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映竹在薛建宇住院一个星期后,终于来到了他的病房。
她买了一袋子苹果,对病床上的人很是自责地开口:“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太多了,实在分不开身来探望你,希望你不要怪罪。”
薛建宇苦笑着说:“怎么会怪罪,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同学。”
在窗户下方的软凳上坐下后,程映竹才注意到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竟然是如此豪华,她以前从来没有进过这样的地方。
程映竹眼皮垂下,低头用一把水果刀在给苹果削皮。在果皮旋落的沙沙声响中,她轻声问:“你说警察找你了是什么意思?”
薛建宇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们怀疑我是杀害于莺的凶手。”
程映竹握住水果刀的手一顿,“为什么?”
薛建宇掏出自己的笔记本,颇为沉重地回答道:“警察详细询问了我上个月十六号到十八号的行程,还翻来覆去问我有没有开车出去过,去了哪里这些问题。”
程映竹即刻想到了谢知微。
薛建宇研究了一番笔记后,斩钉截铁地开口:“所以我怀疑,警察现在掌握了一些凶手的特征,比如有一辆车什么的,而我和于莺有关系,正好还有一辆车,这在咱们同学当中不太常见,所以他们才怀疑到我的身上。”
后来薛建宇又絮絮叨叨了很多,从于莺的催债人再到前男友,他认真分析着他们几个有没有符合这些特征,但最后并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他忍不住说:“于莺她还能认识什么有车的人啊?难道是校外的?”
程映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薛建宇,不动声色地引导:“也许那些警察只是凑巧发现你有车,所以才多问了你两句呢?薛同学,你再想想,除了车,你有没有跟于莺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说你们之间有说过特别的话?交换过特别的东西?否则他们怎么会怀疑到你呢?”
从医院走出来,程映竹站在路边眺望烈日下的车水马龙,陷入了一瞬间的沉思。
警察为什么会判断凶手有车?是找到抛尸地点了吗?还是说他们已经发现了她和谢知微的抛尸路线?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必须尽快和谢知微同步这个消息。
在拿出手机的时候,程映竹想起谢知微之前给她打的那通电话——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谢知微有些失态的样子,仿佛蔺美云的存在是比杀人还要可怕的事情。但谢知微为什么要对自己发出那样的警告?蔺美云又到底危险在哪里?
然而谢知微当时并没有和程映竹解释一句话,匆匆就挂断了线。
但眼前不是纠结蔺美云的时候,虽然知道谢知微早已经留好了后手,但同步消息对她们来说仍然是必要的。
想到这里,程映竹决定先拨通对方的电话。
相隔程映竹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有一家维多利亚酒店。这是穗州一家有名的奢华五星级酒店,此刻蔺美云正在其中一间套房里。
今天是蔺嘉月的七岁生日,蔺美云特地为她安排了一场聚会。在等蔺嘉月换衣服的空当,她还在研究着手里企划书。
雷弘深留下的烂摊子太多,她不得不逐个收拾。凌云是当初她和雷弘深共同创立的,为了生孩子,雷弘深游说蔺美云退出了公司的所有业务,说做他的女人不需要吃苦——然而全职太太十年,她在家庭里吃的苦远比在外面的更多。
幸好还有女儿。
蔺美云从企划书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抬起眼眸,侧头问身边的刘莹:“月月换个衣服怎么去了这么久?”
刘莹连忙说:“刚才我还看见月月和姜阿姨在走廊里,我去看看。”
蔺嘉月连带姜阿姨一起不见了。
姜阿姨的电话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刘莹吓得几乎是魂飞魄散。再把情况汇报给蔺美云后,她急匆匆去找酒店经理调监控。
在安保室里,蔺美云脸色发青地盯着监视器。在看到姜阿姨追着蔺嘉月进了顶楼的一间总统套房后,她起身快步朝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豪华的总统套房内,是李达在等她。
蔺美云闯进房间的时候,李达正慵懒地坐在落地窗前宽大的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摇晃着一支红酒杯。姜阿姨眼眶通红地跪坐在地毯上,而穿着一身蓬蓬裙的蔺嘉月坐在茶几旁,小心翼翼地吃着一块芝士蛋糕。
“妈妈!”蔺嘉月丢下手里的叉子,直接扑到了蔺美云的身边。她声音有些发抖,“妈妈,我是不是闯祸了。”
蔺美云低头擦了擦女儿的眼泪,“没有,月月没有做错任何事。”
李达把酒杯放到旁边,语气中竟然有许多的遗憾:“蔺总,你看看你是怎么照顾女儿的?怎么连女儿跑丢了都不知道。”
他又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蔺美云:“以小见大,你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好,要怎么别人相信你能掌管好公司呢?这实在不能服众吧?”
怪不得李达上一次没有当场暴怒,原来他当时的隐忍就是为了在今天“教育”她。他打算给自己生动地上上一课,这当然要比在会议室里逞口舌之快要强得多。
此时,蔺美云脸上的肌肉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任何的表情。她一双眼睛冰冷地扫过李达那张令人作呕的嘴,一字一句地开口:“李达,你不要后悔你今天做的事情。”
李达被蔺美云的眼神吓得一惊,但随即想到这个女人再疯能疯到哪里去,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他笑得阴测测的,“你应该感谢我的,蔺总,谁能保证下次月月进的是谁的房间?其他人可不能保证都像我一样善心啊!”
李达在用蔺嘉月的安全威胁她,蔺美云当然听得出来,此刻,她只恨不能当场把面前这个人挫骨扬灰。
“那么,我谢谢你的善心了。”女儿还在,蔺美云并不想疾言厉色。她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最后她拉起蔺嘉月的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姜阿姨和刘莹早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不知道是怕李达还是怕蔺美云。看到蔺美云要走,她们才如梦初醒地跟上。
走在酒店走廊厚重的地毯上,在昏暗的壁灯下,蔺美云只觉得心中一口呕气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过去多年以来,蔺美云都在用心做慈善。她给残疾人捐款,给山区里的孩子们捐款,也给贫困的、品学兼优的大学生捐款。她尽量地行善积德,尤其在雷弘深死后,她彻底掌握了财政大权,更是把做慈善当成一份事业。
为的就是老天爷能看到她的真心,能垂怜她可怜的女儿。
女儿是她的一切。
她蔺美云可以因为女儿变成一个善人,也会因为女儿成为恶人。
走到电梯间的时候,蔺美云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俯身,温和地看向蔺嘉月:“月月换了这么漂亮的裙子,怎么能不拍照呢?生日蛋糕还没吃,咱们现在回去吃蛋糕好吗?”
蔺嘉月虽然不知道大人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察觉到自己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她嗫嚅道:“妈妈,对不起……”
“月月,这是我和李叔叔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蔺美云摸了摸蔺嘉月的头,“一会吃完了蛋糕,你先跟刘莹姐姐还有姜阿姨回家,妈妈今天晚点回来。”
很晚的时候,蔺美云再次出现在公司里。与此同时,她还把岳家振给叫进了办公室。
雷弘深死后,蔺美云重新布置了一遍办公室,尤其是那个昂贵的大红酸枝茶台,她直接叫安保给抬了出去。在蔺美云看来,喝茶聊生意的时代已经过去,互联网并不讲推杯换盏那一套。所以,她在会客区摆了几张真皮沙发,而她此刻,就坐在其中一张上。
岳家振没敢坐下,只站在蔺美云的跟前。
蔺美云的脸色自从见到李达之后再没有和缓过来,她也没有啰嗦,直入正题:“我知道你岳家振是李达的人,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跟着他把网络安全部搞得乌烟瘴气,其二,你来做我的合伙人。”
岳家振成为蔺美云的合伙人前提,是李达在凌云消失,他不会听不懂蔺美云的话。虽然意识到蔺美云和李达的纷争是不可避免的,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蔺美云的视线轻轻扫过站在她面前的人,“当然,你不答应也无所谓,那么我会给你第三条路子,拿钱从公司走人。”
这是威胁,也是诱惑。
但岳家振不得不承认,蔺美云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他在职场沉浮十年,刚走上负责人的位置不过两年,如今看到合伙人的位置摆在面前,他不可能不心动。何况面对蔺美云的强势,岳家振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或者第三个选择。
“我明白了,蔺总。”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多久,就点头答应了蔺美云,“您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蔺美云对岳家振的回答也没有意外,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何况这里是职场,不是道义场。她笑了笑,眼角微微飞起,“李达信任你,从你们部门开始最合适不过——就像你们用蜜罐,无论如何都要把他诱捕到我们的陷阱里来。”
岳家振想了想说:“蔺总,我需要一些人手。”
蔺美云不觉得这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她眼眉挑了挑:“你那个实习生我觉得还挺不错的,可以多给年轻人一点的机会,还有那个叫芊芊的女孩子——”
岳家振忽然低声打断蔺美云的话:“芊芊不行。”
蔺美云看了岳家振一眼,但还是很快明白对方的意思。她随口道:“部门内部的人手你来甄选就好,如果需要外援的话,我这里也有的是。”
说着,蔺美云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我这还有一个很不错的帮手,我已经把她布局在李达那边很久了,想必到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岳家振不知道蔺美云有一个怎样不错的帮手,也不知道自己向蔺美云投诚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因为她的确就像李达所说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