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啦啦铠甲兵器碰撞着围过来一群人。
「嘶啦」一声我的领口被大力扯破,冷风灌进脖颈,我全身发抖。
惹来一圈人淫笑成团。
几只钳制住我的四肢。
一人扑了下来,趴在我身上胡乱撕扯着我的衣裳。
粗粝陌生的大力触摸令我作呕。
我头疼欲裂,狞笑的人群中间,露出一小块灰色的天。
灰色中仿佛映出阿珠哄我入睡的柔美笑靥。
耳畔又重新听到阿珠的轻轻呢喃:
「阿宝乖,阿宝不怕…….姐姐给阿宝念安神咒……」
我嘴角抽动,跟着阿珠嘴形,喃喃自语:
「所望皆所愿,无妄亦无念。今之汝所见,俱乃吾祝怨。」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压在我身上的下等兵「砰」得一声闷响……
化成了一滩血水。
一圈人嚎叫着四散逃开,几个没来得及提上裤子的被绊倒在地。
我缓缓起身,宛如魔怔一般,口中一直不停念着这几句。
目光所及之人,「砰」「砰」「砰」……
一滩又一滩,一步又一步。
我踩着这温热的令我作呕的血肉,在一阵阵哀嚎中走出了滇国大营。
漫天大雪中,我吐出一口鲜血后不省人事。
6
等我再次醒来,是在回大初京都的马车上。
身上污秽的血腥气令我渐渐想起滇国大营的事。
那几句咒语是阿珠哄我入睡时常念的。
她说,阿宝乖,好好记牢这几句咒语。
她说,哪天姐姐不在阿宝身边,阿宝护住自己,姐姐就会找到你。
记忆里最沉重的一部分渐渐复苏。
我没有母亲的记忆,我迟迟咒力未醒。
是因为母亲消抹了我部分记忆,以防我咒力失控。
而那也不是安神咒,是万法咒语。
阿珠念出便有福祉之力,我念出就会妖咒横发。
我掀开车帘,是先前的暗卫。
「为何又救我?」
那人哆哆嗦嗦:
「陆、陆姑娘,小人奉命行事。」
我冷笑:
「太后想我死。不怕我回宫要她的命吗?」
忽有人策马而来,立马于前:
「陆良人,陛下就在前方等您。」
我迟疑问来人:「阿清?」
剧烈疼痛和记忆的恢复令我渐渐理清思绪。
看着眼前男人满眼心疼,极尽清柔地给我擦药。
我心中冷笑,好一对母子优伶。
两人一红一白一唱一和。
我出宫他如何会不知?
太后过河拆桥想我死。
只是没想到我真的有咒力。
李悯清不想白白浪费我这个天生的杀器,又来救我。
我叹了口气,为自己曾经有一分贪恋他的温柔而心中发涩。
如今不管如何,还要暂时留在他身边。
毕竟我仍没有阿珠的消息。
几日后,滇国就降了。
不只因为军无将,更多的是滇军人心慌慌。
听闻降后,又陆陆续续死了几万滇军。
都传是因我咒力余威。
而我一时闻名天下。
自然是臭名昭昭。
「咒女陆阿宝血洗滇军,虽是于社稷有功,但徒增杀戮泯灭人性。
与陛下仁德相悖,不应当随侍陛下。」
诸如此类的话,我不止一次在议事阁外听到言官如此谏言了。
我都不在意,留下来找阿珠比什么都重要。
再说,咒女恶名并非毫无用处。
太后免了我的晨昏定省,而李悯清的妃嫔更是对我退避三舍。
我乐得逍遥自在。
只是李悯清又病倒了。
7
这次比以往都严重,吐血昏厥在议事阁。
等我赶过去时,床笫一圈跪满了医官。
太后满眼惊惧:
「你这不详的东西!还要把我儿害到何种地步?」
我不理会,走向床前。
李悯清面色如纸、呼吸微弱,汗浸湿了软枕。
看着真像病了一样。
是我咒力觉醒后的影响吗?
我装作心焦的样子:「陛下如何?」
太后示意,为首的医官才答道:
「陛下起先症状表露为风邪侵体、阳位不正,太医署按方调养,应是大好了。
但今日新添吐血之症,如此看来……
并非风邪,按圣教医书而言乃为妖咒侵染,非药石可医治。」
原来又是冲我而来,我斥道:
「胡说!你一医官,也敢乱攀邪教混吣!」
那医官却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
「在下并非宫廷医官,乃是卜曼大巫医祝兮。」
我心口一紧:「阿珠、」
又暗悔失言,忙改口:「你、你一邪教中人怎会在这里?」
只听那人慢慢道:
「自然是托福于您——阿宝咒女。
您如今闻名遐迩,谁人不畏惧?
如今太后倚重教主,教主遣在下即为您而来。」
我闻言冷汗涔涔,卜曼教余烬复起了?
可我还未找到阿珠。
我又瞧向李悯清,还是这人从一开始就是骗我?
8
太后见我面有土色,挥手退去闲杂人等。
语调恢复以往的盛气:
「祝兮适才在上秉解咒之法,你不如也听听。」
祝兮语调平稳:
「将阿宝咒女的心尖血炼化成丹,连服三日,陛下即可痊愈。」
我皱眉,仍点头表示愿意。
太后又问:「今后该如何防治?」
祝兮道:「若要永葆无虞,尚有二法。」
「诚然咒女拥有诅咒之力,但并非人人会受到影响。
若非陛下纳了陆良人,其实也无大碍。」
这还是要我离开?
「所以只要逐她出宫就万全了吗?」
「是也不是,不过陆良人如此美貌,自然出宫最为合适。」
「不!」我打断,「我不能离开阿清!」
太后闻言向祝兮命令道:
「祝兮!你还不拿下这妖女!」
祝兮却凉凉道:
「太后,在下无能。本教从不允许咒女降生,原因就是只有解咒之法,尚无灭咒之人。」
「什么?」太后惊道,踉跄坐到李悯清床边。
仿佛昏睡的李悯清是她的盾牌。
我几乎忍不住想笑,祝兮此人倒是有点意思。
祝兮又言:「其二却是一劳永逸之法。」
我眯眼盯着他对我道:
「就是每日以您真爱之人的心尖血一滴,经由阿珠福女祝祷后,连服用百天。
您即可脱离咒女身份,变为常人。」
7
自祝兮取出一小盏血后,加上先前的呕血,我躺了好几日。
期间太后来过一次,嫌恶地隔着床幔命令我,竟是要我再去前线。
李悯清病重不胫而走,代国趁势举兵。
我充耳不闻。
我要等李悯清醒来。
我要向他要应得的回报。
一旬即逝,李悯清渐渐大好。
而此时边城宜可即将失守。
我在议事阁外,听着那些大臣们出谋划策。
「宜可失守,大初就会如开了一道口子。」
「陛下,不如听太后所言,效仿滇国之鉴,派咒女前去。」
「只消……」
「住口!」李悯清打断道:
「我大初岂可三番两次让一弱女子只身犯险?」
我啧了下舌。
「陛下,陆阿宝怎是弱女子?她可是我教不详咒女!」
忽有一把老者声音插入。
我浑身一颤,我教?
「达拉教主所言甚是。她在滇国杀戮之事,天下谁人不知?」
「咳咳咳!她、她只是孤的良人。」
「如今只有咒女能助我大初破敌了,陛下!」
几人咄咄相逼、毫不退让。
李悯清咳嗽不停。
我闯进议事阁。
左手首席坐着一个明显穿着不是官服的老人,卜曼教主。
「我去,尔等当如何?」我厉声道。
其中一人怒道:
「一小小良人,不经传诏,怎可擅入?毫无规矩!」
我哂笑了两声:
「怎么?这时候我不是咒女了?是陛下的良人了?」
李悯清挽住我的手:
「阿宝,乖,回去,孤会处理好的。」
说完他又轻咳了几下。
我拍拍他的手,对着几人说:
「我问你们呢,我去,你们当如何?
我现在只是陛下的良人,我去,是为陛下,如何为你们?
因不为你们,你们却因我受益,所以我问你们,你们当如何?」
老教主沉道:
「你身为我教咒女,一是我教中人,理当听从指令,二是大初子民,自当为国效力。」
我笑出声来:
「我生之时,你想杀我以绝后患。我如何算是你教中人?
我生之后,从无户籍造册,如何算是大初子民?」
达拉此时才抬眼看了我一下,眼中尽是震惊之色,大概我和阿珠太像了吧。
「你要如何?」
我却含情脉脉看向了李悯清道:
「放出福女,解我咒力,变为常人。」
达拉沉默不言。
李悯清一面感动一边斥责道:
「达拉,你窝藏福女?」
达拉起身拱手:
「陛下恕罪。阿珠福女因目睹其母祭天而疯癫,所以不宜面世。
且若是如此,彼时咒女可为凡人,毫无用处了。」
我怒极,李悯清却紧了紧握我的手。
他这样深情的戏码,以前令我心暖,如今令我恶心。
只听他对达拉说:「你即刻交出福女,以解良人咒力。」
达拉沉思良久:
「谨遵圣命。
只是要在代国归降之后。」
我直视达拉:
「自然。我会去边境,助大初凯旋。」
李悯清摇头:「阿宝,不可。」
「别怕,阿清,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别怕,阿珠,我一定会去到你身边。
8
「孤等你回来,阿宝。」
「代国归降,立你为后。」
李悯清满眼含情附耳对我许诺。
我轻轻笑了,紧紧拥抱了一下他,我一定回来!
三日,快马加鞭抵达宜可边城。
入夜我潜入了代国前线大营主将帐中。
帐中烛影摇曳,榻上一人。
正衣衫缭乱仰头灌酒,醉眼看向掀开的账帘开口:
「你来了,陆阿宝。」
我一惊:「麟旗军主帅秦徐行?」
「是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
「是啊,等你来杀我。」
「你认识我?」
那人笑道:「不认识,但知道你会被大初派来。」
「大初有你的内应?」
「如果……那就算是吧。」
「要我现在就送你上路吗?」
「好啊。」
我闻言却无法催动咒语,闷闷问道:
「为何如此想死?」
那人起身又点燃了几根蜡烛,他的脸终于清晰明了。
居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眼梢醉意仍遮不住他明媚嘴角。
「没想到秦徐行这么年轻?」
「我也没想到陆阿宝如此美貌?」
我噤声有些怒意。
秦徐行却笑道:「唐突了。」
又像是喝得太醉了,继续凉凉自语:
「秦家世代忠勇,我的祖父、父亲、叔父不是为守土而亡就是征讨战死。
可何时有安邦定国?何日有百姓安乐?全是权贵私欲!
这代国早就从上到下烂透了。
帝君昏聩、群吏贪腐,百姓苦不堪言。
不为百姓休养生息,而不断开疆拓土。
为的不过仍是掠夺他国他民的财富以供养那高高在上的权贵。」
眼前的少年双眼通红,扫向我一眼:
「今日我死,代军必降。
你回去告诉李悯清,按照约定,他日入主代国……
不屠无辜,那百姓必夹道欢迎。」
「约定?」
秦徐行满脸疑惑:「他派你来,没告诉你吗?」
我摇头:「我自愿来的。」
秦徐行哈哈大笑:
「传言咒女为大初新帝所感化,甘愿为其赴汤蹈火,原来不假。
去岁听闻他登帝,大赦天下,百姓盛颂。
几月前又闻你为他血洗滇国,李悯清却因杀戮过甚自责而病倒,百姓无不痛心。
如今大初又免赋税徭役三年,来日政通人和,这天下诸国百姓定无不向往。
李悯清啊李悯清,你不仅要这天下疆土,还要这万心所向。
真是一位好皇帝。」
我皱眉不以为意,又想到此人将死。
缓缓道:
「李悯清是个好皇帝。
却不是个好人。」
9
秦徐行撇了撇嘴:
「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傻的。」
我淡淡道:
「我有所求,只有李悯清能办到。所以我一定会回去的,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那人摇摇头又道:
「李悯清知道后,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笑:
「他一向自负于玩弄人心。且他既然利用我为他立天命,我目的不纯又何伤大雅?」
秦徐行又好奇道:「什么目的?」
我挑眉:
「说破不灵了。等我所求有所应时,会烧一炷香告知于你。」
秦徐行放肆大笑:
「陆阿宝你真是个妙人。可惜是如此的初遇,不然我们一定会是知友。」
「你不怕我吗?」
「为何怕?」
「咒女不详,天下尽知。」
「不过是李悯清想将你孤立于世、只能依附于他的手段罢了。
若真不详,为何你还能活至今日?」
离开地宫后,我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你还真是人之将死、大言不惭。」
秦徐行伸出一只手笑道:「陆阿宝,再会吧。」
我握住少年温热的手掌,小声念出咒语。
代军无首,撤军不及时,被大初趁势而入。
果如秦徐行所言,所道之处,竟然是百姓大开城门。
照此下去,不出三月,代国尽可归大初所有。
彼时,天下诸国就会人心所向、倒向大初。
我任务完成,迅速赶回大初,弃车换马,昼夜不停。
等我死里逃生回到大初京都时,满街满巷都在盛传陛下大婚。
我遍体鳞伤走到城门,那黄榜诏书正明晃晃耀进我眼里。
那姓名镌刻的却是我姐姐陆阿珠的名字。
我细细把那诏书上的三个字看来看去,眼微酸。
是阿珠啊,你好不好……我来接你了。
我连日来的惊慌疲惫一扫而空。
又想起他的许诺,虽知是他的手段、是在诓骗我,我也不信。
但终究仍不自控地留有一丝丝贪恋。
一时笑中带泪,湮灭了最后这点念想。
还好我再也不信你了。
10
禁卫惊骇到任由我入宫门。
迎面而来一行人,李悯清在中间。
我满身褴褛,外衫上斑斑血迹。
李悯清毫不在意地就要拥我入怀。
我再也懒得演下去,站定离他一丈远:
「阿清,你要娶我姐姐吗?」
李悯清脸色一沉,显然很不悦。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刚见面就追问他于人前。
轻咳了两声:「回宫再说。」
命令里夹着恼意。
李悯清,你的温情你的柔软,果然一刻也不想浪费在无用之人身上。
我回宫沐浴更衣完,刚正值晚膳时分。
不多时珠帘被婢女打起。
我看着桌上三人份的碗筷,心内狂跳。
李悯清穿帘而入,身后牵着一个华服少女。
殿内明亮的烛光,从李悯清脸上转映在那少女的笑靥上。
待我视线聚焦看清少女面容,一瞬被狂喜上涌而面红耳赤。
又怕吓到来人,而竭尽控力轻喊道:「阿、阿珠!」
那少女怯生生看了我一眼,转而对李悯清说:
「阿清,这个姐姐长得好熟悉。」
我脑中轰隆一声,晴天霹雳一般愣在原地。
僵硬地看着李悯清抚了抚她的发梢,眉眼带笑:
「和你长的一样啊,阿珠。」
阿珠蹦跳到我身边,细细看了又看,对我笑:
「是啊,姐姐,你和我长得一样哎。」
我即刻落下泪来:「我、我不是、我、我是阿、阿…….」
李悯清看向我,目光微凉。
我瞬间恢复神志,快速扬起一个笑脸,手指微颤向她伸手:
「过来,阿珠。」
李悯清却道:
「别笑了,勉强如此,比哭还难看。倒是先吓到阿珠。」
冰冷的告诫令我再也笑不出来,只冷覷了一眼李悯清。
他却老神在在捞起阿珠的手,对婢女道:「伺候用膳吧。」
饭毕,李悯清吩咐送阿珠回宫。
李悯清仍是温柔的,只是不是对我。
我咽下恶心,尽量用以前的语调:
「阿清,阿珠并非失智,看着只是失忆?」
「祝兮说只是目睹了一些惨事,脑中触发保护,将她所有记忆抹除了。
大抵是不能恢复了。」
李悯清对阿珠遭遇的轻描淡写令我大为光火。
我诘问:
「祝兮不是大巫医吗?卜曼不是国教吗?陛下连……」
李悯清冷冷打断:
「阿宝,你是在和谁说话?」
「谁?」我冷嘲热讽:
「我的阿清,居然问我你是谁?」
我直视着李悯清的脸色一点一点黑如焦炭。
一时口不择言:
「你是谁?自然是师出无名得位不正的李氏旁支。」
「自然是出卖男色利用女人的大初君主。」
「住口!」李悯清呵道。
「李悯清你们母子好会做戏啊!
我差点被辱致死时,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取我心血时,你知道针刺进心口有多疼吗?
你到底有没有……」
他看着我发狂的样子,脸色却渐渐好起来,轻蔑一笑:
「陆阿宝,你莫不是爱上孤了吧?」
又嫌恶道:「你流泪的样子真是难看。」
我抹了一把脸颊,湿润的触感后知后觉我哭了。
「莫说孤利用你,你何尝没有利用孤?」
我瞬间了然: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孤病那日,你失言问出福女。」
竟是这么早的时候啊。
「孤起先以为自己真得了你的心呢。
按理说你们从小天壤之别,你怎么不恨她?
她竟然还是你的软肋?
所幸孤从不信任何人!」
这就是所谓的帝心君想吗?
天下常人,无论何人,纯粹的情,偏爱的人,总想拥有一份吧。
可李悯清的心,冷硬理智得令我后怕。
我更后知后怕自己的以己度人。
「你得位不正,想立威天下,需要我令人生畏。
如今大初已定,你已如愿,为什么还要祸害阿珠?」
李悯清摇摇头:
「不不,阿宝,阿珠会是这天下的王后,如何是祸害?」
「你撒谎!你娶阿珠到底为何?」
李悯清周身阴鸷得令我发寒:
「阿珠为质,你永远也别想逃离我的手掌心!」
寒意丛生,秦徐行的话竟应验了,他不会放过我。
「阿宝,孤再告诉你一件密闻可好?」
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代代福女实为上代福女亲生。」
什么?我扶桌跌坐下去,几乎要吐出来。
「啧啧,真是不堪呀,我们合该是堂兄妹呀。
可要说不堪……
你们姊妹才是不堪至极,你们是亲兄妹乱伦之后!
哈哈哈!」
李悯清笑得格外癫狂:
「天下人既然信得福女者得江山,孤何不随波逐流?
你说大初安定,孤就该安守一方?
孤何止要这大初万世?孤要的是这天下万邦!」
我磕头不迭:
「李悯清,求你放过阿珠。
阿珠已然失忆,毫无福女之能。
我愿意次次受谴,为大初吞下诸国。」
李悯清轻笑:
「阿宝,咒女如何次次能用?百姓定会诟病于孤残暴。
孤不要棍棒下的驯服。
所以你的用处已然没有了,阿宝。
阿珠没有福女之能,倒还有福女之名,天下人爱这些、信这些。
娶了她,如你所想,孤的皇位便名正言顺了。」
我瞠目结舌,颓然地最后的挣扎:
「李悯清,我此刻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眼前人蹲下捏住我的下巴,眼中阴暗汹涌:
「阿宝,你不会的。」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手心一点微红:
「此为同生共死蛊,我一只,阿珠一只。」
11.
「我死,阿珠死。」
李悯清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双眼几欲滴血:
「李悯清你个疯子!」
他附上我的眼睫:
「你这样憎恨的眼神,真是充满生气,比以往那些做作的爱慕令我心悦。」
我无动于衷,任由眼泪沾染他的掌心。
阿珠阿珠,我找到了你,可我却带不走你,就连自己也要折在这人手上。
我被禁足了。
料想只待帝后大婚,大概就会把我令换别处监禁。
彼时阿珠为质远在天边,我无论如何都再难相见了。
晌午刚过,忽感脑中经弦震动,一阵熟悉的灵波袭来。
耳内听到熟悉的一声轻唤:「阿宝。」
我浑身一激灵,禁不住喊出声:「阿珠?」
「阿宝,你身上还疼不疼?」
清柔温和久违的急切问询令我哽咽得不成声。
是阿珠,她没有失忆。
这是我们这对双胞之间的秘密——灵犀波动。
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在脑中交流,只是有距离限制。
「阿宝,别哭。姐姐很好。」
我抽噎着催动灵波:
「阿珠你骗人,李悯清说你身上有蛊虫,你怎么会好?」
「阿宝,祝兮是我的人。」
随后阿珠向我说明了来龙去脉。
那天,撕心裂肺的哀求仍无法挽救母亲一分,她的祈福之力毫无用处。
柴禾堆燃起的时候,阿巴婆婆被打死了,她昏厥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被看管起来,她装作失智,想趁教众松懈之时偷跑去找我。
却在路过祈祝阁时,听到教主达拉和一个陌生年轻人的秘话。
年轻人就是李悯清。
达拉早已知道我的存在,两人商定,要利用我立威恫吓,再要阿珠为他立贤正名。
她知道此刻去找我,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悯清一定会放她出去,而我一定会活着再见到她。
「阿宝,别担心。李悯清会求着你离开的。」阿珠带着鲜有的怒气。
我心中一酸,知道她很生气,要替我出气。
三日后,不是李悯清,是太后命人宣我。
几十个禁卫将我包围其中,一路引到了李悯清独居的仁乾宫。
入内。
祝兮跪于正中,鲜红的鞭痕透出的血迹浸染了整个后背。
他额头冷汗滴落,却只淡淡看了我一眼,细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我便安下心来。
只听太后:「祝兮你来说!」
「是!陛下深中蛊毒,唯有陆良人可解。」
「什么蛊毒?」
「同生共死蛊。」
我挑了挑眉:「情蛊,如何有毒?」
「大抵因是福女之故。」
我心口发紧:「阿珠?」
「是,此蛊为母子蛊。子蛊赖母所生,母死子亡,子死则于母无碍。」
我冷笑,李悯清这种人,自然是把无害的母蛊种在自己身上。
「只是不知为何子蛊居然反噬母蛊,使得母蛊不得不吸食陛下的精气以供养自身。」
多行不义啊李悯清。
「如何解?」
「只需将母蛊引出即可。只是……
母蛊要转寄,一需寄主自愿,二则需子蛊寄主的血亲。」
我看向太后:
「我如果不愿意呢?」
太后被我看得目光畏缩了一下:
「先前是我们母子对你不住。你要我如何?」
忽床榻内有轻微响动,原来是李悯清醒了。
他借着太后坐起,形容消瘦精气颓唐。
语气仍不失自傲:「陆阿宝,你救孤,孤就赐你自由。」
我笑出声来:
「赐?李悯清,我大不了杀尽所有人,自由照样垂手可得。」
他眸光幽幽阴测:
「你要想想阿珠……
求你了,阿宝……」
他的哀求令我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
刚才不过是嘴上占占便宜罢了。
这天下人都以为我是无坚不摧的邪物。
其实咒力于我十分消费身力。
上次大约几十人,就使我呕血昏厥。
我当然知道我根本走不出上千禁卫的王宫。
更何况,还有阿珠。
我要阿珠一分一毫无损地和我一起走。
我把引蛊之地选在了卜曼教地宫。
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我在这里长大,我在这里被禁锢,我也将从这里自由。
引蛊很简单,只需在我脖颈开一个小口,子蛊自然就被我的血味吸引,破皮而出。
阿珠被安排在隔壁,以防止离母蛊太远子蛊失控。
地宫内,了了几个暗卫。
地宫外却是密密麻麻的禁卫军。
我和李悯清并排躺着。
蛊虫受我影响,疯狂游走在李悯清体内,他断断续续忍痛呻吟。
「咝」的一声,我顿觉的脖颈一痛,浑身一热。
李悯清痛呼出声,昏死过去。
几个暗卫迅速现身,将李悯清抬走,并带走了祝兮。
呼呼啦啦又现身几个暗卫,却是想生擒我,只是迟迟不敢上前。
我催动灵波对阿珠说:「快!」
只听「轰隆隆」几声,地宫的石壁开始崩裂,石块从天而降。
几个暗卫迅速反应过来,地宫被炸了。
尘雾中,我消失在他们面前。
实在不值得我浪费一点咒力。
这甬长狭窄的地道,是我和阿珠幼时偶然发现的。
地道一头是地宫那两间房的后壁,另一头在京都郊外。
而阿珠那间房的石床下,藏着数十石的火药。
只引蛊过后,即可引爆。
我们藏在地道四五天。
出来时,就见到了一身白衣的祝兮。
身为大巫医,要逃出王宫,自然轻轻松松。
他上前轻挽住阿珠的手。
祝兮另外准备了两具女尸,即使不能蒙混,拖延两日也好。
我们易容换装后,三人极速远离了京都。
祝兮说李悯清已经大好了,已经开始务政了。
我莫名松了口气。
你要你的天下吧,祝你的天下海晏河清吧。
我、和阿珠终于自由了。
颠簸的马车上,我歪在阿珠身上揉搓她。
她笑:
「阿宝,累了睡吧,姐姐给你念安神咒。
阿宝,有想去的地方吗?」
一个烛光里明媚大笑的少年身影隐约浮现。
我笑了笑:
「去代国,我有一个朋友在等我。」
番外
我叫李悯清,是大初的新帝。
福女虽已遁逃,我仍以福女之名立了他人为后。
这样我从叔父手中抢来的皇位,也就名正言顺了。
我再无后顾之忧了。
可不知为何心口宛如破了洞,风夜夜冷冷地不断呼啸而过。
起先她因从未与世人有过往来,好像一只警戒甚高的小猫。
我颇费心力,终于向我袒露柔软的肚皮。
也开始一点点依赖于我,令我自得。
后来我偶感风寒,母后深信是她之故,便诱她去滇国。
我于帘外听到她害怕的哭泣,但为了我仍愿意去。
真的会有人只因为一点虚假的好意,就愿意为我死吗?
我觉得甚是有趣。
她被送走没几日,不知为何我开始不安了。
只是没想到,她受了刺激,居然咒力觉醒,血洗了滇国大营。
等再见到她时,她浑身血污,对我少了温顺。
滇国投诚后,我活埋了几万滇军。
这样我才略略抚平因她受辱而爆裂的愤怒。
母后见我如此,不断提醒我咒女觉醒,定然与以前再不相同。
我犹疑再三,再次装了病。
如果她仍对我生死不负,我就好好对她。
可在听到她脱口而出的「阿珠」时,我为自己二十多年来头一次的心软觉得无比愤怒。
这个人心中一直有最重要的人,却从来不是我!
本就没有什么取血治病的方子,是我命祝兮如此。
看她为我取心尖血时冷汗直冒的样子,就觉得心中畅快。
如果她的欢乐不是为我,那我就要她的痛苦只为我。
于是,我许她立后,又诏告天下要娶福女。
阿珠、阿宝,外貌几乎一模一样。
可第一眼,我就知道两人完全不同。
陆阿宝确实对我有些不同。
我决不允许她敢逃离我身边。
她从代国回来,模样比上次还凄惨。
我一想到她是为了阿珠去的,我就又大不快。
我其实可以放过阿珠,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成为福女。
那晚,她的殷切诘问使我的不快达到极点。
看她因我不放过阿珠而失声恸哭。
因我道出的秘密而痛苦不堪。
因被我禁足而失望绝望。
我的确痛快得几乎要发疯了。
可深夜惊醒时夹杂出一分不可言说的后怕。
我想我大概真的快疯了。
没几日,我居然莫名昏迷了。
祝兮说是因为蛊毒,或是因为福女的祈福之力引诱得子蛊反噬。
我不信,这对同生共死蛊,我亲眼看祝兮用十几对人试过了,毫无差错。
对祝兮用刑逼供,也没有结果。
不得已,只能引蛊。
再见到阿宝时,她笑得正好,大概是看到我半生不死的模样。
只是她在听到我的哀求,顿时不自然的模样,令焦躁的我安静了下来。
陆阿宝,我终究还是在你心中有一席之地的吧?
我们虽相互折磨,但我们还是很相配吧?
引蛊前,我早已布置一切妥当。
我是绝不会让她逃离我的掌心。
谁知暗卫来报,地宫被炸塌了,她们姐妹凭空消失。
我不信。
陆阿宝这个女人,天然可爱不假,慧黠聪灵也不少。
搜寻了十几天,找到了两具面目全非的女尸。
我挣扎苦撑去看了女尸,腐烂难辨,只有相同的衣裳。
我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她。
于是拖着病体去了一趟地宫,乱石坍塌残垣断壁。
禁卫挖出当时下陷的房间,我跳了下去。
四处都是被炸黑的石块,完全没有暗门密道的痕迹。
人在这种地方,存活几乎不可能。
我摸了摸最后和她共躺的石床废墟。
天光从我眼中渐暗。
忽然手心一股凉风细细穿过。
是从墙角的石堆缝隙而来。
我扯出一抹笑,陆阿宝,你终究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可孤还想听你唤孤一声「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