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智慌忙拉开车门，果然看到粉色手机放在副驾一侧，他弯腰拿出来递给她，想看清她的表情。朱郁郁神色坦然，接过去说一声，“幸好你还没走。”然后将手机揣进口袋，又对他挥一挥手。
吴智见她表情无异，猜她可能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心跳逐渐稳下来，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是，就差一点。”
他目送朱郁郁转身离开，坐回驾驶室，高度紧张让他出了汗，定一定神才将车发动，驶进了夜色中。
第二日，石玉才来到工厂林厂长便欢天喜地报喜，镁基与石粉复合后没有对氧化物和碳发生化学反应，混合物质强加热到五百度后，镁的表面张力变小，分布变得均匀，复合材料的流动性也降低了，这条路看来可行。
石玉亦很勤力，专门列出表格，按不同配比与调制时间做好规划，立志测试出最佳效果。她在试图从低谷慢慢探身爬出来，勤勉不一定立刻有回报，但却是唯一出路。
傍晚时分，测试区已经摆放了三四块不同样板，她逐一拿起来比对外观，又做好标记一同浸入水中，想待明日看看耐水性测试结果。
它们被投入器皿，缓慢下沉，只见水面鼓出几个气泡，样板们轻轻晃一晃，安然躺了下去。石玉紧盯着这个过程，全神贯注倾注目光，身后有人出现也没有注意。
门口这个身型高大的身影已站立良久，似乎怕打扰到石玉。见她在凝神看着实验品，他便也凝神看着她，终于他开口叫一声，“石玉。”
石玉没有抬头，她已经无数次听到过这个声音叫她，分明是自己的幻觉。
她将记录的手册收好，站起身打算离开，才发现一个高大身型已经在她身前。
是丁志明。
他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看着她微笑，一如颁奖晚会那天重逢的姿态，这个样子无数次令她梦回，原来他已在这里等她多时。
石玉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什么时候到的？”
“到了很久了，见你在忙，一直没敢打扰你。”
石玉哑然，扫视一圈四周，想看看朱郁郁与林厂长身在何处，却只看到四周空无一人，想来是朱郁郁这个鬼丫头做的安排，悄悄清了场。
丁志明在凝神注目石玉的时候，也禁不住有一瞬心驰神游，像极了自己少年时跑到女孩家楼下，等候到她出现的身影，然后默默跟在她身后看她的一举一动，再快速走到马路对面，假装偶遇。
年轻时多好，有试错的勇敢，现在的年龄已看过太多，只剩下克制。他心中生出一丝怅惘。
“这些是我做的固废试验。”石玉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心绪，昨日丁志明在电话中明明说的是近日到来，没想到才一夜之久就突然出现，这惊喜实在过于意外。
丁志明闻声，向前走来几步，离她更近。她闻到熟悉的古龙水味道，正是她在意大利闻过的衣领，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哀号一声，急急说道，“我还做了一盏新灯，取名地球灯，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来。”言毕，三步并作两步，逃离了这个房间。
出来房间，石玉先匆匆跑进洗手间洗一把脸，镜中的自己脸颊绯红，想到它们可能已经将自己出卖给了丁志明，心中不禁有些羞恼。她在心中假设过无数次与他再见，终于真正实现时，她为自己的表现有些生气。
拍了拍脸，她向月光灯陈列区走去，那一排新做的小灯，蓝色被放在了最首位，想到它与月光灯交相辉映，她的心又温柔起来。
她才走进去数步，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朱郁郁的声音在叫喊，“阿姨，您等一等。”然后是一把熟悉的声音在呵斥，“你别拦我，这是我家里的事。”
石玉心中一凛，吃惊转过身来，这个熟悉的声音正是石母，她竟独自一人从上海摸来了沧北，正气势汹汹奔着她而来。
母女二人站定，相距不过一尺，石母与她得以相见，多日来的愤懑连珠炮弹而来，“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一个也不接，我即便不是股东也是你妈，在你心里把我当什么？”
石玉出声不得，知道理亏，只是向后躲一步。
石母哪里肯饶她，步步紧跟，“找我要钱的时候怎么不是现在这副嘴脸，找你还钱就消失，你就是成心骗家里钱，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一边说一边用手大力在桌上一拍，老太太打麻将的手腕臂力非凡，这一掌下去，小灯跳了一跳，蓝色的那只刚好跌落下去，摔了个粉碎。
石玉见状，低呼一声，想要上前抢救，哪里还来得及，蓝色大理石外壳已经跌破了，露出里面的灯泡，碎片摊在地上，成了残骸。
她将小灯拾起来抱在怀里，慢慢站起身来，慢慢红了一双眼睛。“当初你要投资我就没答应，是你死乞白赖拿钱出来，无非是想用我帮你赚钱。你懂不懂什么叫投资有风险，既然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那我告诉你，是你投错了人。”
石母听她如此顶嘴，只当她是想要赖账，一时间怒从心起，伸出手来狠狠甩了石玉一个嘴巴。
空气随着这“啪”的一声彻底安静下来，石母身后站着的朱郁郁、林厂长，还有围观的人群全部愣住了，全场鸦雀无声。石玉结结实实吃了这个嘴巴，脸眼看着红肿起来，她凄惶地抬起头，这是亲生母亲送她的，这一掌，将她的亲情彻底打碎了。
石母甩出来这个巴掌后，自己也从盛怒中清醒了，但举着的胳膊缺一个下坡台阶，动了一动，终归还是落不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人群，急速迈步过来，抓住石母这只高举的胳膊，一把紧握住后轮下来，又挡在二人之间护住了石玉，这勇士正是丁志明。
石母看清是上次办公室见过的年轻人，将一口郁气转泄出来，“这是我们石家的家事，你算怎么回事，敢跟我动手！”
丁志明只是护住石玉，心平气和道，“不管什么事，打人都会处以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您如果想在沧北多住些时日，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又抬头看一眼厂区监控摄像头，示意道，“您最好克制一下情绪，这个时代做事留证据很容易。”
石母深吸一口气，也知道场面已经极为难看，不接电话的教训已经完成，最终还是要拿回来钱才行，便隔着丁志明指向石玉道，“什么时候把一百万还给我，我什么时候回上海。”言毕转过身，独身一人高一脚低一脚向厂房外走去。
众人见石母走远，纷纷要向石玉围过来，丁志明摆一摆手，朱郁郁见状，带所有人悄悄散去。
石玉一颗心已碎裂开来，外界的一切她都不想再理，想失聪又失明地缩起来，只是单手捂住脸默默落泪。丁志明转回身将大衣敞开，挡住她红肿的脸，亦将怀抱赠与她，让她靠在胸前，给了她一个暂时躲避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