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涉嫌严重违规的内部通报是在周末结束之后发出的。
通报上说，李达泄露了网络安全部的核心技术方案，并在任职期间滥用职权，授予外部人员访问公司敏感数据的权限，导致公司造成不可预估的经济和声誉损失。经过公司股东会议决议，解除李达所有职务，并从公司合伙人身份中除名。
紧随这份通报其后的，是网络安全部的负责人岳家振晋升为合伙人的通知。
当程映竹看到这两份白纸黑字的文件，才后知后觉自己成为了蔺美云和岳家振的一把枪。在过去两天的时间里，她被拉进了一个几人的小群，说是要评估新的技术方案，然后被告知这项任务机密，绝对不可以泄露外传。
原来，这是特意为李达准备的“方案”。
职场和商场从都来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李达离开公司那天很热闹，办公室里都在疯传李达被蔺美云打了一顿才赶出去的，而灰头土脸的李达站在写字楼门口，把蔺美云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秦芊芊提离职也是即刻发生的事情。
在和程映竹告别的时候，她表现得很洒脱：“李总是亲手把我带起来，我不能忘恩负义，何况这件事情以后，蔺总也不会留下我的。”
程映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很快又听见秦芊芊笑说：“我知道蔺总很赏识你，将来你毕业了到她手底下做事，我相信会有很好的发展，映竹，我看好你。”
程映竹犹豫了一下，“李总他……”
“李总应该不会罢休的，在他的价值观里，没有愿赌服输这个词。”秦芊芊摇了摇头，眼睛里忽然有很明亮的光，“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蔺总的，我也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在职场上拥有像她那样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这也是程映竹的心里话，她也幻想过有一天能像蔺美云那样。
秦芊芊走得也很快，她的工作交接文件夹共享在办公平台里，就和钟子杰的放在了一起。
程映竹点进秦芊芊的文件夹，注意到里面还存放着一些技术授权方面的文件。这些不是她一个实习生需要关注的工作内容，程映竹原本想要直接跳过，但几个熟悉的字样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轻轻念出了其中一个文件名：“穗丰银行安全防护系统项目授权书……”
这不是谢知微的项目吗？
程映竹还帮谢知微做过这个项目的背景分析，所以自己不会记错。只是为什么相关的授权书，会在凌云科技的办公平台上出现？
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程映竹心念一动，即刻关掉办公平台的页面，重新翻看她跟着岳家振做的那份技术方案。随后她从工位起身，决定到楼下的咖啡馆等刘莹。
程映竹知道刘莹每天上午十一点半都会下楼给蔺美云买咖啡。果然，她在咖啡馆里坐不到三分钟，就看到刘莹推门走了进来。
程映竹直接端着自己的咖啡杯朝刘莹走去，在即将碰到对方的时候，她佯装意外地出声：“刘助理！”
刘莹也看到了程映竹，原本紧张的心情莫名放松了下来，“程同学，好巧。”
程映竹于是很自然地留下来等刘莹取咖啡。期间，她放软自己的声音，朝对方关切道：“你去年才毕业进公司的吧？上次怎么在茶水间哭成那样，是不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刘莹鼻子莫名一酸，更意外程映竹竟然这样的细心。她苦笑着说：“都是我不好，入职这么久了还没适应好工作，幸好蔺总他们对我比较宽容。”
听到这里，程映竹漫不经心地开口：“谢老师人也挺好的，不会为难你。”
刘莹没想到程映竹还知道谢老师，不由愣了一下。但她随即想到，程映竹也参与了蔺美云和岳家振的计划，知道谢老师并不稀奇，何况程映竹和谢老师都来自穗南大学。
刘莹认可程映竹的话：“是，谢老师人很好，当时在做银行的项目申报，我把资料弄错了，耽误她不少时间，蔺总把我骂了狗血淋头，谢教授一直安慰我没事，不会耽误她的安排。”
程映竹的声音很轻，只是笑着说：“谢老师和蔺总看起来关系很好，应该认识了很多年吧。”
刘莹摇了摇头，顺着程映竹的话便说了下去，“关系好不好我说不上来，其实谢老师也是别人引荐给蔺总的，就是今年年初的事，她们没有认识很多年。”
刘莹说完，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多了。她抿了抿唇，连忙笑说：“你看看我，又发牢骚了，程同学，你不要放在心上。”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粒石子，涟漪泛起，层层叠叠地将程映竹的思绪打散开来。
原来，谢知微真的和凌云科技有关，或者说是和蔺美云有关。这次李达事件，谢知微恐怕也深度参与了。
可是为什么她们还会有这样的关系？难道她们不是像蔺美云和朱小姐那样，因为那个男人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上吗？
程映竹再次想起谢知微当初对自己的警告——她说蔺美云危险，难道不是因为她知道蔺美云是雷弘深的危险原配，而是因为她确实了解蔺美云本人。
但蔺美云知道谢知微和自己丈夫的事吗？还是说，蔺美云从始至终都是完完全全知情的？
这个念头的萌生，让程映竹的心头产生了莫名震动。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验证心底的猜想，否则她很有可能会因为谢知微在不久的将来大难临头。
刘莹这时候已经拿好了给蔺美云买的咖啡，转头注意到程映竹有些失神，于是摆手叫她：“咖啡好了，程同学，我们回去吧？”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咖啡里的冰块已经消融了大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滴落在办公桌的台面上。
程映竹盯住透明塑料杯中的深褐色液体，脑海中仍然有无数的念头在盘桓。她在想，如果蔺美云和谢知微有关系，那么谢知微绝对不止为凌云做了穗丰银行的项目。公司内部，一定还会有谢知微存在过的证据。
程映竹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她推开手边的塑料杯，挪动鼠标重新打开了秦芊芊的文件夹。
因为凌云内部系统有着严格的文件审计与权限管理，所以那份穗丰银行的项目授权书被程映竹轻而易举地溯源了访问记录和流转过程，其中果然有穗南大学的IP地址。然而不只是这份授权书，程映竹在办公平台上还发现了几份可以将IP地址追踪到穗南大学和御海花园的重要文件，其中涵盖了银行、学校甚至是政府机构的网络安全项目申报，还有多个涉及攻防研究、流量研究等专业学术报告。
然而程映竹没有办法再看到更多的东西，因为作为实习生的她，并没有凌云科技完整的内部系统访问权限。
但这对程映竹形成自己的判断已经足够。
谢知微没有在这些文件里留下自己的姓名，原因也显而易见——在高校供职的她正在利用自己的身份，非正式地为凌云科技和各个机关牵线搭桥。虽然谢知微为凌云提供的“服务”并不构成直接的违法，但绝对存在着道德和透明度上的问题。再者，这些文件的访问记录最早追溯到今年的一月份，意味着谢知微是在蔺美云接手公司以后才开始为凌云办事的。加上刘莹所说谢知微和蔺美云也是今年才相识，所以从始至终谢知微都是在帮蔺美云，而不是为了雷弘深。
可是谢知微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她也有把柄在蔺美云的手上吗？
程映竹想不到答案，只是机械性地滑动着手中的鼠标。在文件的访问记录中，她又发现了另一个奇怪的IP地址。
这个地址属于穗州网络安全与发展研究院，程映竹认得出来，但她更快地想起了暑假前发生的一件事——谢知微晋升副教授前中标的那个专项，正是研究院的创建和推动的。
连这个专项也和凌云科技有关吗？
程映竹即刻打开研究院的官网，找到了专项中标公示的页面。公示上面当然没有任何的细节，这其中情况，恐怕只有计算机学院里的老师才知道了。想到这里，她慢慢松开鼠标，决定回学校找一趟罗田。
罗田也忘记自己这个暑假参加过多少个研讨会了，但好在外出的补贴高，又有堂皇理由不回家帮老婆带孩子，所以他乐得其所。这天，他依旧跟着同事的车回到了穗南大学，没想到有个学生在学院的办公室里等他。
罗田正往茶杯里面倒茶叶，他咳嗽一声问：“你找我有事吗？”
程映竹并非是自己门下的学生，罗田和她接触仅限在学院的专业课上。因为石跃华的缘故，他也看不上程映竹。
程映竹在罗田面前维持着礼貌，直接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于莺生前的课题只做了一半，我想帮她完成，所以打算征求罗老师您的意见。”
罗田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极差，“你是想拿回自己的课题吧？”
程映竹没有抬头，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于莺的课题和谢老师研究院那个专项方向类似，我认为可以……”
“原来你是想把于莺的课题给谢老师？”罗田当即反应过来程映竹的意思，他直接打断了面前的人的话，脱口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程同学，你不要以为你的谢老师拿到那个专项有多么了不起，她只不过是有点运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