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慈进门先去给林云海磕头拜寿,随后便被丫鬟引着去了内院。
远远地看到一个老妇人由丫鬟搀扶着,站在院门处不停张望。望见林玉慈一行人走近,欢欣雀跃的像个孩子一样,忙不迭地吩咐丫鬟婆子迎出来,她自己也不顾蹒跚的腿脚,不顾旁人阻拦,想要向林玉慈飞奔而来。
那老妇人跟林玉慈那日梦里的人一模一样,想必便是“母亲”容氏,她紧走几步,上前喊了一声“母亲”。
容氏极是动容,一下把林玉慈紧紧揽进怀里,便“心肝肉”地痛哭起来,哭了一阵子,方才想起细细看女儿一眼。
容氏苍老的双手捧住林玉慈的脸,抬手细细描过她的眉眼,只觉得她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一边看一边说道:“怎么这般瘦了?月子里也不曾养胖,以后身子骨必然娇弱得很。”
林玉慈怕她担心,直说自己不瘦,比之前还长胖了不少,说着夸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容氏很心疼,一把握着她的手,拦住了她,然后又用掌心在她脸蛋上揉了揉,轻轻说道:“慈儿啊,娘亲帮不了你什么,只望着你身子能长胖些,脸上多笑着些,便知足了。”
林玉慈望着容氏,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不自觉眼里也蓄满了泪花,抽嗒嗒哭了起来。
母女俩这般样子,旁人看了也是动容,忙过来劝解。
这个说,出嫁的姑娘,以后便是亲戚一般的存在,定然不能日日守在亲娘身旁的,大家都是一样。
那个说,大小姐觅得佳婿,现如今又儿女双全,以后必然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老夫人切莫难过,该为大小姐开心才对。
再然后,便纷纷议起陵王沈铎严现如今的荣宠,直言将来段太尉告老,能够担起军防重任的,非他莫属。
议论完,自然又是恭喜林玉慈一通。
旁人说的,都是旁人的道理,站在世俗的眼光,把身家地位这些外因看得过重,而切肤的骨肉离别之痛,旁人又如何能设身处地理解。
林玉慈抬眼看那老妇人,眼底温热却是如何也掩不下去。
她以前也曾对原主有过抱怨,嫌弃她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娇儿,吃喝拉撒都要人操心费力,害她晚上睡也睡不好,年纪轻轻便抱娃抱得腰疼。
现如今她才了解,除了三个孩儿,还有原主一双年迈的父母,以后需要她惦念照顾。
容氏,如此单纯、慈爱,分离便让她如此悲痛,如若有一天她知道自己女儿其实早已故去,又该是多么的伤心。
一想到这些,林玉慈便不敢大口呼吸,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的心尖生疼。
那么,以后,我来照顾你吧。
我没了母亲,你没了女儿。我们互相依靠,聊以慰余生。
林玉慈暗暗地想,不觉伸长手臂,重又把容氏抱一个满怀。
母女俩正难舍难分之际,身后三个小奶娃提出抗议,哼哼唧唧闹腾起来。林玉慈忙引着容氏去看三个小奶娃,容氏立时破涕为笑,嘴里不停地说着好。
众人边叙话边往林玉慈出阁前住的绣楼而去。
尚在闺中时,父亲对她要求极其严格,单辟的一栋二层小楼,楼下起居,楼上卧房。日常里有专门教习女红的妈妈过来,而她,连大门也不常迈出。只偶尔烦闷时,到二楼窗前坐一坐,赏一赏府里的景色。
容氏专门帮小奶娃们准备了小摇床,为了奶娘婆子们方便照顾,还添置了两方矮榻,整齐摆放在一楼向阳的窗边。
一行人进了屋,自然免不了照顾一番三个孩儿们,吃奶、换尿戒子、哄睡,人仰马翻忙活一通。待三个小奶娃睡了,林玉慈独自上了二楼。
楼上被分成了内外两间。外间靠窗一方木桌,桌旁架子上放置了一些书和字帖。她随手拿起一本字帖,入目皆是规整秀气的蝇头小楷,仿佛印刷体一般好看。林玉慈不由感叹。
放下字帖,看到旁边桌上放着一个半旧的绣箩,盖子上缀着一对儿碧彩琉璃环,看起来十分精巧。她拎起玉环揭开瞧一眼,只见里边放着几个花样子,还有一些针头线脑的绣花用具。
桌上、架子上、绣箩里,一尘不染,仿佛日常有人居住一般。林玉慈突然就觉得心里安定了些,真真切切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她推开窗户往外瞧,只见秋阳高照,林府皆入眼帘。前厅仆妇们忙碌着待客,后院花园里菊花开得正艳。日子恬静又美好。
林玉慈收回目光,环视屋内,只见里间放置了一张拔步床,床上挂着淡紫色的帷幔,透着少女的梦幻与娇俏。
踱步到床边坐下,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屋内淡淡的幽香盈满肺腑,安静、闲适,仿佛回到少女时代一样。
当娘后的日子,总是兵荒马乱一般,难得片刻的闲适。如今想起来,便颇为怀念从前。
她独自在卧房里待了一会儿,楼下有丫鬟来请,说宴席已经备妥,请她前去入席。
林玉慈虽不情愿,却也只得随着丫鬟来到母亲容氏住的院子,正厅里已摆好了几桌酒席,一众不太熟络的女眷,互相寒暄一番,便落了座。
虽然她年纪小,却是正宗入了玉牒的亲王正妃,旁人自然不敢小觑,推举着她坐正位。
林玉慈却不敢位尊拿大,不由分说,把她不甚灵光的娘亲容氏,安置到了正位上。旁人自然也不敢反驳什么。
于是,又各自找话,聊了些孩子的事儿,免不了又是恭维她一番。
林玉慈一面应付着众人,一边照顾着容氏吃饭,见她爱吃芙蓉栗子糕,便张罗着帮容氏多夹了一块。
容氏笑笑,接下栗子糕,抬眼瞧桌上,只觉得每道菜女儿都喜欢吃,便张罗着给林玉慈夹了一小碗,既有炖得酥烂的鸡肉,又有素炒西芹百合。
林玉慈不想违逆了容氏的好意,一边劝着她也多吃些,自己也低头吃了起来。
容氏虽不像旁人那般灵光,爱女之心,却是一样的,或者说比之常人,还要更深一些。
席间,她自己吃什么喝什么,全不在意,一双眼紧盯着林玉慈面前的碗碟,稍稍减下去一点,便忙着给她布菜。
不知不觉,林玉慈又吃撑了。
宴席散去,林玉慈跟容氏一起喝茶说了会儿话,看着容氏吃了惯常吃的药丸,躺下睡着之后,才带着云来悄悄往绣楼走。
走到半路时,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过来,气喘吁吁说道:“大小姐,姑爷他喝醉了,眼下去了客房休息,老爷吩咐奴婢过来通禀一声,让大小姐过去照看照看。”
林玉慈不疑有它,带着云来便跟着小丫鬟往客房去。走到半路时,发现自己随身带的帕子落在了容氏那院,便差云来回去取帕子,她独自先跟着小丫鬟而去。
“大小姐,就是这。”
小丫鬟推开门,错身把林玉慈让进屋里,而她却并未进去,站在门外说道:“奴婢去把云来姐姐迎过来。”说完,重新关上门,转身匆匆而去。
客房并不大,绣花屏风后,端坐着一个人。
林玉慈闻着满屋的酒味,不由皱了皱眉,四指做扇,在鼻端扇了扇,说道:“不管假戏还是真做,你喝酒也该有些节制。”
她边说边走到屏风后,抬眼看,却见那男人并非沈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