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映竹当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毕竟谢知微如今是她的导师。
在听说程映竹要换导师后,郭欣怡表示很不理解。她不理解为什么程映竹会在研究生读到一大半的时候,竟然抛弃石跃华投奔了谢知微。要知道谢知微不过是个讲师,而石跃华作为正教授,不但在计算机教育领域有一定建树,想拜到他门下来的学生不计其数。石跃华喜爱程映竹这件事系里的人都知晓,尤其是在得意门生自杀之后,他更是倾尽一切力量栽培程映竹这个学生。
程映竹没有解释,只说自己的研究方向和石教授的规划不同,不应该浪费学院宝贵的教学资源。
但换导师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极其困难。再者,计算机学院中有能力带硕士研究生的教授并不多,也没有人打算得罪石跃华,所以一直以来没有人敢接收她。
除了谢知微。
谢知微算得上是她的救命稻草。
校方已经认可了谢知微的学术水平和科研能力,虽然身份还是讲师,但已经具备了带硕士研究生的资格。她的研究课题程映竹很感兴趣,况且她们二人的关系远比普通师生要更“亲近”。
郭欣怡向来直率,没等程映竹回答,她又翻了个白眼,“前两天我上石跃华那个专业课,你都不知道他怎么跟大家讲谢老师坏话的!之前还夸奖谢老师年轻有为,现在他直接当着学生的面阴阳她一个女人爬这么快绝对有猫腻,听的真让人厌烦!”
程映竹拍了拍郭欣怡的手背,“好了,不要为那样的人生气,不值当。”
她的声音绝对算不上悦耳,却在三言两语之间宽慰了郭欣怡的心。
郭欣怡心想程映竹的脾气也太好了,情绪稳定得出奇,竟然能受得了石跃华和于莺两朵奇葩!自己以后一定要多多关心程映竹才好。
这时候,讲台上的谢知微已经打开了课件。她的语调轻柔和缓,“这两节课我们继续来讨论攻击行为的内容吧,我看已经有不少同学在自己的课题上尝试应用这部分的理论了。”
“除了使用匿名化工具避免直接暴露自己的IP地址,还有什么办法避免自己的攻击行为被发现吗?”谢知微提问的时候,视线和程映竹隔着大半个教室相汇了一秒,然后很自然地转移到了前排,“有同学来讲讲吗?”
程映竹脑子灵光又刻苦,好像天生就是学习的料,名列前茅对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此刻,她在讲台下面飞快做着笔记,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下课后,她把课本装进帆布包里,起身就要往教室外面走。郭欣怡赶忙叫她:“映竹,要一起去食堂吗?”
程映竹摇头:“不了,我还要去做兼职。”
“这么大的雨也要去啊。”郭欣怡只好作罢,又有些同情地说,“行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站在公交车站的雨幕前,程映竹只觉得脚步虚浮,浑身发冷又疲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心里作用,好像皮肤上的痒还没有彻底褪去。
程映竹必须要像往常一样去给学生上课,她要保证在于莺的尸体被发现前自己的作息没有任何的异常。
坐上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程映竹忽然接到了李玉梅的电话。听筒中,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映竹,你下课了没有啊?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
程映竹的手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握住手机的手指也变得有些腻滑。她轻声回答:“下个周末吧,舅妈,我最近事情比较多。”
两人没有其他话要说,于是很默契地挂掉了电话。程映竹想了想,打开手机银行给李玉梅的卡号转了一笔钱。
给学生上完课,程映竹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九点。
二零四空荡荡的,只有程映竹一个人。她坐在书桌前,一边吃着刚从学校的美食城里打包的六块钱一份的炒米粉,一边认真盯住手机屏幕的字。
米粉油腻,连带程映竹的心肝脾肺也变得像被油水浸透过似的。她将泡沫饭盒里最后一口米粉扒干净,伸手关掉和于莺的对话框,然后发消息给辅导员:许老师,于莺两个晚上没回宿舍了,也没有回我消息,她跟你请假了吗?
这条微信吓坏了许曼。
许曼是刚毕业的研究生,留校当辅导员不过也才一年前的事情。她慌忙打电话给于莺,然而只有“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一遍遍在手机上重复。尽管临近深夜,但许曼没敢耽搁,赶快把情况上报给了学院。
程映竹放下手机,从前天拿回来的塑料袋里翻出几只药盒。在囫囵吃掉那些能抑制炎症的白色药片后,她走到阳台去拿扫把和抹布准备第三次大扫除。
她细心清扫着宿舍里的每一个角落,又将于莺和自己的物品都归到原位,最后伏跪在地上用消毒液将地砖一块一块地擦干净。她的双膝被坚硬的地砖硌得生痛,却好似全然不觉。在刺鼻的气味中,她擦拭的动作很用力。忽然,她的脑海中莫名冒出谢知微那时说过的话:“你为什么杀她?”
白炽灯下,在干净的几乎反光的地砖上,程映竹看到身下那团重影的发灰的影子。
于莺前天晚上就躺在这里。
她的呼吸散尽,身体慢慢变成一滩死肉,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曾经冰清玉洁的于莺、头破血流的于莺和歇斯底里的于莺,最终都消失在了程映竹的面前。
在恍惚之间,程映竹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身侧响起:“这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于莺的声音。
程映竹怔了怔,丢下抹布从冰凉的地砖上踉跄起身,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第二天一早,许曼又尝试给于莺打电话,但依旧提示无法接通。她不得不打电话给于莺的父母,紧张地询问于莺是否回家了。然而她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于莺自从上大学后很少跟家里人联系,最近也没有打过电话回家。
许曼觉得有必要报警了,距离于莺失联差不多有二十个小时。尤其于莺一个女孩子,身体又不方便,沦落在外面是很危险的事。穗州治安虽然要比九十年代要好得多,但意外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一时间,许曼从人贩子想到了杀人抢劫,头皮不由阵阵发麻。
打完报警电话,许曼还不忘给程映竹发了个消息:于莺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不要太担心,安心上课吧。
程映竹收到辅导员微信的时候还在宿舍。她没有回复,只是神色如常地背上帆布包,直接往计算机学院楼的方向去了。
今天还有组会要参加,她不想迟到。
雨势渐小,风也不如前几日那样大了。程映竹撑伞走在校园里,注意到学院楼前的几棵树都被刮倒,直接横在了路中间。她小心地避开路面上深深浅浅的水坑,但难免还是会踩到会打滑的树枝和落叶,鞋子边缘也跟着沾上了泥沙。
于莺的尸体现在飘到哪里去了?
碧水大桥位于穗江的中游,根据这几天的台风和水流速度,也许过不了几天就会到下个城市去了。尽管这是大概率事件,但程映竹依旧冷静地考虑到,穗江流经很多地区,中下游也有很多支流,再加上台风这个最主要的不确定因素,于莺最后落在什么地方都是一场赌博。
但好在对程映竹来说,于莺飘到哪儿去都无所谓,只要晚一点,再晚一点被发现就好。
现在她需要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应付警察的第一次盘问——毕竟许曼打算要怎么“处理”于莺的事情,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许曼心性天真单纯,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程映竹很自然地猜测,遇到这种情况,她这个辅导员很有可能会选择报警。
等到程映竹开完组会回到宿舍楼下,果然看见许曼和两个穿制服的民警站在一起。
许曼似乎很紧张,双手抓住伞柄,认真在听那个年长的民警说话:“谁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知道吗?”
“是我,我是于莺的室友。”
代替许曼回答的是正朝他们走来的程映竹。她的神情黯淡,看起来忧心忡忡,“前天下午上完课回来她人就不见了,两天没回宿舍,也没有回我消息。”
那民警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思索着开口:“这位同学,方便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吗?”
程映竹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将置顶的对话框点开,然后递给了民警。
旁边年轻的辅警也凑过来看,一眼瞧见对话框中大片的绿色。消息都是程映竹发的,都是询问对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但于莺从两天前起,也就是五号下午开始就没有回复过了。
辅警忍不住小声嘀咕:“别是进了什么传销吧?”
许曼听见这话,脸色瞬间煞白。她惊慌道:“警察同志,请你们一定要帮帮忙,出了这种事情,我实在没有办法跟学生父母还有学校交代啊……”
民警斟酌了一下,只得朝许曼开口:“我们派出所会尽快进行调查和小范围搜索的,你们最好也询问一下其他同学还有她的亲戚朋友,看有没有谁知道她的行踪。”
许曼红着眼睛,连连答应了下来。
警察走后,程映竹慢慢收起了手机,侧头安慰自己的辅导员:“别太担心了,许老师,也许于莺有急事出去了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也有可能是手机丢了?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