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石玉情绪逐渐稳定,丁志明的衬衣被她的眼泪洇湿了一片。丁志明的这个怀抱不是普通意义的怀抱,她感念他的出现,亦心有凄楚,石母的两次出场都令她难堪,她现在的表情似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还很小的时候,家母命哥哥写作业我去洗碗,摔碎了盘子挨她骂,我就觉得她对我真是坏,心怀委屈哭很久也得不到安慰。长大后,她两周坐长途车去一次哥哥的学校将衣物拿回来清洗,而我的床褥只得一个被单,一个冬天也没得换。现在我独立了,靠自己挣钱、买房、创业,从来不曾享受余荫,只有难堪,我以为她对我不会再糟糕了,没想到那些琐事比起今天,不值一提……”
石玉表情怆然,丁志明替她拢一拢发丝,再让她靠到自己身上,又拍一拍她。
石玉仰起脸来,“对不起,叫你见笑了。”
“谁都有自己的难事,你不要想太多。”丁志明安慰她。“多点时间缓一缓就好了,总会好起来的。”
总会好起来的,石玉一怔,这是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曾经无数次安慰过自己也安慰过他人。她轻轻呢喃一句,“是,总会好起来的。”随后轻轻叹出一口气,“明天我回一趟上海吧。”
丁志明不解地看向她,她继续说道,“去将我那套公寓拿去抵押贷款,我已有这个想法许久,今天遇到这件事也算是一个催化,拿到钱后先将它解决,另外,公司运营也需要资金。”随后惆怅一笑,“没想到创业创到最后,要拿房子保住事业。”
丁志明心里不好过起来,“取舍总是艰难的。”他停了一停,似下了决心对她说道,“我在几年前有过一段婚姻。”
石玉身子一震,望向他,屏住呼吸听他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也有过幸福的时候,不知为何,当我事业开始进步后,她似乎不自信起来,开始对我极度控制,我几乎丧失了全部社交。”丁志明缓缓说出这些话来,石玉握紧他的手。
“最后,我净身出户,用房子换了自由。”石玉为他轻叹一口气,听他继续说道:“现在,我拥有了一套更好的房子,解决当下的问题最重要,才能获得未来的可能性。所以,不必怅惘。”
“我明白。”石玉的右脸依然肿胀,她轻声道,“志明,今天谢谢你。”
丁志明今日已说了许多话,知道她已懂得他的支持。环视四周,见工厂已空无一人,微微一笑道,“我已经看过了你的生产线,明日你要回上海,我要去北京看项目,不如现在早点回去休息。”
二人从工厂出来,一起坐上石玉那辆小车,石玉发动引擎载他先去酒店再回家。才坐上车,丁志明一眼就看到那枚小胸针,被石玉珍视的别在一个锦缎荷包上,悬挂在了后视镜下方。车开动,Euterpe快乐女神便轻轻晃动起来。
石玉随他的目光投视过去,微笑起来,“有她之后,我也变得迷信起来,觉得她一定会带给我快乐。”
“生活给的苦头已经够多,快乐是珍宝,你加油。”
第二天一早,石玉与丁志明一同抵达G市,在机场告别,各自乘飞机离开。有了这个坦露心扉的夜晚,他们有了更深的了解,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细小的孔道缓缓钻进彼此的心里,大约是一种理解和感动,超越了爱情带来的悸动。
石母第二天又来到公司堵石玉,经昨天这么一折腾,联振人人都知道了这个不好惹的老太婆,众人见她皆绕行。她也不以为意,坐在沙发上修修指甲喝喝茶,毕竟自己是这个公司的债主,天大地大钱最大,这些闲杂小卒又能拿她怎样。
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石玉,她的耐心又散尽了,以为石玉存心躲她,拿起手机继续开始夺命call。
朱郁郁端着盒饭进来,正撞见她狠狠按断提示关机的通话键,将饭菜往她面前送过去放好,“阿姨,您先吃点东西,玉姐在回上海的飞机上了。”
“回上海?我来沧北她回上海?听听哪里有这么牢台倍的人。”她撕掉筷子的包装,对朱郁郁说道,“牢台倍就是上海话的差劲,太差劲了!”
朱郁郁叹一口气,“她回去是抵押房子,为了还您的钱。”
石母的筷子停在空中,“那最好,还算她有良心。”
“任浪涛把钱都卷走了,她一个人跟矿主周旋,又要谈项目,又要研发新产品,公司差一点就倒闭关门了,您知道她撑下来这些有多不容易么?”朱郁郁咬住嘴唇,忍不住说道。
石母沉默了一秒钟,“说这些干什么,谁容易?我这些钱也是一分一分攒下来的,一辈子都没有谁对我好过,这是我自己养老的棺材本。”
“玉姐不是经常给您买东西和转钱么?”朱郁郁摇头。
“我养她那么大,她给我买东西和转钱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那她对您挺好呀,还有别人这样对您么?”朱郁郁想到石玉那个缥缈的哥哥与冷淡的爸爸。
石母将筷子一放,“你还让不让我吃饭?”
“您慢慢吃。”朱郁郁退下,将门为她掩上离开。
门缝里,石母的身影一动不动,似被浇筑了。良久,她长吁出一口气,原本板正坐着的身形萎了下去,似一下成为一名苍老十岁的老妇。
朱郁郁忙完手里的事重新走回这间屋子,想要帮石母将外卖盒子收掉,一推门,房间是空的,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石母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
朱郁郁追出门去,四处都没有看到石母的身影,远望一眼,却看到街头拐角处停了吴智的车。她有些奇怪,一小时前吴智就说去客户那里,难道还没出行?
她慢慢走过去,看到吴智坐在驾驶室里打电话,似乎神情有些反常,手势看上去极为激动,刚好听到他激动的喊了一声,“你威胁我也没有用!”随后摁断了电话,将手机扔上副驾,双手猛拍一下方向盘,又将头伏了上去。
威胁?朱郁郁回想起那个夜晚听到吴智说的话——“你自己说的,有些事永远不要再提。”电话那头会是个女人么,到底和吴智是什么关系?朱郁郁忍不住轻轻敲了敲车窗,吴智抬起头来,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这狰狞的表情是朱郁郁从来不曾见过的,她后退一步,惊讶的“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