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好！”
等到唱词人把江瑟瑟写的词念出来的时候，楼里一阵阵赞叹之声。
当中一个清朗的声音赞叹道：“确实好！不愧是名满京都的才女，江小姐名副其实，本王佩服！”
而主角江瑟瑟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肤如凝脂，口含丹朱，眼波流转间引人怜爱，引得主厅的贵公子们纷纷另眼相看。
侧厅里的贵女们却只看着歧国最年轻英俊的溧阳王，见他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青眼有加，恨得拧皱了不知道多少条锦帕。
而对面楼安静的雅室里，还有人的目光也紧紧锁定在这个大出风头的江瑟瑟身上，那是一个少年公子。
他头上带着青玉素冠，唇红齿白十分俊俏，但是他眉头的一丝桀骜破坏了周身特意营造的清雅书生气。
同一个房间，靠在窗边的婢女看起来年纪尚小，虽然她眼角微翘，薄唇天然上挑，五官天生有种温柔可亲的气质，但她此刻面色如霜，眼神毫无波动的看着江瑟瑟表演，心中嗤笑：又是这一套。
紫羽金丝簪虽然看着华贵却不如白玉流苏步摇婉约动人；
榴花红罗锦的罗裙衬得她面色明媚却不若湘水碧清雅高贵；
还有那看向溧阳王的眼神，太过直白不留余地，缺少了一丝让人探究的吸引力。
现在的江瑟瑟到底还是稚嫩很多…
连房间里差点陷入痴迷的小少爷，看着江瑟瑟对溧阳王显而易见的示好姿态，都不禁皱眉问道：
“雁归，你把我打扮成这样，江小姐真的会喜欢吗？”
她不喜欢你这样的“小学鸡”，这可是江瑟瑟的原话，上辈子雁归在她身边亲耳听到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江瑟瑟把小将军魏晟比作小鸡？但她也听出了一丝轻视之意。
不过这装模作样的书生样她倒喜欢，还说这叫“绅士”。
她嘴里很有些奇怪的词语，但是她从不在外人面前透露，连贴身大丫鬟秋菊也不知道。
虽然秋菊在江瑟瑟身边的时间比较长，贴身伺候的却是她。
曾经她很有些沾沾自喜的，有被信重的感觉，毕竟江瑟瑟做“重要”的事的时候，总是带着她。
后来她才意识到，很大的原因是她不识字。
是的，当雁归不是雁归，还是江瑟瑟的丫鬟春兰的时候，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鄙下人。
当秋菊讥讽她不识字的时候，她也想找人学字的，江瑟瑟却说她身边已经有一个识字的丫鬟，不识字有不识字的好处。
所以为了主子她就绝了识字的念头。
当然，也许不全是因为这个，还有一个更大原因是：江瑟瑟是她的救命恩人，春兰对救命恩人忠心耿耿。
不过事实证明，对江瑟瑟来说前一个原因更重要，一些有字的东西，江瑟瑟从来不让其他人碰，都是由春兰收拾的。
她上辈子尽职尽责做一个合格的丫鬟，但她作为丫鬟春兰的人生并不那么美好，不过活了二十六岁而已。
想到从前的事，雁归整个人变得沉郁起来，和窗外热闹的景象格格不入，明丽的杏眼也染上了愤色，心脏痛的微微抽搐着。
窗外是美景良宵，可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上一世噩梦开启之时。
“钟大人对你钟情已久，你年岁不轻了，本宫再留你也有碍人伦，我这就下旨赐婚于你。”
她跪在殿中，上首的小姐已经有了皇后的威仪，语气不容置喙的对她说道。
“小姐，不，娘娘，您知道的，奴婢——”
她慌乱的想要拒绝，额头磕在冰凉地砖上，话还没说完，就被秋菊带人架着离开殿门，她最后只看到江瑟瑟皱眉翻看首饰，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这钟大人不是别人，是曾经非礼过她的小混混，不过借着从龙之功得了个七品小官，竟敢向皇后讨要她！
春兰不知道主子为什么突然这么无情，还是秋菊在她离宫时说道：
“就让你走的明白也无妨，估计我也是最后一次见你这假模假式的虚伪样！”
“前日皇上还问起你，小姐可不想身边人背叛，她素来心软，让你嫁人离开，也算全了主仆之情！”
春兰这才想起来，前日她有些着凉，没在皇后跟前伺候，竟得了皇上的一句问话，也就是这样一句话，抵消了十四年主仆之情。
她当时满是不被主子信任的难过，却没想到更痛苦绝望的日子还在后面。
她死心进了钟府之后，钟会记恨她以前不假辞色斥责过他，便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她，不过半个月，她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四肢被折断关在房间里，连想死也死不了。
好在她身体不算好，很快就油尽灯枯，那时已经没有睁眼的力气了，身上痛的已经麻木了。
察觉自己快死了，春兰嘴角弯了弯，钟会手里的鞭子抽在她身上像是抽在尸体上，他没听到预想的呻吟声，便越发的暴躁了，看见春兰的解脱神色残忍的嘲讽道：
“死就死吧，反正我也玩腻了，不过你别想着有人给你出头，皇后娘娘把你赏给我时，还给了卖身契的，不过一个玩意而已！下辈子好好顺着爷，给你留个全尸！”
“来人！丢出去喂狗！”
春兰身体一轻，只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却忍不住回忆起江瑟瑟成为溧阳王妃后的第一天。
那天王府后院的桃花开的很盛，她去剪了来插瓶，新婚的江瑟瑟人比桃花娇艳，拉着她说谢谢她的陪伴，以后就把她当姐妹，然后当她的面烧掉的身契。
是了，她不识字。
什么主仆之情？她为这陪上了短暂的一生。
江瑟瑟说她在官道上捡到了她，她是跟着逃荒的流民，被亲人丢下当了乞丐，饿晕了被她所救。
“我救了你的命，你可要报答我，我就缺忠心的丫头，”
“我身边有个秋菊，你就叫春兰吧！春兰秋菊正是绝配！”
从江瑟瑟说了这句话，她牢牢记住，成了为偿还救命之恩而忠心耿耿的丫头春兰。
明明是她在身边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当替身阻挡来自对手的明枪暗箭，对皇上没有丝毫觊觎之心。
认命嫁人离开算是她作为丫鬟听主子吩咐做的最后一件事，她始终尽了自己的本分，为什么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春兰听到屋外的禅鸣涌出强烈的愿望——
若有下辈子，愿生有来处，死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