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建宇发现自己被程映竹给拉黑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莺这个室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建宇忍不住抓耳挠腮,难道接下来要自己“查案”吗?他是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脑子干这种事,否则最开始不会去找程映竹这个外援。
程映竹把猫头鹰的照片给拿走了,薛建宇只留下了电子版。他心想这几张照片也许很重要,否则于莺当初不会专门把它们给打印出来,程映竹也不会在看到它们之后就突然“翻脸。”
虽然想不明白程映竹为什么会翻脸,但这张小票还有那几张照片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薛建宇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只好又逛了附近几家数码打印店,还有大学城里的复印店。结果也显而易见,他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于莺,或者是有见过什么猫头鹰的照片。
看着猫头鹰的照片,程映竹和薛建宇一样毫无头。
她同样想不明白于莺为什么要把它们打印下来,但她知道,如果于莺确实拍下了猫头鹰,那么那些关键的照片很有可能就在那张储存卡上。
可是储存卡到底在哪里呢?
还有四七五三,这几个数字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像是密码,又像是车牌号和门牌号。
门牌号。
想到这里,程映竹心中一动。她打开手机地图输入了关键字,跳出屏幕的,竟然是柳春依的画廊门面。
柳春依?怎么会是柳春依——她们三个这辈子算得上是不共戴天了,于莺为什么会记下柳春依画廊的门牌号?
太多的疑问缠绕在程映竹的心头,她想了想,还是搜索了前往柳春依画廊的公交车路线。无论怎么样,只能去一趟再说了。
这是程映竹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她推开玻璃门,踏进画廊空旷的展厅里,灰白色的墙面上零散挂着几幅画作,有几个人停留在那些画作前低声交谈着,神情专注而疏离,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头顶十几盏射灯打下来,画作和人群都泛出病态的灰白。
这间画廊和于莺有什么关系?程映竹的目光掠过展厅,最后落在了柳春依的身上。
柳春依脸上化着夸张烟熏妆,头戴一顶贝雷帽,身上穿着一件类似白袍的宽大裙子,但程映竹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柳春依的五官长开了,看起来比初中的时候还要更漂亮,气质也变了张扬许多。
柳春依原本在接待客户,余光中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她侧头看过去,瞬间便愣住了。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的手忽然之间发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在打颤。
程映竹似笑非笑地看她,“好久不见。”
看到程映竹正驻足在自己的一幅画作前,柳春依直接向她走去,冷冷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程映竹只是仰头看着墙面上的画,没有再看柳春依一眼,“我来看看,会投胎的人是不是这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
柳春依扫过程映竹的全身,注意到她身上劣质的衣服还有廉价的鞋子,唯独那个单肩包还值钱一些。于是她释然了,“你还当学生呢?怎么还是这副穷鬼样子。”
“是啊,我还是这副穷鬼样子。”程映竹坦然,又好奇地指了指面前那幅名为《夏逝》的画,“你画的吗?还是非卖品,真是变成大艺术家了。”
画布上铺满了厚重的色块,色彩跳脱,斑驳陆离,却混杂着压抑的灰蓝和红。歪歪扭扭的课桌悬在三只褪色的校徽上,线条断裂、不成比例,但仍然让程映竹的思绪被拉回了初中。
看来那个被恶意淤塞的夏天,柳春依和于莺、和自己一样,穷尽此生都无法忘怀。
柳春依没有理会程映竹的嘲讽,只是声音懒懒地开口:“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我听说于莺死了,死得真好啊——不过真说起来,我们三个都挺该死的。”
程映竹目光缓缓地看向了柳春依。
柳春依继续笑道:“你们当时多要好啊,互相帮助,互相扶持,真是感人得让人嫉恨。哎?程映竹,你们关系怎么这么好啊?还写什么交换日记,真是幼稚死了,还有胡雪菲那个胆小鬼,你们后来还在一起玩吗?”
程映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只是冷淡地开口问面前的人:“于莺后来有找过你吗?”
柳春依露出洁白的牙齿,“当然,于莺和你一样也看过我这幅画呢,不过她的胆子没有你的大,看见我过来,她直接就走掉了。”
于莺果然来过这里,可是她只看了画,却没有和柳春依对话。那她记录下画廊的门牌号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随手一写吗?
这绝不可能,于莺不会无缘无故写下和柳春依有关的数字。
程映竹看着这空旷的展厅,有一瞬间陷入了疑惑。
似乎注意到程映竹的情绪变化,柳春依双手抱胸,“警察也来过,他们问起了咱们初中时候的事情。”
程映竹没有接对方的话,只是沉默了。
柳春依对于莺的死似乎没有任何的好奇,她看着程映竹,只是笑盈盈地问:“我听说你们两个在穗南大学读研究生,你读研究生我倒是觉得不稀奇,于莺那个榆木脑袋,也能读得了吗?”
程映竹淡淡道:“不能读也读了。”
柳春依脸上露出嘲弄的笑,“说真的,比起狠来,于莺不比咱俩差,她不是也经常占你的便宜吗?你怎么还在和她做朋友啊,连研究生也要一起读?”
程映竹看向柳春依的眼睛,才发现她戴了一双碧绿色的美瞳。她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当初咱们两个不也是你死我活吗?今天还不是好好站在这里说话。”
柳春依的双手在白袍的褶皱中紧紧攥住,她忽然之间大笑了起来,“你原谅我了吗?我可从来没有原谅过你们——程映竹,欺负别人的滋味好受吗?我想大概是比被欺负的时候要好受得多。”
程映竹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向她。
柳春依伸手朝玻璃门一指,寒声开口:“以后别过来了,我这里永远都不欢迎你。”
从柳春依的画廊走出来后,程映竹沿着人行道,在木棉树下走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但除了走,她好像没有第二个选择。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程映竹看到谢知微的车子正朝自己驶来,最后在自己的跟前停下。
谢知微放下车窗,直接招呼她:“上车。”
程映竹侧头看向远处的路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南安分局的附近。而她更敏锐地意识到,谢知微很有可能是刚从公安局出来的。
程映竹只犹豫了一秒,还是很快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
等程映竹上了车,谢知微直接拉起手刹,彻底在路边停住车。她侧头问自己的学生:“你怎么在这里?”
程映竹低头,“随便逛逛。”
很少看到程映竹做这种没有目标的事情,谢知微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压力恐怕已经大到无法自我调节了。不过作为一个勒索犯和杀人犯,她的心理素质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程映竹的声音很低,“那些警察找你了?”
“那个姓章的女刑警很厉害——”谢知微淡淡一笑,“不止找到了我,也找到了蔺美云。”
忽然,一朵木棉花“砰”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坐在车里的两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不由都愣了愣,随即都陷入了沉默。
盯住那朵猩红的花片刻,谢知微又轻声问身旁的人:“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知微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程映竹的双手又下意识地握在一起,关节随之力度的加重而变得青白。
随即,她又听见谢知微那柔和温润的声音:“映竹,你有天赋也有悟性,我想你应该能走到更广阔的未来去——你的网关防火墙项目很有前瞻性,进展的也还算快,不过有些技术路径还有很大的优化空间,我会尽快给你出一份调整建议的。”
程映竹不明白谢知微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她转头盯住谢知微的侧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知微笑着,“你是我的学生,我想把你好好地带起来。”
这是谢知微的实话,但并不是全部的。
那个女刑警找到了程映竹和蔺美云,然后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自己。谢知微想,她大概不会再有几天自由的日子了。即便今天可以在摄录机面前躲过一时,但那些警察终究还是会发现自己的全部破绽。在明知道时间有限的情况下,谢知微能做的,就是尽力给崔雅凡还有程映竹铺路了。
到底师生情分一场。谢知微偶尔会萌生一种希望,希望程映竹杀人和自己一样只是被逼无奈,也希望程映竹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她知道程映竹走到今天吃了很多的苦,她不想自己这个学生的前途在这里戛然而止。
谢知微的神情放松,眼睛漆黑如夜空,只映出了木棉花的一点红。她看起来是如此地恬静淡然,从前那份精致感却在她身上消失了。
程映竹望向身旁的人,心里忽然有莫名的情绪滋生——她已经看穿了谢知微的筋疲力尽。
谢知微把程映竹送到地铁站后,又驱车赶回了医院。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她看到田淑丽已经睡着了,崔雅凡正趴在旁边的柜子上写作业。崔志民不在,大概是找医生去了。
谢知微没有着急进去,只是沿着走廊的长椅上缓缓坐了下来。
刚才在章玉容面前,她神经紧绷,几乎透支了她所有的精气神。此时此刻,她只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
崔雅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病房走出来的。她轻手轻脚地坐在了谢知微的身边,低声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谢知微没有回答崔雅凡的话,只是笑了笑,“出去走了走。”
崔雅凡的目光昏暗,“爸爸刚和医生聊完,说妈妈的情况还是很不好,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家去——我想留在你那里,可以吗?”
谢知微伸手,轻轻将崔雅凡耳边垂落的头发挽起,“当然可以。”
崔雅凡撇了撇嘴,踟蹰了好久,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妈妈丢给你的累赘吗?”
谢知微的心绞痛了一下,但还是笑着嗔怪:“你是傻子吗?竟然问这样的话,当然不是,永远都不是。”
“我之前不想去那个什么夏令营,是因为我想考穗南大学。”崔雅凡忽然抓住谢知微的手,郑重地开口,“我想考穗南大学,我想和程老师一样,当你的学生。”
谢知微愣住了。
崔雅凡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努力把自己的话说完,“姐姐,我知道你有秘密,不论你的秘密是什么,但是答应我,不要和妈妈一样离开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