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寂静了一瞬，随即那紧绷的气氛就跟被一阵扎破了的气球似的，泄得无影无踪。
周杰记吃不记打，听了这话后愈发变本加厉，竟不由分说地拉扯着夏殊去了他旁边的座位。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夏殊不太情愿，可到底是架不住几个人的热情，干脆就把自己变成个大摆件，偶尔抿着嘴唇应几声，黑漆漆的眸子倒不似平日一般，透着隔阂和淡漠，在尽力收敛着那些锐利与冰冷。
见此状况，一直有些冷着脸的程屿也微微松了口气，眼带无奈地与江练对视。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这顿饭吃得琐碎又漫长，江练大多时候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默不吭声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伙伴说笑玩闹，前一秒还在聊漫画，后一刻又拐到了音乐，眼见着一盘菜被端上来，又欢呼着七手八脚地去争抢。
耳边闹哄哄的，不知怎的，“归属感”这三个字忽然就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其实她对这三个字还挺陌生的。
无论是未成年时的家，还是工作后按照自己喜好装饰布置的新房，如今想来，这些于她来说不过都是个歇脚的地方。
她朋友不多，又厌恶社交，这些年身边就陈妤一个。可两个人兴趣爱好牛马不相及，俩人聚在一起时，越来越多聊的只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就是有点迷茫。
她下辈子都要一直循环往复地这样吗？
可直到工作室真的做起来了，身边真有了这么一群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儿的伙伴时，她才猛然醒悟，原来她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站在了人生最重要的分岔路口，而老天已经放好了通向罗马大路的路标，她的梦想已是触手可及——
这梦想无关功成名就、荣耀加身，更无关富贵才华，权利滔天，只是一个从小扎根在她身体里、灵魂中的渴望。
自由。
她自由地追逐理想，自由地按照自己所想、走自己的路。纵使生活仍是一地鸡毛，也让她能在吃饱穿暖之余，让那还没被生活蹉跎磨灭的理想余烬继续发光发热。
可江练乐极生悲，忘了老天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在她人生得意时再给她清醒的一棍。
吃饭间，江芸打来了几个电话，都没江练皱着眉头掐了。
她知道江芸总是犯这毛病，一段时间人间蒸发，又一段时间突然出现，莫名其妙地挑起争端，变着法子地对她说教。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她难得这么好的心情，实在不想被江芸搅得一塌糊涂。
程屿见她神色不对，低声问了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练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菜，冷笑：“没什么。”
左不过又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难听指责罢了。
可话音一落，微信又响了。
江练不耐烦地一看，却傻眼了——
是江芸的消息，几行密密麻麻的字：小江，我是你邻居赵姨，你妈早上摔伤挺严重，刚从医院回来，现在人也有点发烧，你快回来，我照顾不来！
江练瞪着屏幕看了好几遍才回过神来，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由于担心江练的情绪，程屿专门嘱托滴酒未沾的周杰开车送江练回家。
就这样，一顿好好的饭临场散了。
一路沉默，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了江芸家的楼下，周杰欲言又止：“江总别太担心，肯定没事。”
江练心里乱糟糟的，勉强朝周杰笑着点了下头，匆匆朝江芸家奔去。
这些年来她和江芸的关系一直水火不容，平日里除非江芸心血来潮地跑到她面前以当妈的身份指点斥责，最多的交流就是每月她转去她银行账户里的生活费。
可亲情好像就是这种东西，麻烦而复杂，总是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拉扯着底线，仿佛在生老病死前，一切死结都能迎刃而解。
其实看到信息中说江芸宁可邻居帮忙也不找自己的时候，江练心里多少是有点愧疚的。
可一推开门，她却发现屋子里信息中描述的完全是两副模样。
没有邻居赵姨，江芸也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甚至心情不错地提着水壶，敞着阳台慢悠悠地浇花。
江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狐疑地走进去：“你不是摔伤了吗？摔哪儿了？”
“没摔，谁叫你不回我电话。”江芸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枝叶，“进来坐会儿，我有事问你。”
江练一愣，顿时明白了。
自己被耍了。
她克制着口中翻滚涌动着的争吵，咬牙切齿地转身就走，就听江芸头也不回，冷冰冰地命令道：“你给我站住。”
江练死死地抓着把手：“有事快说，我很忙。”
“跟你开个玩笑怎么了？”江芸将水壶一丢，“你至于吗？不知道的以为跟你妈有多大仇呢。”
江练就那么硬邦邦地站在原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与她针锋相对：“这叫开玩笑？你是在耍我！”
江芸却理直气壮：“谁叫你一年半载的连家也不回，还要我做这个做妈的求着你？不知道邻居都在看我笑话？不找个理由，能见着你这人影吗？”
江练几乎是从牙里挤出的字：“你到底要干嘛？”
只听江芸清了清嗓子，没好腔调地问：“听说你在跟隔壁的那家儿子搞什么游戏工作室，还打算从小乔那公司辞职？这不胡闹吗？”
一听她提到工作室，江练心里猛地揪了下。
好像是心底的一片净土被玷污了似的。
江练皱眉：“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还有什么其他事？”
这句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彻底激怒了江芸，她的脸唰地黑了下来，两三步走到江练面前：“江练你听好了，之前你再怎胡闹我都能容忍，可现在你和小乔眼见着要结婚了，你要有做人家妻子的觉悟！我这做妈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要你被人看笑话！”
江练听得不由发笑，也懒得再争辩，推门就要走，江芸却一把抓住江练的手腕：“我说话你听见没！”
女人的五指枯瘦却有力，指甲陷在肉里，生疼。
江练挣扎了两下，见实在挣不开，干脆将门砰一关，面无表情地转向江芸：“听见了，但不大明白。我和谁结婚？乔治余？”她嘲讽地笑了，“你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