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那夜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沈确湿衣抱我,勾引得我落荒而逃。
是夜我翻了沈确的窗,拿刀架在了他的脖颈,瞋目切齿:“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懂吗?”
他揉着未睡醒的眼,云淡风轻地对我一笑:“我们应该有什么吗?”
……
沈确是个祸害,害得我十几年来的娇羞心思近几日频频发作。
我摇晃着靠椅观雪,看着小七蹦蹦跳跳地端着药碗从他房中到我面前交差,心中烦闷。
尔后,她笑嘻嘻地交给我沈确递给我的书信,眼巴巴地盯着我问:“大哥哥,今日写了什么?”。
继而十几兄弟围着我,看似漫不经心,眼却向信上瞄得明显,“老大,沈公子写了什么?”
我勾唇一笑,将未打开的书信扔进火炉,“大哥哥?沈公子?你们还挺尊重他呢?忘了他什么身份?你们什么身份?”
众人一怔,倒是齐心,“他是反贼,我们是土匪。”
我揉了脑门叹道,“还算明白?”
众人欢呼:“四舍五入,还是亲戚呢。”
“…”
我自嘲无语。
小七手疾眼快地将未燃的书信拾起扑火,泪眼婆娑地抚着白纸上的两字,“阿姐,我会为你好好保存这些书信的,以免你日后后悔流泪。大哥哥说了打是亲骂是爱,阿姐越气,便越在意大哥哥,你在意大哥哥的人,便会在意他的东西,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说着不要,心里想要得不得了。”
……
天冷得厉害,我心中却像被浇了油,全身发热。
08
我坐在镜前耐心地描眉画眼,换了新裳,盯着她手中一叠书信,抚摸着她的头,“七七,阿姐现在清醒得很,一定会好好呵护这些…情意,你不哭,交给阿姐好吗?”
片刻后,我瞥着沈确窗后、门后贼兮兮的人影想起醉夜门外响起的声音,一番醒悟。
按话本子里,我与沈确在书信传情。
我摸了心口揣着的白纸,想起信中的墨字——白痴。
满满一叠的白痴!
我忍着心中的不快对上沈确的眉眼,他正倚着门弯身眯眼问我:“你确定让我与你外出踏雪?不怕我跑了?”
我娇羞点头。
山中雪下的尺厚,沈确在前,我踩着他的脚印在后。
我胡编乱造地讲着周山的景色,他却兴致大好,看起来津津有味。
他时不时指着那边的小路说:“此地两山夹面,路窄,极易设伏,易守难攻。”
指着山西面冻僵的河说:“这河隔绝两岸,距离山寨不远,在山东高处设岗,可以轻易发现敌情。”
“…”
我漫不经心附和着,听着却有些心颤。
他一身红衣,在雪地极为扎眼,今日的沈确心情好得不正常。
我拽着他的衣袖问:“你给我山寨的厨娘灌了什么迷魂药?她竟然见着你眉开眼笑问好?”
厨娘向来看男人没好眼色,我初来山寨那会儿,她常抱着我和小七讲她的故事痛哭流涕,最后告诫我们:“女人要自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但今日山门口见她,她竟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对着沈确笑的眼角都弯了。
他侧头,悠悠地说:“一个字,夸。”
见我不信,他指着身上着的红衣扬眉骄傲,“这身衣服厨大娘一针一线缝的。”
我诧异地打量着他,勉强一笑:“吹吧。”
沈确比我高了一头,为我遮了大多风,却还是令我全身发冷。
我深知他不能再留了。
我止步喊着沈确,拿出怀中那一叠书信,冷声质问他:“沈大人,你知晓我们山寨的都是粗人,识不得字,便日日一封书信,哄骗他们你对我一往情深,这场戏你应该很得意吧!”
他站定,手搭在我的肩上,低头直勾勾看我,“昭昭,你我怎么算是哄骗?”
他收回眼间的笑意,指着百里内数百名官兵,拖着尾音,慢条斯理地补了句:“至少此刻我们心意相通…”
09
官兵围得很快,我眼疾手快地奔到官老爷身边,寻着藏在腰间的通缉令,弯腰大喊:“这人便是反贼沈确。”
我朝着沈确得意一笑:“官老爷,我给他下了软筋散,他现在的武功打不过我们这么多人。”
意外的,他全程神色寡淡地凝视着我,丝毫未动,甚至很配合被伏。
官老爷怔愣,困惑地问沈确:“你不反抗一下?”
沈确低声反问:“为何要反抗?”
官老爷皱眉舒展大笑:“不亏是反贼,识时务。”
我附和赔笑,接过他甩过的银两欣喜若狂地数着。
从我身旁压走的沈确苦涩地笑了起来:“十年前,我被十两银子卖进了宫,如今身价竟然值了百金?”
我数着银票的手微愣,抬眼对上他的眸,心中那点未泯灭的良心翻涌。
我压下心中的酸涩,不再多想转身快走,未走半米却被人揽进怀里。
那一身红衣扎眼得很。
沈确眼眶通红,声音低哑:“娘子,我不忍你与我奔波逃命,我本该死,能以我换你后生富贵,我已足矣,你别怪我。”
……
我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沈确,他双手张开,眼中带泪,那模样让我脑中浮现离别时的新婚夫妇。
除了他眸中那一瞥而过的挑衅,就像是说:“明昭昭,我死了,你也得垫背。”
我立马挣开他的怀抱,意外的很轻松。
我看着皱眉的官老爷当场就飙泪,哭得梨花带雨:“官老爷你这么明察秋毫,千万别信他,他就是恨我。”
终于在我眼睛肿的看物模糊时,官老爷向我摆手放行。
我转身跑得飞快,我忽地明白沈确那句心意相通!
想起他那双贼眼,我忍不住骂咧。
但想到怀中的银票,立马兴奋。
“看你这么值钱的份上,以后每年此时我会给你烧纸的……”
在我心里乐呵呵地盘算着以后大富大贵的日子时,我的脖子上一阵冰凉,穿着官服的官兵拿剑指着我,那剑上还沾满了血。
官老爷官服沾血,官帽半歪,指着我大喘气:“你们夫妻二人戏演得真好啊,既然想要官府的银钱,那就在地府里花吧!杀!”
我瘫在地上眼见那剑挥下,来不及躲闪。
闭眼那刻,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沈确,我想起阿爹带他走时,他满眼期待看我的眼神,又想起那日地牢,他盯着我打量的目光。
我死了,他应该很开心。
可我不甘心死啊。
许是想得太投入,我看见沈确骑着马奔向我,他拉弓射箭打偏了我脖颈的剑,喊着我的名字:“昭昭,我来了。”
10
尔后沈确禁着我,附在我耳边低语:“昭昭,这是我们的兵马。”
那时我与他并坐在一马上,马下乌泱泱一大片人跪在地上,个个看起来训练有素,我低头看着被丝条绑着的双手。
这话怂人。
我晕了三天三夜。
我醒来时,沈确正挑拨着我的发,侧身窝在我的身侧,像是看宠物一样盯着我。
我就这样对上了他的眼,他不语,我无声。
良久他挑起了我的下巴,拿起一旁的药膏,点涂在我的脸颊,手法熟练且轻柔。
这几日昏睡,总有一双手像这样在我脸上拨弄,弄得我痒痒的。
我无数次想睁眼发骂,但一想起沈确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我便不敢,只能强忍装睡。
沈确捏着我的脸,语气听起来很怪,“这张皮干净多了,你可一点不知道爱惜。”
那位置是救沈确被狼抓的疤,我瞥了一眼他脸上被头发遮住的疤,心里嘀咕,“你多好看的皮,不也是不知道爱惜。”
我低头看了看被绑的双手,望着桌上散发香气的饭菜,咽了好几口口水。
应景的是,我的肚子发出的饿声。
我硬着头皮露出自认为十分满意的笑,“沈大人,能不能给点吃的。”
沈确指着桌上的饭菜笑道:“我就纳闷为何你一醒来便这么乖,原来是饿了啊,昭昭。”
他那表情趣味得很,虽然满脸笑,但在我眼里……全是刀。
如果一辈子能不吃饭,我宁愿永远装晕。
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我是个小女子。
我疯狂点头。
沈确发声低笑,起身向桌前走去,示意我跟他吃饭,我开心极了,起身很急,又重新重重地摔在榻上。
我指了指被绑的双手,可怜兮兮地看着沈确,“沈大人,能不能解开一下,我绝对不跑!”
沈确已经端着粥走到我的面前,他看我的眼眸藏不住的笑意,继而他摇了头坐在我身侧,扶着我的身子入了他的怀。
沈确环着我,手里端着一碗粥,舀起一勺在嘴前轻轻吹气,语气轻柔:“乖,张嘴。”
我错愕地盯着他,身上的热意烫得我脸上发红,我鬼使神差地张了嘴。
一碗下肚,沈确又从怀中拿起帕子擦了我的嘴角。
他动作轻柔,眼神认真。
就连一旁站着的侍卫都默契地转身。
我确实有些心动,但他是深确。
我迟疑地张了口:“沈大人,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
他手明显一顿,抬眸看着我,眼中的笑意冷却,“昭昭啊,我这里有这么不好吗?”
我动了动被绑的手,心里冷笑,“好?今天是绳子,明天我的头可能就没了!”
我尴尬一笑。
沈确没再看我,拂袖而去,只留一句话:“你怕是不知道你此时的行为,与一个词语十分贴切。”
11
我醒后的第一夜便试图脱逃。
趁着夜黑风高,我小心翼翼地出了帐篷,我探出头,便看见站在门外的侍卫。
我心中暗喜,但就在我准备撒迷药时,他退步为我让了一条路,语气恭敬:“头儿交代,姑娘想走,随时可以。”
我不带思考地转身回房。
帐篷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只有他一人。
翌日天未亮,沈确便走进帐篷对我说:“昭昭,这可是你自己不走的。”
他眉开眼笑,落在我眼里尽是不怀好意。
我心中暗讽,若是昨夜我真逃了,怕是尸骨早已经凉了。
我装傻充愣地回笑:“沈大人说笑,跑什么?我只是想出门活动一下筋骨。”
沈确挑眉,满意地摸了我的头,夸我乖巧。
他兴致极好地带着我转了他的营地,向我一一介绍了他军马。
悚然的是,我每逢一处,士兵们全部向我行礼高呼,阵势极大。
日出走到日落,我擦着额间的汗,腿软地蹲坐在地上,分不清是累的还是吓的。
我忍不住朝着疾走的沈确大喊:“我服了,我绝对听你的话。”
他回头蹲在我的面前,笑得十分温柔。
他将我抱着回了帐篷,亲自解了我手上的丝带,看我的眼神浓中带蜜,“昭昭,听说你在打听我的喜好?”
我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侍卫,委屈点头,一副小女子姿态,“人家是为了讨你的欢心嘛。”
这话是实话,自从我醒后整日心惊胆战,想着沈确会如何对付我,但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囚禁,他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日子比在山寨还舒适。
在土匪窝里摸爬滚打多年,我深知暴雨前的宁静更可怕。
我开始找补,想着如何让沈确消除对我的怨恨。
我将目光盯在了每日守在帐篷外的小侍卫,讨好地向他打听沈确的喜好。
可惜,他一问三不知。
沈确刮着我的鼻头,嘴角止不住上扯,“讨我的欢心十分容易,你要试试吗?”
我疯狂点头。
接连几日,我啃着手里的鸡腿,不情不愿地听着站在面前的沈确念书。
那一个字一个字简直要命。
那书是沈确谋反的策划。
他特意写成了卷,嘱托我背得滚瓜烂熟,这样他才得他的欢心。
看到那本厚书时,我深深觉得沈确不仅有病。
哪朝哪代的反贼将谋反计划详详细细地写下来,还让一个不是同谋的人记下来?
重要的,这件事是谋反。
我摸了脖颈,打断读的板正的沈确:“你真把我当自家人啊!”
他挑眉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除非他疯了,才放心把家底都掏空给我。
这一定是沈确对我的考验。
想到此,我奉承地回笑:“我心中,我们两个人早都不分彼此了。”
他满意地摸了我的头,笑得更甚说:“昭昭如此好,不如我入赘给你的山寨好吗?”
我脸立马黑了。
见我脸色变化,沈确用手止住我微张的口,他牵着我山寨到了军营不远的山洞。
他说:“昭昭,这些都是你的。”
我目瞪口呆地瞧着那些宝贝,个个价值连城。
但更令人瞩目的是堆在一箱箱子旁的兵器,还有火药。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足以彰显他狼子野心已久。
12
沈确离开营地前,抓着我的手在寒风中站了一个时辰。
在我冻得全身发颤,鼻头流涕,眼睛发红时,他深情凝望我的眼神终于移开,他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别哭了,我会心疼的,你好好办事,我会代你向你山寨兄弟们问安的。”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装傻,明明是冻的。
沈确带浩浩荡荡地抬着一箱箱金银珠宝出发后,我在雪中站了很久,心情复杂。
我原本一直想不明白他将我困在身边,若是报复我,却为何不杀我。
可他那番话,一切明了。
虽然民间对当今圣上尤怨。
但自古反贼谋反也要名顺延至,拉拢人心。
多年来,山寨虽占地为王,称为匪,但从未烧杀抢掠,还常常帮扶百姓。在京城地界,名声极好,甚得民心。这也是为何,山寨多年未被官府剿灭,甚至朝廷还多次表达招安。
只是我谨记义父嘱托不入朝堂。
或许当那日牢狱中他见着我后,我便已经成了他的棋子。
沈确有兵,有财,有硬兵器,胜算很大。
可我赌不起。
我与朝廷派来劝降的使臣相见于河岸中的吊桥,来人是位公子,看着模样温润如玉。
我与他对立而站在的桥中间,他见我时似乎有些意外,深意地看着我好久才开口。
他坦然得很,看着带着十足的诚心劝降。
反而显得我有些心虚,我摸着藏在手袖的刀,那是沈确走前交于我的。
他说:“去山寨提亲下聘礼是头等大事,杀使臣这种小事,昭昭你来就好。”
他总能将满心谋算说成温柔乡。
我瞧着远处隐着的伺机而动的侍卫,朝着使臣更近一步,心下一狠,将刀对向了自己。
13
我睁眼已是七天后,沈确依在我的床前,握着我的手眯着。
因老大夫一句,我伤情凶险,头几日是关键时期。他几乎没有离开过。
我看着他疲惫的模样,心中竟有些难过。
我被送治回营的途中,沈确已然赶来,他喊着我的名字许多次,发狠的,哀求的。
他求我不要睡。
他还说,带回来我山寨的兄弟们,他们都很想我。
他似乎很难过,有那么一刻,我确实想要睁眼开口告诉他我没事。
可我想起我与魏子玉的约定。
见使臣前晚,朝廷的人偷偷溜进了沈确的主帐,见到的是我。
在被一刀割断我的脖颈时,我开口了,我说我恨不得沈确死。
我将我阿爹拐卖沈确进宫,我是帮凶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
沈确恨极了我,他每日对我精神折磨,妄图利用我山寨的兄弟当他谋反时的先锋,白白去送死。
我接受朝廷的招安。
为首的那人张了口,他没杀我,也没全信我,让我表示诚心。
桥上相见时,我才知晓他是另一权臣魏子玉。
民间都知晓除了深确,魏子玉在朝中的话语权极重,可以得到他的信任,那便事成。
我倒下时,朝他一笑:“魏大人,沈确让我杀你,这便是我的诚心。”
我没想过沈确会将山寨的兄弟们都带来,但见到老大夫时,我更加安心。
刀插进身体的位置正是老大夫教我保命的。
那时候我仇家太多,老大夫说:“实在不行,你插自己一刀,求人家原谅。”
这样的伤口看似凶险,实则不伤本元。
果然,老大夫一眼望穿,配合地将我的伤夸大,临走时还掐了我一把。
我自是醒着的。
我躺在床上七日,除了小七的哭声,便只有沈确的呢喃。
我才隐隐发觉我喜欢上了他。
若他只是幼时的小乞丐,我会欣喜,可如今只有心惊。
脸上的痛觉将我的神智拉回,沈确捏着我的脸,眼睛直勾勾望着我,声音低哑:“昭昭,我在做梦吗?”
我回望着他,瞧着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漾起一丝情愫,我伸手攀住他的脖颈,贪恋着唇间的柔软。
沈确极为霸道,我只觉得全身发软发烫,想要索取更多,情不自禁迎合着他。
许久后,我与他抵着额头,呼吸相交。
我抑着娇喘,柔声喊他的名字:“沈确,我办砸了你交给我的事,你别生气好吗?”
他抬眸一怔,又再次低吻下来,喘息间他呢声说:“真是个傻子。”
14
那之后,我与沈确的感情升温不少。
我知晓自我受伤后,他便在集结兵马,随时待发。
他每日会讲着故事哄着我入睡,那故事便是他一天的成果。
末了,他会温温柔柔地抱我入怀,说势必要为我报仇。
沈确出兵前晚,我撑着身子到了他谋划的帐篷,我指着门外集结好的山寨弟兄,笑着说:“我也应当出一份力。”
他明显一愣,却没说话。
他抱着我上马到了一片荒野,指着天上的繁星与明月,“我刚刚入宫的那段日子,总是抬头看着它们,想着那时的你会不会也在看。后来习惯了,看见月与星,便会想你。”
他抬头望着夜,我看着他。
我很想问问他,在宫中是否很苦,如何走到权势滔天的地位,又为何动了谋反的心思。
可在他垂眸与我两眼相对时,我还是转了口:“你脸上的疤可真丑。”
他低笑:“这可是块宝。”
沈确择兵选在了祭天那日。
那日为了以表诚心,皇帝只会带着亲厚之人独自沐祭。
按照计划他蛰伏在百里内,等着我的信号。
他扶了扶我的发簪,拉着我转了好几圈,才满意地松手,“这乔装得也有模有样。”
我骄傲地回他:“也不看看本姑娘什么出身。”
自阿爹去世后,我便跟随难民四处流荡,直到遇到义父,他见小七喜我,便带我回了山寨。
他教我许多,首要本事便是乔装,上到豪门贵女,下到乞丐流民,为的就是取得目标信任,再轻而易举拿下。
直到跟着沈确安排的人偷偷混进皇帝仪仗后,我的心也未有安定。
仪式复杂琐碎,我死死盯着面前身着黄袍的皇帝,手心发汗。
眼下侍卫奴婢已散了大半,我欠身朝皇帝递了祭祀用的香。
待退时,我扫了一眼匿在侍卫中的山寨弟兄和沈确安排的人,闪身拿起匕首挟持了他。
场面立马大乱。
刀剑通通指向了我。
那皇帝软弱得很,摊着身子,求我别杀他。
我看向天上响的烟火,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大喊:“当今皇帝软弱无能,百姓幽怨,如今的朝代是该更新换代了。”
我紧逼皇帝,慢慢朝着门外走去,时间漫长,僵持不下。
在我即将踏出门时,接连的兵马涌现,围成了圈。
为首的便是魏子玉。
他盯着我在皇帝脖颈的刀,眸光不明,“明昭昭,你若此时放了陛下,便可从轻发落。”
我抬头看了日光,时辰刚好。
侍卫中接连有人倒下,引起了一阵慌乱。
只有我与魏子玉知晓,那是沈确塞进侍卫中的。
我朝魏子玉使了眼色,暗示他计划已成。
他却岿然不动。
15
魏子玉眸光不明,嘴角上扯:“既然你执迷不悟,我只能送你上路了。”
我看着他拿起一旁侍卫递过的弓箭,手中匕首狠狠对向皇帝的脖颈。
皇帝吓得大喊:“魏爱卿,你别动,她会杀了朕的。”
他低笑:“陛下,臣的箭法极准,莫怕。”
他面貌生得端正,笑得温润,却极可怖。
魏子玉的箭指的是皇帝。
我惊险地将皇帝推在一边,侧身摔在了地上,手上辣疼。
我狠狠地对上魏子玉的眸子,他得意地瞥了我,再次将箭对上倒在另一侧的皇帝。
半躺在一旁的皇帝意识到危险,慌忙求救,却无人在意。
我扫视着凌乱厮杀的局面,心里发凉。
我不禁嗤笑,魏子玉的谋算中,皇帝今日死后,那替罪的便是我。
我挣脱地想要逃出沈确的棋盘,却还是当了他人的箭。
想要活着为何就这么难呢?
扑在皇帝身前时,我没有感觉到箭入身体的刺痛,我想起了沈确,他还活着吗?
我后悔了,若我未曾与魏子玉谋算瓮中捉鳖,未在他们的伙食中下药,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一切都是我自作聪明。
闭眼时,我想起了那夜的星空,沈确说看见月亮和星星便会想我,可如今日照高头,没有月,更没有星。
16
魏子玉死了。
他以世家子弟出身,牵连贵族众多,朝中有不少朝臣上言适可而止便可。
可一向毫无主见,任人进言的皇帝却突然态势强硬,将魏家私养军队,贪赃枉法的证据一一摆出,顿时朝堂一片无言。
皇帝在朝廷上下进行了大改,实行了新政,在民间得了一片称赞。
而沈确从反贼一跃成为了功臣,被封了世侯,风光无限。
戏台上的技人,讲得绘声绘色,画面感极强。
我撑着桌,看向坐在对面的沈确,他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只是耐心地帮我布菜,剥糖果。
他如今多了几分沉稳,全然没了那股狐狸劲儿。
皇帝说我倒在血泊时,沈确疯了。
他不让一人靠近,只是满眼猩红死死地抱着我,喊的声音都破了。
我昏睡那一月,太医们接连摇了好多次头,沈确差些拔剑杀了他们。
他疯狂摇着我,说我还在骗他。
只是那时我的世界已经一片茫然,没有任何声音。
我醒来时,正对上他的目光,那眼下一片乌黑,面上多了许多胡渣,比以往那次还要邋遢。
他瞪着我没说话,似乎想要将我望穿。
还是一样的傻。
他欣喜极了,抓着一捧糖果笑得跟个孩子一样,“昭昭,以后我每日都给你不同口味的糖,没人跟你抢。”
后来我大好,他带我绕着皇城、京城转了又转,变着花样哄我开心。
我瞧着戏楼下生意火红的糖果铺,皇帝说那是七年前沈确攒着俸银开的,老板是我。
那时他还与皇帝相依为命,暗自彼此帮扶,每日扣扣搜搜,就为了那几两碎银。
皇帝还将他与沈确的谋算全然告知了我,还说对我感到抱歉,要给我嘉赏。
我苦笑着回他:“陛下,我曾杀过人,只求活着。”
他当即就笑了:“你真杀过吗?朕早已经查清楚了,你只是为真正的凶手替罪。”
我忆起那日火光冲天的场景,十来岁的小男孩全身是血,满脸惊恐地看着刀,他杀的是我的阿伯。
自阿爹死后,我便逃了,但他们依旧不改本性,拐骗幼童。
我看着他的死状,想着的竟是有一天我是不是也该赎罪。
那位君王,丝毫没有架子,还说要为我和沈确赐婚。
他还问我小七芳龄几何?他喜爱小七的天真烂漫。
小七已然到了婚配年龄,可她有些痴,可不是纯真吗?
17
我瞧着面前的沈确,拍了拍手,笑道:“我也该走了。”
他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我,神色有些慌张。
我打断他即将说出的话,坦然地说:“沈确,我们早已知晓彼此的为人,你的深情又有多少?至少我不敢保证我有多少。”
我不会怨你对我的利用,还要谢谢你,这世上不该再有我这样的人。
夕阳下,我见着沈确的身影渐渐拉长,就像阿爹带他离开那日,我望着他,他一步一回头,我一直对他笑。
那后山寨多了一人,是我曾向他打听沈确喜好的侍卫。
他整日跟着小七身后,哄得她极为开心。
她不再阿姐阿姐地整日缠我,而是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无痕哥哥。
我常常漫步到山寨外寻着最佳的地点,以便看清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
后来,我又回到了那间糖果铺子,我知晓沈确就在二楼的厢房看我。
我没抬头。
小七欢欢喜喜地向我展示她与无痕手中拿的姻缘锁,还要送给我一对。
我摇头。
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并不适合我。
我一生只爱两物。
沈确曾告诉我:“昭昭,我太了解你了,你眼中只有你自己和钱财。”
那时候,我已经困得不行,只记得他这两句。
我迷糊着就笑了,他确实很了解我。
朦胧中,他似乎还摇头低笑了,捏了我的脸蛋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