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货最终清回来二十几万，项目供货的材料问题暂时算解决了，但是账面这点钱太少了，工厂只要机器开动就是个巨大的绞肉机，要购买背网、胶水、酸洗辅料等等，还要支付办公费、接待费、差旅费、运输费、清运费，每天睁眼就是钱。
朱郁郁每天都会收到财务部送来需要石玉签字的报销单，一摞摞收得她胆战心惊，干脆将一些自己先压下来，怕给石玉太大压力。随之而来的，是报销与各种应付款的延迟，员工开始怨声载道。
又一个月的工资日到了，钱不够，财务减半按50%给工厂做了发放，有一些岗位则直接安排了迟发。
不多久，各种小道消息开始在员工里流传开来。任浪涛久不在公司出现，所有付款又都出现问题，大家都在悄悄说大老板卷款跑路了。
工厂出货的进度原本是以夜里加班为主，现在支付加班费出现问题，工人积极性降低，项目进度立刻受阻，出现了交货慢的情况，林厂长全力平衡，但是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还是倒下了。有一个比较急的项目等着验收开业，联振工厂出货慢了一周，影响到甲方的项目进度，拉锯战的扯皮开始，对方按合同约定不肯支付尾款，缺钱导致收不回钱，联振正式进入恶性循环。
财务小娟拿着房租报批单，她没有递交给朱郁郁，而是亲自送来石玉办公室，“石总，我们这个月的办公房租已经迟交了十天了，房东天天催问我什么时候交，您看看怎么处理一下。”
石玉抬头看她一眼，接过审批单签了字，见小娟磨磨蹭蹭地不走，问她一句：“还有什么事么？”
“石总，审批单您虽然签字了，但账上没有钱付款，您要处理的是这个。”
石玉苦笑，谁能想到，前不久联振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现在却连房租和工资都付不出。“我来想想办法，你先回去工作吧。”
小娟待要转身，石玉又问一句，“任会计人呢，最近几天没见到她。”
“石总，任姐说家里有些事，要回去先处理一下。”小娟停一停，又说道，“还有，我听她说可能要打算辞职了。”
辞职？公司现在一团乱麻，和她脱不开关系，任浪涛潜逃跑了，益北公司的账也还没有说法，她想撂挑子？石玉有点恼火，“她来公司后让她马上来找我。”
“是……”小娟犹犹豫豫。
“还有事么？”
“石总，我家里让我下个月订婚，然后要开始忙好多事情，可能到时候我也不能再在联振工作了。”
石玉将笔放下，身体向后倾向椅背，这是本月向她辞职的第六人。“可以，你按流程走手续，让人事部招聘吧。”
朱郁郁抱着资料匆匆进来，见小娟出去，低声问一句，“是不是又来催费用了？”
“是，十五万房租逾期了十天，小娟说现在账上没有钱。”
“我去问问吴智现在有没有待签的新项目。”朱郁郁亦着急，现在节流有限，只能靠开源。
“有新项目，但是落地没有那么快，我先来想办法把房租的事解决。”石玉叹气，大事小事原本都在轨道之中，一夜之间，似掉了一个卡扣，它们纷纷落在地上摔得满地，不知道先捡起来哪个为好。
吴智从外面跑进来，兴冲冲道，“那天面谈的异型项目甲方很感兴趣，愿意签合同，先付款30%。”朱郁郁高兴地轻呼一声，拍一拍手。
“但是异型项目我们的成本也高，30%恐怕刚够前期的备料。”吴智有一丝担忧。
“现在顾不得那些了，只要有钱进来，我们只能打打时间差，来一个一个地灭火。”
石玉顿了顿，打开手机从个人账户里转汇了20万至公司账户，然后给小娟打去电话，“公司账户刚到的这笔款先将房租先交了，剩下的钱按项目情况做好备辅料的安排。”
朱郁郁和吴智对看一眼，“玉姐，你用自己的钱填公司的窟窿，恐怕多少都不够的……”朱郁郁有些担忧。
“先暂时过渡一下，公司运营还是要正常维持才行。”石玉积蓄也不算多，汇款完毕后大约还剩下几十万，她上海的房子每个月也在还着房贷。
“我们真的不用报警么？”朱郁郁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报警这件事，石玉不是没有想过，但她实在顾虑太多，股东全部是她的亲人好友，是冲着对她的信任来的，她怕这个雷一旦炸响，这几个股东小女人没有一个承受得住，尤其自己亲妈，她难以想象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局面。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股东投资款明明已经实缴完成，但是工商登记上却还是认缴，石玉为自己这两年的大意觉得十分愧对股东，只希望自己能再多点时间，努力让公司回到正轨，起码等有钱将认缴的资金做进账目，好歹才算是能给她们交代。
想到股东，石玉意识到自己从意大利匆忙赶回来，完全忘了给石母买礼物的事，甚至电话也没有拨一通，上次回家似乎见石母脸色也不太好，也不知最近如何了，思及此，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石母的电话。
“你回来了呀，欧洲好玩伐？”电话那头石母声音饱满，背景还有麻将碰桌子的声音。
“回来得有点匆忙，忘了给你买东西。”石玉听她状态不错，松一口气。
“忘了就忘了，你把公司好好做好就好，妈妈很为你自豪的，你是个要强的女儿。”话筒那边很快又传来一声“碰”。
石玉突然心头一酸，觉得有些话梗在了喉头。不管石母在人前说的这番话是不是真心实意，她藏了公司的现状说不出口，心情十分复杂。“你好好玩牌吧，下次再打给你。”
“好的好的……”一边听石母对着旁边的人说道：“是我女儿，国外回来啦，说给我买东西，她自己开公司的，忙得很……”
石玉默然挂断电话，停了片刻，划开手机，给石母转过去了五千块钱。
朱郁郁心疼她平静下的掩盖，走上来两步，轻轻搂住她。
石玉疲惫地拍拍她搂住自己的手，示意她与吴智先下班回去，她想要自己独自再待片刻。
吴智开车送朱郁郁回家，路上担忧地说道：“联振最近辞职的人不少，采购部、综合管理部都有，听说财务部都有两个打算辞职了。”
“现在是公司最难的时候，不管别人，我要陪玉姐到最后。”吴智扭头看一眼朱郁郁，她目视前方，语气坚定。
“他们怕公司发不出工资。”吴智在红灯前停下。
“发不出工资我也要陪她把这坎儿挺过去，玉姐的人品我们大家都可以看在眼里，人不能只是为钱活着，你说对吗？”
“是！”吴智原本也被自己的工资和房贷困扰，看到朱郁郁闪亮亮的双眸，简直自惭形秽。
朱郁郁到家了，开门下车，转身对他说一声：“谢谢你！”
吴智原本觉得生活就是处处万般无奈，年龄越长越觉得人要懂得择时与屈伸，但不知为何，这个年轻女孩在坚持的东西触动了他的心。
他一脚油门，将车急速驶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