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腊月的档口,沈铎严去了一趟城外段家军的兵营。
段皇后自打回京之后,便被困在皇宫之内,轻易不得出宫。外围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了沈铎严代为打理。定期巡视段家军,便成了沈铎严日常的重中之重。
因着上次答应了宁超,所以这次便带了他一同前往。
一出城门,同行的周奇很是看宁超不入眼,在沈铎严耳朵边唠叨:“师父,这人您从哪儿淘换来的?怎么跟个土包子似的,什么都不懂呀?”
夺笋?!
沈铎严瞪周奇一眼,示意他收敛着些,莫欺负宁超。
周奇撇撇嘴,打马往前开路去了。
得易凑过来,委婉开口:“爷儿,我看姓宁的这小子,资质是差了些,跟在您身边有点拉低档次,要不您把他交给我,我给您好好调教调教?”
沈铎严皱眉,这话说得理太偏,宁超在青瓦斋当值,可是有编制的朝廷官员,虽然品级低了点,好歹也是吃皇粮的人。
得易看沈铎严的反应,便知碰了个软钉子,讪笑一声,撂下一句“我去看看周奇”,打马也往前而去。
一行人很快进了段家军临时驻扎的大营,宁超一双眼瞪得老大,嘴巴也合不拢了,真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土包子入了富贵乡。
“王爷,这里驻扎的都是段家军的骑兵吗?”宁超抬手指着左侧的马场,一脸兴奋,“这些马匹好高大呀,不是咱们中原的马种吧?”
沈铎严点点头,“当年段太尉守在北疆的时候,通过荒漠野马培育的马匹品种,既能耐寒,又能负重,最适合做军马了。”
宁超冲沈铎严挑了挑大拇哥,“太尉他老人家果真神人也。”
沈铎严笑笑,扼守边疆的将士之中,能人众多,多数人既忠诚又率真,甘愿马革裹尸为国效力。只不过远离了朝廷中枢,极少被人关注罢了。
想来,也是一大憾事。
沈铎严暗暗思量,日后若有机会,定要轮番让那些人回京来看一看,让黎民百姓也都见识一下他们的模样。
英雄不应该只存在于虚无的赞扬里,更应该实实在在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我还有事儿,先忙去了,让周奇陪着你到处转转。”沈铎严扭头冲周奇招招手,交代两句,便自顾自带着人忙碌去了。
剩下周奇和宁超,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周奇不耐烦,两手交叉胸前,率先往前走去。
宁超此时大有寄人篱下的无奈和心酸,忙追上去,陪着笑脸问道:“这位周公子,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呀。”
周奇脚下一顿。
他本是西洲人士,当初仰慕沈铎严,在他离开燊州时不惜舍命相随,更是拜沈铎严为师,成了他迄今为止唯一的徒弟。
平常接触的人当中,大多知道周奇的底细,大家心知肚明不多提及。
此时宁超贸然问出口,倒让周奇一愣。实话定然是不能说的,否则让多事之人拿去做文章,怕是会给师父引来麻烦。
周奇笑笑,“宁公子好耳力,我乃玉昭人士,自小长在边塞,不如京城人士时髦洋气,语音纯正。”
“哦,玉昭人啊!”宁超笑笑,“那你千里追随王爷而来,定是忠心不二了。只是不知离家千里,可否想念家乡的父母亲人们?”
周奇叹了口气,虽未明说,答案却已明了。
人和人之间大抵都是如此,谈上一两句私事儿,关系便会突飞猛进。
周奇收起了浑身的刺,对宁超的态度和缓了很多。
“这些都是段家军精骑兵的装备吗?铠甲是锁子甲吗?这些长矛,也太锋利了些吧。”
两人走到一处帐前,有兵士在擦拭修缮残破的铠甲和兵器。
宁超拿起一套锁子甲,在身上比划两下,又捡起一支长矛,拿在手上摆了几个招式。
周奇笑笑,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宁超却不这么认为,跟摆弄宝贝一样,蹲在地上,把那些装备一桩桩一件件,都细细的摩梭一遍。
“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些?”周奇忍着笑,凑过去低声问。
宁超脸一红,假装没听见,转头看向别处。
前方是一个宽阔的操练场,积雪尚未化尽,惨淡日头高挂天上。周围景物虽然萧条,但众士兵练功夫的士气,却是热情高涨。
宁超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满是好奇地看着,手指不时点着,嘴里喃喃数着数。
周奇又笑,“你这样一个一个数,得数到猴年马月。再说了,他们操练的时候也不是一动不动的,回头下一个动作就变了阵型,你定会数乱的。”
“你别捣乱。”宁超没好气地推了周奇一把。
“杀,杀~~”操练场上喊杀声震天,众方阵如玄铁黑色潮水,不多会儿已经变了别的方阵。
宁超眼睛跟不过来,手指头乱点一通,翻着眼珠瞪周奇两眼,嗔怪一声“都怨你”。
“你说这话不亏心嘛?师父让我陪着你参观营地,我好心好意作陪,反倒陪出罪过来了?你不让我捣乱,我就乖乖躲到一旁,怎地,连喘气都成了原罪?”
周奇的口才,宁超没见识过。此时巴巴一通辩白,惊得宁超目瞪口呆。
他自认不是对手,索性认输,哭丧着脸说道:“果真让你说着了,他们队形一变动,我便数错了。”
周奇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见宁超幽怨瞪他,忙敛住狂笑,抖着肩冲他说道:“你想知道人数,问我呀,叫我一声‘神勇威武的周将军’,我就告诉你。”
宁超被个大男人撩得脸红脖子粗,却也硬着头皮喏喏一声“神勇威武的周将军,你告诉我吧。”
周奇咳两声清清嗓子,端起一副威严神色,郎朗开口,“现在这操练场上不过两千来人,因着下雪天寒,场地有限,他们分批次操练,所以,看着是人少些。”
“这还算少?”
宁超瞪大眼,两千人啊,黑色玄铁十个方阵,远远看去如潮水一般。
周奇笑了起来,“两千人算什么,两军阵前几万、几十万的兵阵,咱们也是见过的。以后有机会了,跟着王爷到两军阵前见识见识,那才叫一个震撼呢。我师父两军阵前一站,那才叫一个威风呢。”
我师父窝在京城里陪着奸臣搅弄朝廷风云,实在是屈才了。
另一个人的心声却是:以后怕是搅弄风云的机会,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