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严契赶到医院的时候,走廊里很干净,空气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儿,微微刺鼻。
他不自觉放轻脚步,站在病房前,透过一扇门窗,远远看着躺在里面的人。
易竹刚醒来不久。
她迷茫又无助的盯着天花板,白炽灯照的人眼花,记忆逐渐回笼,她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苦楚。
顾严契轻轻叹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去。
“竹子。”
易竹睫毛轻颤,微微转过头:“小舅舅。”
“你嗓子......”
他走到床边,皱着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帮我个忙吧。”
天快亮了。
易竹独自去办理出院手续,低血糖造成的短暂晕厥症,没对她身体构成持久性的伤害。
她还像往常一样去上课,背着昨天的背包,低头走进教室。
陈则年敞着腿,坐的端正笔直,目光淡淡投向窗外,指尖一缕烟缓缓上升,像息不灭的火焰。
他似有所感的转过头,与她对视,心里有什么在轰然倒塌。
她脸上憔悴很明显,嘴唇干涩,眼里布满红血丝,又红又肿。
陈则年敏锐的差距到什么,他心里不可抑制的感到恐慌。
“昨晚去哪儿了?”
易竹动了一下,抬起头。
他去找过她?
陈则年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整夜。”
她脑袋乱成团,面上却波澜不惊。
“我住院了。”
他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问:“什么时候的事?”
“下课以后。”
这时间范围太大,他无法确定,她在那个时间段,究竟有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突发性的。”
“很严重?”
她摇头,语气淡淡:“低血糖。”
下课后,宋梓东被陈则年拎着脖领子拽走了。
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反正易竹已经知道了,什么后果他都担得起。
陈则年粗暴的把他摔到墙上,忍着怒意:“你干了什么?”
宋梓东耸耸肩,摊手:“我什么都没干过。”
陈则年扬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被他逼着自己又收回去。
没用了。
什么都没用了。
宋梓东静了一瞬,说:“阿年,你......”
“她知道了。”
他有点惊,“什么?”
陈则年闭着眼睛。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他都该猜到了。
易竹嗓子第二次遭到重创,沈瑜去医务室给她讨来冰袋,敷在那双肿成核桃似的眼皮上。
“你这怎么弄的啊?”
易竹摇头,一个字都不肯说。
摁在眼皮上的冰袋换了只手,她似有所感,轻声说:“我自己来。”
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像黑夜里清透又冷彻的北风。
“别乱动。”
她果真不动了。
空气凝固住,易竹看不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鼻息间都是让她贪恋的味道。
......
陈则年把易竹送到楼下,吸烟的动作有点急。
“我明早来接你。”
她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轻轻点头:“好。”
陈则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易竹盯着那辆黑色捷豹冲出黑暗,直到转了个弯,再也看不到痕迹。
她掏出手机,给李璨打了个电话。
“我想跟你谈谈。”
“现在。”
......
饭桌上,李璨突然放下筷子,转身往楼上走。
顾明渊和顾严契对视一眼,问:“怎么了?”
李璨头也不回的说:“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吃。”
“我送你吧,嫂子。”
“不用。”
顾严契从凳子上站起来,笑着说:“你去竹子那,我刚好顺路。”
李璨怔了怔,点头:“那你等我一下。”
她去房间里随便披了件衣服,就急匆匆的往出走。
顾明渊无奈的喊她:“你手机忘记拿了。”
“看我这记性。”
他把手机递过去,叮嘱道:“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
顾严契把李璨送到公寓,车停在楼下。
李璨问:“上去坐坐吧?”
顾严契笑着摇头,说:“不了,我还有事。”
李璨揣着心事走进电梯,她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易竹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距离比赛还有多长时间?”
“......”
“你有几成把握?”
“......”
“我随时都可以离开,越快越好。”
“......”
“那就这样。”
她挂断电话,抬起头看向李璨。
这是一次漫长的谈话。
易竹从未像现在这样坦然过,她告诉李璨,自己喜欢一个男人。
不,在李璨眼里,或许对方只是个男生。
她倾诉对他的感情,勇敢无畏,坦坦荡荡。
李璨没办法像长辈一样说服她,那只是荒谬的青春里,必经的一个过程。她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易竹,也没办法忽视掉她眼中刻骨铭心的伤痛,像是整个人都被抽掉了灵魂。
她说到易振的时候,情绪开始失控。
声音断断续续,呜咽着,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尽情宣泄她最脆弱的一面。
她对李璨说:“你们都放过我吧。”
......
易竹赶在天亮前,拖着行李箱去派出所报案。
那警员易竹认识,他曾经审讯过她。
“你想举报你父亲?”
年轻警员震惊的看着她,面露不可置信。
易竹坚定点头,“是。”
警员觉得匪夷所思,开始重视这件事。
“你父亲做了什么?”
“吸、粉。”
警员皱了皱眉,说:“就算是你父亲,我们也需要证据,不能无凭无据抓人。”
“我有证据。”
易振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从不在陌生场所里吸粉,而是选择比较偏僻的地方,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顾严契搞到这份证据,花了他不少心思。
还好,幸不辱命。
这是她给陈则年的交代,与任何人无关。
外面风很大,沙尘飞扬。
易竹与当场被抓获的易振狭路相逢,他精神处于高度亢奮,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和思想。
易竹不愿看他一眼,压着易振的警员也没有防备,被他钻了空子。
她头发被扯得生疼,迫使她往后退两步,脸上被扇了一巴掌。
易振面容扭曲,神色癫狂。
“跟你妈一样下贱,老子弄死你!”
警员们如梦初醒,连忙齐齐将他制服。
易竹拖着行李箱,在混乱中,与他们背道而驰。
有什么不能承认。
这世界角角落落肮脏又龌龊,失落沮丧压抑难熬,谁都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