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奇这几日都在紫陌河边的段家军里忙碌。
队伍整编,枪械检修,准备粮草马匹……
数不尽的要紧事儿,都要他一件一件严查审核。
一切都在按原定计划,有条不紊、紧锣密鼓地进行。
好在腊月初七这日,雨雪渐收。
天刚过午,周奇便早早吩咐下去,不等日头落山,全军将士用罢了饭,整装待发。
没想到,天刚擦黑,肃整队伍的功夫,却来了不速之客。
宁超带着一个随从,骑马飞奔而来。他们直冲进营门,不顾卫兵的阻拦,翻身下马,高喊周奇,“周小将军何在,我有要事传达。”
宁超?
他怎么会来?
周奇一愣。宁超在青瓦斋里跟王爷走得近,可外围这些事儿,却是用不着他的。
周奇迎出来,肃面看向宁超,“宁大人,有何要事?”
宁超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顾不上擦汗,一伸手说道:“周小将军借一步说话。”
神神秘秘!
周奇起了疑心,只是上下打量宁超,脚下却是一步也没动。
宁超见状,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解释道:“宫里情况有变,王爷命我特特赶来传信儿,如果周小将军不信的话,我有玉牌为证。”
周奇拿过玉牌一瞧,沉甸甸,莹润润,上写着“君权神授,万古千秋”八个大字。
这玉牌周奇是见过的,上次皇帝赏给王爷,允他自由进出宫闱,调派京师。
“这回信我了吧?”宁超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周奇嘴角一弯,扯出一抹笑,眉眼一挑,心里却也打起鼓来。大战之前,情况突变,原定计划临时更改,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心里慌乱,脸上却装作毫不在意的神情,装傻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儿,王爷让你传什么话给我?”
周奇边说边把玉牌递还给宁超,引着他到一旁僻静处。
“明日的行动十分重要,要慎之又慎。王爷临时做了调整,命你们即刻赶往城西紫陌山后,背东面西,守好京城西路。”
“西路?”周奇纳闷。
他虽然刚到京城不久,对周边地形也不算十分熟悉。可熟悉兵法的人都应该知道,城西以紫陌山做天然屏障,根本不用特意去守。
紫陌山最高峰有数百丈高,南北几十里长,无隧道、山谷可以东西穿行。山上几条羊肠小道,也不适合大部队行进。
那地方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派上百十来人驻守就行。
本就人手不多,为何还要往那地方大量派驻精锐?
周奇想不明白,抬头睨了宁超一眼。
宁超难得的认真,“京师十万,王爷可是都摸了底细的。今儿在兵部梳理时,猛然发现漏了一支队伍,那便是驻扎在城西六十里外宛平城的虎枪营。
虎枪营人手不多,只有四五千人,却是一支骁勇的队伍。早些年创立时,强壮的打虎汉子才能入选,现如今装备了轻骑火炮,更是以一敌十的机甲精锐。
那虎枪营的佐领姓石,跟娄裕是拜把子兄弟。这次因着娄裕的事儿受了牵连,现已停职查办。可万一京城出了大事儿,保不齐那厮为了前途狗急跳墙,蹦出来断咱们的西路。
防人之心不可无,王爷临时调派周小将军带了段家精锐,镇守西边,以防万一。”
“那原定计划怎么办?”
周奇半信半疑,却也没把话全部说透。
宁超楞了一下,脸上露出着急神色,“说的是呢,我出来时也问过王爷,他只说让你听候调派即可,其他的事儿,他自会运筹帷幄。天色不早了,我还需回去给王爷复命,就不逗留了,宁某就此告辞。”
宁超说完,拱手抱拳,转身上马带了随从扬长而去。
周奇一时拿不定主意。就算虎枪营神勇天降,也不用如此防守吧。好钢用在刀刃上,平白把段家军的精锐做备线使用,着实有些浪费了。
他叫来段家军的佐领商议。
那佐领是个实诚的人,“咱们元帅留了话,让我们一切听王爷调派。既然王爷传了信儿来,便没有不听的道理。”
也是,小喽喽眼光浅,理解不了大将军的筹谋,回头闹了笑话,大约要被师父骂死。
周奇摇摇头,脑子里不再想原来的计划,下令改道奔西。
寒冬腊月,紫陌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他们找到那最窄处的河道,小心翼翼踏冰过河,绕道往紫陌山西边而去。
宁超和随从两人紧贴树干,隐在树后,眼看着段家军的大部队过了河,方才悄无声息地往城里走。
“公子,您说那傻子就那么轻易地信了?”随从一脸鄙夷,“原本以为陵王手下的人,个个都是神勇聪慧的能人呢,没想到也如此好骗。”
宁超撇撇嘴,好骗吗?刚才周奇明明就是不信他的,要不是他掏出玉牌,今儿这招险棋,是断然不会成功的。不光不会成功,说不定还会提前暴露自己。
想一想,真是后怕呀。
宁超隔了衣服捏了捏那枚玉牌,索性掏出来,放在掌心颠了颠。
谁能想到,万岁爷狡兔三窟,相同的玉牌做了好几枚?
谁又能想到,怜妃娘娘提前去养心殿,百般缠磨,求来这一枚?
谁又能想到,宁超他娘就是陆嬷嬷,一个半老妇人居然还有运筹帷幄的大将之风,把所有环节算到极致?
谁又能想到,他宁超,一个名不经传的青瓦斋小文书,背后的靠山竟然是太子和怜妃?
宁超心头有些骄傲。
他娘说,怜妃娘娘亲口答应,此次如若事成,等太子爷荣登九五之后,他宁超便获从龙之功。
日后升发自不用提,六部尚书之位随他挑拣,什么异姓王,什么军机大臣,高官侯爵,只要他愿意便可随手拈来。
那是何等的风光!
想到这,宁超不由哼起了小曲儿。仿佛此时,他们母子就已经成了北闵朝一等一的尊贵之人。
对了,升发后第一件要办的事儿,便是把爹爹当年的案子给翻过来。
他爹才不是什么谋逆叛臣,他们一家都是北闵沈家的大贵人。
宁超兀自想着美事儿,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零星雪花。打在脸上,冰凉酥痒,有一股说不出的惬意。
下雪也好,把过去的龌龊埋葬,在平白上建立起羸弱新生。
是结束,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