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清翊与王震球坐在院中的小木椅上喝茶闲聊。
头顶延伸出来的十寸红瓦屋檐恰好为他们遮去了风雪的侵袭。
“清翊，我听说你上过武当山，应该只是俗世弟子吧？”王震球手指在桌上不断地轻叩，突然想起来问她。
“不然呢，武当的正式弟子禁婚娶，我男朋友怎么办？”少女单手支着脑袋看着院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上武当，你信教吗？”王震球突然反应过来，“哦，我忘了你们天师府也是信道教的？”
“我不信教，我上山不是为了信教，而是为了寻道。”虽然清翊自小在归属道教的龙虎山上长大，但也不是信仰道教。
她凭心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道。
作为异人，她看得很明白明白，其实所谓的神佛不过只是一些脱出强大的人类。
信教拜佛，一昧寻求神明的保佑对他们来说太不现实，她也只是想借道来寻找尘世最终的答案。
“寻道？那你现在寻到了吗？”王震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奇地反问道。
闻言，少女动作一顿，原本一直落在院外风雪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忽然陷入了沉默。
“找到了，我的道。”她端着茶杯小呷了一口，轻轻地笑了起来。
外头的院子里寒风呼啸，顺着墙散溢进来，打在厚重的衣服上没什么感觉，刮在脸上却是刺骨冰寒。
她其实不明白老天师和王也那样心怀天下的人，千雕万琢方成大器后，甘愿舍身济世而无法渡己。
至少她在山下遇见了小哥，找到了自己的缘，她愿意为此挥洒热血，赌上一切。
这就是十八岁的清翊给尘世的答案，在万全处，方可率性狂恋。
“不跟你说了，老跟我打哑谜呢，我去睡觉了啊。”王震球眨了眨眼，摇了摇头，随后起身离开。
少女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着大雪一次次将满院覆盖，将四周的红瓦铺满，又被凛冽寒风拂去，掉落在火盆里的雪也很快被融化殆尽。
她放下茶杯，微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她突然福至心灵般地把视线锁定在了院落的转角处。
在这里住了有些天了，她始终没有迈过那一处院落的拐角，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
但现在，胸腔里传来的悸动仿佛是在肯定她，鼓励她，怂恿她拐进院落的另一边看看。
想了很久，少女还是起身往那边走了进去，另一侧的院落空间与之前那边相仿。
只是这边的院落没有大门，显得更封闭些。
院中摆着一个雕像，这个雕像的怀中有一柄长刀，披着典型的藏族服饰，看着像是在流泪。
清翊慢慢地靠近这座雕像，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疯狂叫嚣着一种可能性。
这就是张起灵当初留下的雕像。
他与母亲白玛一起度过了静寂无声的三天，让他学会了哭泣，让他找到了心。
少女只感觉喉头有些发涩，哽着嗓子，伸手轻颤着触到雕像的衣服上。
静静对峙良久后，她低着头俯下身，认真为雕像理了理衣服的衣领和下摆。
她移开视线，才注意这边的廊道上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金色转经筒，比手持的转经筒大上不少。
那边廊道的顶上有交错的红色柱梁，是镂空的，并不能完全遮挡风雪与日晒，廊道一侧的房间里隐约有诵经声传来。
少女静默了片刻，踏入了廊道中，风雪铺天盖地地袭来，顷刻间在她身上裹了薄薄一层银花。
在那个地方站了一会，她不由得轻轻哆嗦一下，又往前移了移。
她抬手地将一个转经筒上的积雪拂去，露出金色的内里，又将目光停留在其他转经筒上，走过去将每个转经筒上的积雪一一拂去。
接着，她慢慢踱步过去，冻得有些青紫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转经筒上一个一个转了过去。
我转过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
几天后，风雪终于小了些，一大早喇嘛就来找了清翊，说是让她准备准备去那片藏海花田。
花田就在寺庙不远处的山上，喇嘛带着她一路走到了一处地方，面前开满了鲜红的花朵。
这种花田很大，漫山遍野地开在冰山雪地里，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娇艳欲滴，赤红得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般。
“上师，这就是藏海花吗？”少女凝视着面前的鲜艳花田，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一个陈述句。
“是的，是不是很漂亮？”喇嘛应下声来，冲她笑了笑。
“的确很漂亮。”少女点了点头，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朵的花瓣。
站在这片开满藏海花的地方，向四周远眺是连绵不断的大小山峰，同样被一片白茫茫覆盖。
看着喇嘛逐渐远去的身影，少女动作顿了一下，轻轻拨开了几朵花，躺了下来。
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脑后，略微刺眼的太阳光让她不由得阖上了眼。
少女低哑的喃喃声，伴随着柔和拂面的风渐渐消散。
“还有十多年，应该够了。”
——
#阴狗 “万全处，可率性狂恋”出自《与米什莱谈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