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多满还没走到后院,便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抬头看,只见奶娘正抱着二皇子匆匆走过来。
“这是怎么了?”福多满有些担心。
“刚刚睡醒,可能是闹觉,不吃也不喝,只喊着找母妃。”奶娘抱着二皇子,一边抖,不时“啊啊啊”地哄着。
她往正殿瞄了眼,询问的意思十分明显。
福多满一挥手,“去吧去吧”,别的不用多说,必是那个极不受待见的人走了。
奶娘蹲了个福,抬脚往前院走,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神神秘秘凑到福多满跟前,低声说道:“您是娘娘身边的红人,找机会您劝着点娘娘,再这么下去,万一……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奶娘在宫里伺候得久,见多识广,忧虑自然也多。她深知主子跟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她也不想看着娄贵妃行事糊涂,把好好的富贵给作没了。
万一丑事败露,阖宫上下几十口子,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这道理,福多满何尝不知道。可他一个不健全的人,说男不男,说女不女,有什么脸面去劝?那等风月情事,打死他,他也张不了口。
“行了,忙你的去吧。”
他不耐烦地呲了奶娘一句,眼看着她肥厚的身躯转身而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福多满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就好像头顶上悬了一把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也许过好一会儿,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也许就在下一秒,杀得你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正殿后边是一处宽绰的大院子,三面连廊相通,把一大片空地圈在其中。
福多满看见不远处的廊下柱子后,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他瞬时警觉起来。宫里行事最须谨慎,不经意的闲聊,也可能成为旁人手中的把柄。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试图当场抓住那个偷听的人。谁知,那人偏是个胆大的,不跑也不躲。
福多满蹑手蹑脚走近了,方才发现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贵妃跟前伺候的那个耳朵不好使的小宫女。
福多满一时想不起来她在贵妃跟前伺候了几年,好像也有个三年上下了。
平常倒是规规矩矩,没惹过什么是非。遂放下心来。
他又想起三年前,那时小宫女刚进宫,年龄小,眼睛亮,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有一次冲撞了娄贵妃的轿辇,被宫里的嬷嬷掌嘴,十个巴掌下来,耳朵就再听不见了。
那时段皇后还在宫里,娄贵妃怕事情闹大,在小宫女养好了伤之后,索性把她要到自己宫里伺候。
这丫头,便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存在。平常轻易不张口,一个月也说不了两句话。
福多满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不时拿帕子擦眼窝子,猜想着必是刚才又挨主子打了。
他这人平常作威作福,四下无人处,偶尔也会有点怜悯之心。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做奴才的不都这样嘛,别说被主子打骂了,就是被旁的品级比自己高的奴才打骂,也得受着。这就是命,哭也不顶用,受着吧。”
小宫女没反应,福多满这才想起来,她耳朵聋,听不见。于是自嘲地笑笑,转身欲走。
转身的功夫,风吹起衣袍一角,把小宫女吓一跳。她惊慌失措猛然扭头,一看是福多满,立时吓得腿脚发软,慌忙跪到地上磕头。
福多满讪讪扶起她,一字一顿说道:“该干嘛干嘛去,回头让主子看见,又得罚你。”
小宫女拼命点头,冲福多满施了礼,这才擦着眼泪,往下人们住的地方走了。
“聋了也挺好,少了两只耳朵,也少了好些个烦恼。至少不用一门心思钻研主子的心思,也不用邀功争宠……
就算偶尔受点欺负,总不至于让人忌惮,有性命之忧。”
福多满怅然,嘴里轻轻嘀咕着。
他站了会儿,忽听得前院声音嘈杂,想是主子又发起火来,忙抬脚就往前院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主子最近是越来越张狂了,明知道自己头上顶了一枚炸雷,偏还一门心思往火堆里冲,可真让人头疼。到时候引着了,大家都特么玩完。
来到前院,嘈杂声从正殿传来,贵妃训斥人的声音,比着二皇子大哭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母子俩比赛一样。
福多满站定揉了揉脸,堆了一脸笑,这才撩开帘子进屋,“哎呦喂,这是怎么了?两位主子哎,谁惹着您俩了?”
他笑着到娄贵妃跟前打个千,见她气得胸口起伏,一个字不说,又悻悻转身,来到抱着二皇子的奶娘跟前,拉了拉二皇子冰凉的小手。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得我脑仁疼,能不能把他哄住喽?”
娄贵妃很是不耐烦。
“娘娘恕罪,二皇子他许是受了凉,身上不大痛快。”奶娘一见贵妃动了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边求情,一边把眼皮贴到二皇子脑门上试了试,紧张道:“好像比刚才又热了些”。
“看着我做什么,看着我能治病啊?”娄贵妃只顾着发脾气,狠狠地瞪了奶娘一眼,顺带着对二皇子也没什么好神情。
福多满忙打岔,“奴才这就命人去请太医,要不要顺道给您也请个平安脉?”
娄贵妃一听这话,愣了愣,眼珠一转,火气消了一半,“我又没病,请什么平安脉。”
福多满一听这话,顺着台阶往下说道:“贵妃此话有理,这就把二皇子抱出去,免得把病气过给您。”
冲奶娘使个眼色,奶娘不敢耽误,慌忙起身,抱着二皇子就往外走。
“母妃,母妃……”二皇子哽咽着,伸着小手朝娄贵妃用力地挥着。
娄贵妃看也不看,咬着牙挤出一句“好的不遗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却遗传了十分。”
她这句没头没尾,可宫里老人儿们都听得出来。
万岁爷打小身子弱,那是在药罐里泡大的。二皇子无论长相还是体质,跟万岁爷都有八九成的相似。
以前娄贵妃隆恩正盛之际,这都是吹嘘的资本。
眼下在万岁爷跟前失了势,这些便都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怎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