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照片就那么大咧咧地敞在桌上,漫展那日的回忆也仿佛历历在目。
夏殊看得愣了一瞬,随即皱眉:“它怎么会在……”
“怎么会在我这儿?”江练接过话,“你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把它带到公司来。”
夏殊眉头微皱:“你这是什么语气?是认为我故意带来,故意想把它泄露出去,故意……”他顿了顿,嘲讽地一勾唇角,“想报复你?”
江练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可你要对自己的身份和人气有点自知之明吗?这种让人误会的东西难道不该小心些?”
夏殊修长的手指夹起照片,朝着上面那两张面孔点了点:“你是在为我着想,还是担心别人把你跟我绑在一块?”
跟夏殊相处了也算好一段时日,江练知道这小祖宗顺心的时候周到细致,不顺心的时候能把人气得要死。
此时江练扫了夏殊一眼,心知肚明他这是火气又上来了。
可看在他那副病恹恹的可怜模样份儿上,江练没跟他计较:“我当然会考虑到自己,可你不是也应该注意吗?夏殊……”她微微叹了口气,“你没必要为了和我较劲儿,给自己平添麻烦。”
夏殊静静地听着,偶尔轻轻咳嗽了两声,眼神渐渐淡了下来。
他自嘲地一笑,从口袋里拿出早就洗好的另一叠照片。
“我没那么惹人嫌。之前说喜欢你是真,可既然那晚你那么激烈地表了态,我当然也会和你保持距离,但这个。”他把照片往江练的方向一推,“之前手里有些事耽误,洗出来晚了些。不想私底下打扰你,想着到了公司跟文件一起给你,没想到出了意外。真不是故意的。”
江练微怔,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话指向性太重:“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
“随便你,我不在乎。”他打断她,声音冷淡中夹杂着几分鼻音,听得人心里痒痒的,“还有。苏安妮既然是我牵线,这件事我也会负责,我知道晚上的饭局你不想去,替你推了。具体合同事宜她会来公司谈。”
说完,他拢了拢衣领,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黑沉沉、冷冰冰的眸子,起身走了。
江练拿起桌上的照片,发了很久的呆。
她搞不明白,这气氛,他们到底以后会是相安无事,还是会再起波澜?
但他这德行怎么看,都怎么像过年假里那些闹别扭的熊孩子,先抑后扬,不太正常。
二人这出戏散场没多久,不远处座位的一位年轻男子眼珠滴溜溜转了几下,给手机上备注了“乔董”的名字打去了个电话。
此人是乔治余新聘的私人助理,连江练也看着眼生,自然不知身份。可小伙子虽看着年轻,心思却不是一般人能比。
对自家上司了如指掌的他自然也清楚这位姓江名练的女子在乔治余心里有着怎样的地位,便把方才江练与夏殊那一段争吵化繁为简、提炼主题,向乔治余叙述了一遍。
电话那边,乔治余长久地沉默了。
小助理壮着胆子问了句:“乔董?”
乔治余回过神,飞快吩咐他:“我的飞机明天上午落地,我会直接去公司。在此之前,你帮我查下我出国这段时间江总和夏老师都发生了什么,下飞机时我要看到资料。”
这几句冷冰冰的语气把小助理听出了满头的冷汗,连声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飞机提前二十分钟左右落地,乔治余打开手机,看到助理一个小时前已经尽职尽责地发来了资料。
机场到公司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足够他把文档上的字逐字逐句地琢磨个遍。只是每看一行,乔治余那脸色就不动声色地难看上一分。
车里气氛骤降,冷得好似冰窖,前面的司机连呼吸都不敢太过放肆。
终于把东西看完,乔治余反而轻笑出声。
他微微闭眼,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按下车窗,点起一支烟。
缭绕的烟雾中,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林林总总,都是跟江练有关。
大学时候她身边的人很多,但几乎都是做事儿上合得来的同学、社团社员,再或小组伙伴,可朋友还真没几个,更别提能入她“法眼”的恋人。
当年他们之所以能成为朋友,也是乔治余能忍受江练那折磨人的慢热——她对感情无所求也无需求,一切随缘得几乎要升天成仙,唯独对学业一头热血。
两人在一次比赛中熟识后,乔治余对她赏识颇深,在他主动的前提下,就这么越走越近了。
这些年来,他是她的学长、是朋友,也是上司,两个人好像怎么走都只差那一步,可却谁也不急,谁也不想,就这么细水长流地相处着,倒也长久。
而在他们还算漫长的友谊生涯中,乔治余有一次,也是仅有那么一次他再难压抑心中的感情,一番准备十足后打算向她告白。
可他晚了一步。
也还好他晚了一步。
他亲眼看见其他学校一位才貌双全的校草向江练告白,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躲闪和厌恶。在她结结巴巴地拒绝后,那位校草恼羞成怒、用尽手段纠缠,二人几乎撕破脸皮、不欢而散。
乔治余不清楚、也不想刺痛她,去深挖对她情感抗拒的因果与过往,他只知道自己侥幸逃过一劫,才没因告白而被她划入黑名单。
而他也因此得知,感情是江练生活中的禁忌,二人以朋友相处,方能长久。
于是他守着她,好似守着一颗明亮而不可摘的星;一块可远观却不可亵玩的宝石,这么多年来她身边再多的桃花,也没人能撼动他在江练身边的位置。
可这次只是外出多了些时日,便有些想要趁机而入了?
夏老师?
乔治余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微微眯起眼。
很好。
乔治余乔董归来,得知这段时间公司的同事们为项目呕心沥血、加班加点地熬了几个通宵后,立刻让助理安排下去给每人派了一个大红包,公司上下无不欢呼,一扫之前加班的萎靡。
在众员工看来,乔董话少事儿不多,出手还阔绰,哪怕工作细节上严苛了点也能接受,完全算是理想上司。
在一片片“乔董万岁”的欢呼声中,乔治余摆手离去,深藏功与名。江练似笑非笑,抱臂在旁边看了会儿热闹,待呼声结束,便众目睽睽地把乔董拖去自己办公室问罪。
这段时间他人在国外,公司这边却水深火热。有些决策江练要找乔治余一锤定音,不仅要考虑时差问题,还得照顾着乔大老板金子般忙碌而珍贵的时间,导致江练守着两头兢兢业业,生怕错过什么耽误了进度,险些神经衰弱。
乔治余瞟她,玩笑似的:“那怎么办?给你涨工资?”
江练皮笑肉不笑:“得,我担不起。几个月前不是刚涨过一次吗?等这次《三十七度》上了,再谈怎么犒劳大家吧。”
她这样模样,倒是把原本憋了一肚子话的乔治余看笑了:“你平时不是挺避嫌咱俩这关系的吗?今天怎么这么光明正大?”
想起这段的事情四面八方的质疑,不由冷笑:“吃饱了撑的才管他们怎么想。我倒是把自己树成了个道德标兵,可稍有偏错就要被人编排、指戳脊梁骨,我何必?任他们说吧,我对工作负责就行,反正做完这个人也不在公司了。”
乔治余被结尾这句决定惊到,面色一沉:“什么意思?”
江练失笑:“那么紧张干嘛?还不是你牵了程屿的线,是工作室啊!”
两个人太久不见,江练心里那点对他本就只冒了头的怀疑早就消散了。她收起笑容,正经地跟乔治余讨论起来工作室的事情。
大约一个星期前,程屿给她发来了一份未来合作意向与成立方向的方案。江练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个晚上,实在行动,也觉得可行,就答应了程屿之前的约定——
工作室的合作继续往下走,他会给江练注意江母的动静。
江练省去约定,向乔治余转述了程屿的想法,并承诺自己会把《三十七度》跟到底后再全身而退。不过时日还长,也算是跟他提前打声招呼。
乔治余这才暗中松了口气,随即语出惊人,觉着程屿的想法和能力都无可挑剔,他也想分这一杯羹。
江练看乔治余还算诚恳,便琢磨着约上程屿,晚上三人面对面地好好聊聊,可刚拿起手机,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程屿发来消息,内容简短又十万火急:刚得知消息,江母半小时前就赶去你公司了。
短短一行字,江练花了足足一分钟来消化。
乔治余看他脸色不好,刚落下的心又悬起一分:“怎么了?”
江练眼睛瞪得滚圆:“我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