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贵妃说:“万岁爷近来身子不太好,内阁大臣们因为立太子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不知陵王殿下可有耳闻?”
绕了半天的弯子,总算是说到了重点。
沈铎严摇头轻笑:“皇上千秋万岁,立太子这事儿,不过也是个虚晃。”
娄贵妃一听,又说道:“不管是不是虚晃,早晚得立。段皇后无所出,嫡亲的皇子自是不用考虑。关于立长还是立贤这事儿,不知您什么考虑?”
娄贵妃问得一本正经。
沈铎严心里犯难。
两位皇子,一个七岁一个两岁,贤不贤的,谁又能看得出来。
娄贵妃既然这么问,答案不在问题本身,而在于试探沈铎严的底细。
沈铎严抬眸看她,正色道:“我这一辈子,吃亏就吃在没有伴龙之功,跟万岁爷从小没有一处长大,感情自然就淡些,平白吃了这许多苦,也怨不得旁人。
同样的跟头,我定不会让儿子们再犯。这点,还请娘娘放心。”
“如此甚好,来年开春,二皇子也须开蒙了,不如让两位公子进宫陪读吧,也好有个伴。”
娄贵妃显然早有打算。沈铎严思忖着怎么拒绝的档口,便见伯思冲仲熠使了个眼色,两个小机灵鬼已经上前去谢恩了。
沈铎严想拦,已经晚了。
……
从重华宫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深秋的天儿,夕阳还挂在树梢上,地底下的凉意便丝丝缕缕开始往上冒。
沈铎严一言不发走在最前边,伯思和仲熠小哥俩小心翼翼落在最后边。
“爹爹是不是生气了?”仲熠有点怕。
“爹爹常教我们大丈夫一言九鼎,今儿没得了爹爹的许可,咱们就擅自答应了贵妃娘娘,自然会惹爹爹生气的。”
伯思素来沉稳。
“那怎么办?当时要不是大哥你给我使眼色,我才不会贸然答应呢。”仲熠不等爹爹问罪,先把自己择出来。
伯思拍了拍胸口,说道:“你放心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会给爹爹解释清楚。只是爹爹夸奖我的时候,你可别后悔。”
仲熠一听,小脑瓜有点不够用。其中的深意琢磨不出来,又怕被大哥抢了功劳。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左右为难啊。
林玉慈拉着彩之,倒着小碎步跟在沈铎严身后。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们跟不上了。”林玉慈抱怨。
沈铎严放慢了些速度,脸色沉得依旧能拧出水来。
“爹爹,我腿好酸。”
沈铎严扭头看一眼彩之,二话不说,弯腰把她抱在怀里,继续往前走。
林玉慈扭头瞪小哥俩一眼,手指头在他们脑门虚虚地点了几下。
小哥俩一吐舌头,一左一右挽上她的胳膊,拥着她往前走。
深宫重地,人多眼杂,说不定哪儿就藏着谁的眼线。所以,要紧的话,一个字也不能说。
一家人就那么闷头往前赶路。
“小春子,你别老跟着我了,我上那边溜达一圈就回来,出不了什么事儿。”
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铎严脑子里轰的一声,如烟花炸开,惊得他猛一下顿住脚步,茫然转身。
越过林玉慈和小哥俩,一道明黄的身影从甬道一侧的小门里探出头来。
那人很警惕,左右看看,见这边有人,便如一尾狡猾的锦鲤,转了个身,又躲回了那道门里。
那声音……
那身形……
还有那双眼睛……
沈铎严太熟悉了。
那样活蹦乱跳又机警的一个人,怎么会如冯至才说的那样,病得起不了床,病得没法见人呢。
段大老爷信中说,他卧床好些日子了,沉疴旧疾缠身,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时日不多了。
可眼前的他,明明鲜活得很。
沈铎严顾不得放下彩之,紧跑两步,来到那扇门前。隔了半开的朱红角门往里看,里面空空如也。
“爹爹,怎么了?”
彩之有些怕,抬起胖胖的小手,搂住了沈铎严的脖子。
“彩之乖,你去找娘亲。”
沈铎严把彩之放下,回头叮嘱林玉慈领着三个孩子先出宫,他随后就到。交代完,抬脚便跟进了那扇门里。
门里并不是一处院子,而是一个小小通道的尽头。通道内还有四五处角门相连。
沈铎严许久不曾进宫,一时竟有些迷了路,不知此处乃是何处,也不知那些角门都通向哪里。
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一个一个查验,他脚尖点地,蹭地一声跃起,稳稳落在屋顶的琉璃瓦上。
手搭凉棚四下看,试图寻找刚才一闪而过的身影。可是,找来找去,根本找不到。
沈铎严不甘心,一撩衣袍前襟掖在腰间,迈开长腿,便在屋顶的瓦片上疾走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有侍卫赶来。蹭蹭两声,两人已经跃上屋顶,拦在了沈铎严面前。
佩刀出鞘,寒光四射。两人怒目瞪着沈铎严,冷冷说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沈铎严有些焦躁,懒得跟他们废话,转身欲往别处寻找。
那二人岂能放他走,兵分左右,挥着兵器便向他砍来,边砍边说:“劝你及时收手,莫做无谓挣扎,否则刀剑无眼,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沈铎严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又怎会怕两个小小的禁军带刀侍卫。
他赤手空拳,左躲右闪,没让那二人沾了一丝一毫的便宜。
正僵持之际,只见冯至才急匆匆赶了过来。他迈着肥胖的小短腿,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喊:“别动手,别动手,那可是陵王殿下。”
两个侍卫明显一愣,犹犹豫豫停了招式,把宝刀入鞘,拱手道:“陵王殿下,得罪了。有什么事儿,请您下去说。”说完,冲沈铎严做个请的姿势。
沈铎严俯瞰脚下,不知何时已经围拢过来好些看热闹的宫人。
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找不到那人了。
沈铎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纳罕,飞身一跃,稳稳落到冯至才跟前。
“刚才有一只猫从墙头跑过,我误认成了偷袭的刺客,哪知追上屋顶才发现自己认错了,误会一场,给冯大总管添麻烦了。”
沈铎严抱拳道歉,冲冯至才直作揖。
冯至才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说道:“我的王爷嗳,您可把奴才们吓死了。知道的是您眼花看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宫闱行凶呢。得亏咱家赶得及时,要是晚一步,那两个侍卫认不出您,再把您当刺客伤着了,可怎么得了嗳。”
冯至才表情夸张,声调高亢,话里话外,可没给沈铎严留一丝面子。
沈铎严也不恼,依旧好脾气地道歉。
冯至才也不好再说什么,警告几句,便各自散了。
沈铎严一边往宫门处走,一边在心里回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想的多了,便产生了自我怀疑,莫非他真的认错了?
不可能啊!
如果认错了,那人何须吃惊,站出来大大方方否认不就好了,他又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