲澡,坏掉浴霸还留了一只照明灯,暖光像一块麦芽糖,黏在脸上。

  上了高中,她最爱洗澡,一洗就是半个钟头。爹爹骂她发疯,家里已经这么困难,洗头膏的瓶子和牙膏都被剪开了用,水费还吓死个人。她只能夜里出门,去公厕接水,细软的胳膊攒足了气力,一晚上能往五楼拎上来七八桶水。

  这会儿,爹爹始终没有睁眼,听见水声,倒是又骂:身上有屎吗你?!

  

  门忽然被敲响,外头千军万马似的动静。

  爹爹开门,一看,都是警察,发疯大骂:操!警察也上门要债吗?

  警察亮证:陈畅住这吧?

  爹爹就捶卫生间的门:你身上粘了屎吗?一回家就冲澡,给老子滚出来!

  她慌手慌脚地穿衣,身体探出一半。

  警察问她:认识海耀祖吧?

  她点头。

  警察又问:他被人捅了你晓得吧?

  她点头。

  警察:什么人捅的?

  她:司机。

  警察:男的女的?

  她:女的。

  警察:用什么捅的?

  她:一把带指南针的匕首。

  警察:你怎么不先报警,往家里躲什么?能躲掉吗?

  她:我身上都是血,想先洗一把澡。

  警察挥手示意她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她看向爹爹,眼神里满是惊恐,身体也在发抖。爹爹一时发蒙,等所有人都下楼了,才冲着楼道喊了一声:我帮你去打两桶水。

  

  陈畅不是头一次看见捅人。

  头一次,她是在学校操场的一颗杉树下,眼睁睁看着,一个武术特长生被小教主用弹簧刀扎穿了大腿。特长生每天拖着一根长棍在树下练武,他是县城著名武术家的儿子,家族世代习武,学校发的县史读物里有他爷爷和太爷爷的大刀抗日队。武术家便跟校领导商定,特批儿子每天花一堂课的时间,练功习武。

  这人读高二,比陈畅大一届,拖着长棍去树下练武的时候,顺道往陈畅的课桌上丢了一封情书。陈畅已是海耀祖的“马子”,那当口是港片《古*仔》的盛行期,混世的小鬼们都把女朋友称做“马子”。女孩子也不嫌这个词,当了谁的马子,就很有底气,都自报我是谁的马子。抬出她们的语文老师,兴许也不晓得,”马子“有多脏。它是古代的夜壶,实境中男人夜尿,抓起来就用的容器。

  小教主是北岭高中的头牌校痞,高三的学长见了他,都要低头。他从陈畅的书包里翻出了情书,扇了陈畅十几个巴掌,肤白的人最禁不得打,十几个巴掌就扇得陈畅满身乌紫。

  他骂骂咧咧,说最恨打拳练腿的人,要拿刀子和他们的拳脚练胆,比比谁硬。又逼陈畅跪着,情书丢她面前,逼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陈畅就念:

  “亲爱的陈畅,我叫高名飞,相信你应该晓得我的名字,对,我就是县史上记载过的著名武术家高宗福的孙子著名武术家高辉煌的儿子,我现在已经获得武术三段评级一年四个月的时间,等我年满17周岁后,将要申报二级武士(也就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了)的考试。好了,这就是我简短的自我介绍,给你写信,是想真诚地告诉你,我爱你。爱一个人就要保护一个人,就要拯救你一个人。我晓得,你被一个姓罗的班主任欺负,无处告发。我决定给你写情书的时候,也决定了,必须救你脱离苦海。不管你接纳不接纳这份爱情,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我都必须拯救你!对了,最后告诉你,所有段位的武术考试,先要考武德。高名飞。”

  念完,小教主笑了,身后的手下也都笑了。只有陈畅哭。生平头一次有人要保护自己,她被这些潦草的文字触动了,触动得很深。她晓得,这个当口哭,是自讨苦头,但泪水是身体里最不受控的东西,一下冲刷出来,把她的脸都泡得发痒。

  小教主面孔发青,审她:你怎么被班主任欺负的?

  陈畅:他摸我。

  

  班主任姓罗,长着一双田螺大眼,却害了畏光症,要戴一幅挡光的茶色眼镜,兴许太抠太小气,断过的镜框就用膏药贴牢裹紧。这副眼镜的背后却藏着一双色眼,紧盯陈畅。

  北岭高中是水阳县顶好的高中,陈畅能进,全靠成绩好,中考成绩进了全县前十。她本该得来一个舒坦的暑假,40岁的老爹却惹上赌债。家庭风暴迅猛又短暂,暑假没完,老子娘离异,房子也交割出去。姆妈本就是抑郁体质,事后常说胡话,也自杀了几次,都被娘家人救下,往后时日都需依赖药物。

  高中开学,她学费都交不齐,罗老师将她从困难学生里挑出来,明面上定向资助,暗里却动了色心。

  罗老师的老婆在校园里开小卖部,他常来午睡,那个把钟头,陈畅也常被他喊去。罗老师让她背朝自己站定,背诵课文。他的老婆是个胖妇,眼睛永远不看人,像被胶水粘在了收银台的彩电上。她还喜欢嗑瓜子,店里所有的地砖缝里都卡满了瓜子壳。

  她就站在夫妻中间,罗老师站队尾,一只青白柔软的小手,从腰背开始,细细摸索,最终探入她的校裤。女孩子的羞耻心自动变成一根缝嘴的线,她接受了罗老师那双青白小手的抚摸,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发育迅猛的身体,一下就盛满了成人世界的欲望和隐秘。

  罗老师在教务顶楼、机房厕所、教材仓库……一次又一次地侵犯她。庆幸的是,每一次他都无能进入她的身体,无处排解的欲望,把他本人也抻得变了形。他只能依靠那双灵巧小手,不断发明陌生的动作,不断探索着她.......一切本该是个秘密,不巧被“武术家”窥到。

  

  小教主:他哪只手摸你摸的多?

  陈畅:右手。

  小教主抽出匕首,对身边的手下说:先弄那个练武的呆逼。

  他约高名飞去操场单挑,一照面就亮了刀子,捅完“武术家”,拎着沾血的匕首,大摇大摆地走进小卖部。他要了一瓶可乐,在柜台上拍了一张百元大钞,胖妇还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匕首,先端起钱照光,瞧了瞧真假,然后就忙着找零。

  他接过零钱,也不数,直接讲:钱数不对,把你家老公找来,他教数学的,我好跟他对账。

  罗老师刚踏进小卖部,就被几个人拿住了手臂,右手被摁死在柜面上。小教主二话不讲,举起匕首,刺穿了那只摸他马子的手掌。

  

  县域是熟人社会,路道粗的人,只需一桌饭,只要在县里发生的事,都能摆得平。小教主连伤两人,放旁人身上,年龄早够得上刑事立案,妥妥的要吃牢饭。海三就组了一桌饭,又加码一皮箱子的赔偿金,饭桌上为儿子诉苦,说儿子的脑门被人踢过一脚,神经上多少留了些后遗症,有些行为不能自控,做事才不收边,请大家原谅。武术家和罗老师便一起转校,小教主领受的惩罚,仅被海三抽了一记耳光。

  小教主的嚣张暴虐,全因身后有个强爹,陈畅沦为他的“马子”,却只因爹烂。

  她在校园受了侵害,抑郁难受,无法忍受的时候,找不来姆妈倾诉,就希望爹爹护她。事情吐露出来,爹爹却发火骂她,天热的时候穿根吊带衫,发骚惹事。她脾气也上来了,以死威胁爹爹,说反正没人顾她死活,不如出门找车撞死。

  她是气话,爹爹却留心当真,某天忽然对她示好,带她大吃大喝,又买各种东西。回家之后,掏出一份保单,劝她签字。她阅读能力强,几页纸一翻,晓得是身故赔偿的保险单子,就问爹爹,怎么要我签这种东西。

  爹爹先绕圈子:你舅舅有精神病史,你姆妈又搞出了什么抑郁症,要死要活的,蛮吓人。你也多少遗传了那边的基因,老说狠绝的话,上回讲要出门找车撞死,也是吓我一大跳。

  她理解能力也强,又问爹爹:你是希望我去被车撞死,你好拿赔偿是不是?

  爹爹这才露出真面孔,死皮白赖地求她:你早晚也是精神病,你都甘心自杀了,怎么就不能顺带帮爹爹处理掉一堆的债务。

  见她浑身着火了一样,脸冒火光,爹爹才打了退堂鼓,轻飘飘地讲:我做做白日梦也不行啊?又不可能逼你,就当我没讲好了呀。

  正因爹烂,身后无人护她,小教主相中她,她才甘愿“魔鬼交易”,当人家的马子。其实她早有计划,要让小教主收拾班主任,只是没想到,中间跳出了一个“武术家”,一切都提前发生了,老天将唯一护她的人,也跟班主任一起挨刀,注定她是一只摔来滚去的破罐子,任由捡拾,无人修补。

  她从一个台阶掉进了更深的另一个台阶,接受小教主各种的施虐和玩弄,有时逼她上学校的天台,精光光地站定吃风,有时带她去竹林,用竹条抽打助兴,有时又在车上即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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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筏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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