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了镇定剂的杜秋怀迷迷糊糊,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琐碎的往事。
那是一个鸣蝉的夏天。
十年前,城东西巷的居民区还不像今日一般荒废,那时候那边的人还很多,有老人,有大人,也有小孩。每到暑假,小孩们跟疯长的野草一般野蛮生长。
居民区虽然没有什么好房子,但家家户户都打扫整洁,到处都充满着生机。
那一年杜秋怀只有十四岁。
“爸?”十四岁的杜秋怀个子矮矮的,还不到一米六,他小心翼翼的走到杜佳和面前,“少年宫的奥数班,要交一百八十块的报名费。”
那时的他还是只小白兔,没有任何铺垫,也不懂谈话的艺术,只会傻乎乎地问杜佳和要钱。
那时的杜佳和刚买了辆二手车,没事的时候,干点跑黑车的业务,多少也赚了点零花钱。
杜秋怀从小成绩很好,原本性格也不错,但在他神经病老爸的教育下,成了个安安静静,唯唯诺诺的小男孩。
尽管如此,杜佳和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就是个赔钱货。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当年帮助他讨到了老婆。
除此之外,没有用处。
“奥数班能有什么用啊?”杜佳和倚在沙发上,腿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暑假这么长,不如你去打工吧,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也轮到你养我了。”
那时的杜佳和还有着一副姣好的面孔,他当年就是凭借着一副好皮囊,才引得现在的老婆与他私奔。
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相当动听,只可惜一张不错的嘴从不说人话。
杜秋怀不敢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反驳,他长到十四岁已经什么都懂了,但他总是沉默着。
有时候沉默才能少受点疼。
杜佳和打量着低着头的杜秋怀,缓缓说道:“明年毕业之后去打工吧,给我省点钱。”
杜秋怀突然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表示反抗。
“呵,这不是会抬头吗?”杜佳和手捏着他的下巴,“我还以为你脖子断了,抬不起头来了呢。”
“老师说,只要我好好保持成绩,一定能进市实验,”杜秋怀声音极小,“市实验有奖学金,我可以……”
他本想说我可以不花你的钱,但他还没说完,就被杜佳和打断了。
“我已经养你这个赔钱货到十四岁了,你还不满足?供你吃供你喝,还想我供你上大学?”杜佳和给了他一巴掌。
他知道的,他早该知道,人不能说实话,说实话就意味着挨打。
因此长大后的他也总是沉默寡言。
周围人总觉得他能沉住气,藏住事,觉得他城府颇深。
其实不是的。
他只是怕疼而已,因为怕疼,而形成了条件反射。
被打的杜秋怀默默走开了。
直到奥数班开班的那个晚上,杜秋怀的妈妈才偷偷递给了他零零整整的一叠钱——一共一百八十块。
于是,在暑假开始的第二个周一,杜秋怀背着小书包,去上课了。
他长得矮,于是坐在第一排,当时的数学老师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
说实在的,暑假班,基本上都是家长逼着来上的。
天气热,那时候也没有太好的条件,少年宫的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呼呼旋转着的四个吊扇。
学生不想听,老师也不想讲。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这位老师据说是从某个大城市请来的名师,不仅教初中生,还教高中生。
说是名师,但也几乎是照本宣科,讲题做题,倘若有人要问他布置的问题以外的问题,那必定要挨一场骂。
挨骂的原因美其名曰“破坏教学进度”,但学生们都私下里觉得是这位“名师”压根不会他们问的问题。
不过杜秋怀从来不问问题。
一来是他很聪明,几乎一点就通,没有什么不会的问题,二来,他那时相当内向,他宁愿自己慢慢捉摸,也不愿意开口去问别人。
老师最喜欢他这样的学生,聪明,事少,不乱讲话。
杜秋怀奥数班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但他总会早来将近半个小时,自己复习喝预习。
家里总有杜佳和不知何时的爆发,少年宫倒是个安静的避难所。
而他今天来上课时,又遇见了那个奇怪的大哥哥。
奥数班跟其他的班课不一样,奥数班是所有年级混着上的,初一到初三都在一个教室。
杜秋怀所在的教室,在三楼的尽头,每次去上课,他都需要穿过其他教室。
而走上三楼后第二个教室,是高中补弱班。
所谓的补弱班,顾名思义,学生大多是基础不太好,而又调皮捣蛋的。
教杜秋怀的那位小胡子老师,也带这个班。
往往是给高中补弱班上完课,再给初中奥数班上。
而眼前这个人,杜秋怀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别人都在教室里上课,而他,总是独自站在教室外罚站。
以往杜秋怀遇到这样的人都是绕着走的。
但这次正罚站的这人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