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未曾下旨废了皇后,正走在这漫长而黑暗的宫道上。
杨姝静以为,她对自已到底还是有心的。
所以——所以他爹爹做了那样的错事,他还没有废后。
念起过往,到底存了最后一丝念想。
听说席容要来,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可他来似乎是带着冷风的,冷冷的踢开了红木门,进了她的宫殿。
“你来了?”她穿着好看,是一身粉色裙子,笑着迎了上去。
他却有视无睹,一脸冷然。
“陛下!”她心中慌乱,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他消气。
姝静缓缓攀上了他,抱住了席容。
“陛下!”她又轻唤了一声,迷蒙的眼睛里,百般娇媚。
席容眼底起了厌恶,狠狠将她推开。
杨姝静一下跌落在了冰凉的地上,恍惚就醒了。
身旁的宫女一惊,可是也不敢去扶,只站在那里,惊惧的抹着眼泪。
杨姝静恍惚突然就醒了过来。
“宇文席容?”
他冷冷的望着她。
“你听我解释,那是我父亲做的,我毫不知情——”
席容毫不留情面的打断她。
“我杀了你父亲!”
杨姝静依旧没有动静。
“还杀了你三个兄长!”
此刻她眼中的悲伤,是掩盖不住了。
“为什么?他们罪不至死啊,一切都是我父亲……”
“是……一切都是为了你父亲手里的兵权!”
她也不想计较那么多了,她不太能接受,他这般告诉她,告诉她,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她似是如鲠在喉,又似是难以置信。
“你爱过我吗?哪怕……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欢喜……”
他的声音里只有低沉的狠厉。
“没有!在你对曦玥动手的那一刻起,你就大错特错了,就不值得我动用任何怜悯!”
“是!”她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处都要被搅碎了。
“是!我痛恨自已,为什么当初没能,下手果断一点,杀了她。”
“够了!你这个毒妇!”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却冷静的出奇。
“也是为了这个女人吧。你从始至终……对我都是利用?”
烛泪涓涓,火在余光里扩散成,无数道虚影。
席容像是默认了。
“为什么啊?”她睁大眼睛问他,眼底闪烁着不甘。
“因为我先遇见的她,誓要护她周全。”
她笑了。
“你事事护她周全,你可想过我?”
“我欢喜她。”他面无表情的说。诧异的看着眼前的那个女子笑的更加张扬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更是讽刺的冷笑。
“你也曾经说过你欢喜我啊,结果呢!还是为了护全她不择手段。不惜利用我,将我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你问问你心底的人,她接不接受啊!”
瞧着席容低沉的样子,大概他心上的人,是不能够接受他的。
“哈哈哈!”她笑的癫狂。
席容瞧着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厌恶。
她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心中便愈发悲戚。摇摇晃晃的走上前,看着席容不死心的问。
“是利用吗?席容你告诉我!”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她又发笑,一笑激起千层泪。
“是啊,都摆在了我面前,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你委屈求全故意做戏!
可我呢?”
她侧身,似是为了掩饰脆弱。看着烛光在眼底发散,逐渐混为一团。温黄隐约,神情痛楚,看不清眼前,哽咽的说。
“我以为你也曾欢喜过我,所以我才在你面前那样任性。我察觉了你对她的不同,于是我妒忌的发狂。为了你,我将我原来的我都舍弃了……”席容微微看向她的背影,眼中恍惚有了一丝不同。
她转身,目光愤恨的瞧着他。
“到头来就换你一句利用?你甚至都那样迫不及待,在我没了母族势力之后,丝毫不加掩饰,你对结发妻子的狠心。”
席容依旧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与决绝。
“是!朕可以废了你,也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是离开,朕允。你若是待在宫里,这揽华宫,便是你一生的禁足之地。
也许朕想要你选白绫或白酒!你便依旧是朕的皇后,北辰国的皇后。所以,你该谢朕仁慈!”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狠厉,仿佛要将她刺的遍体鳞伤。
姝静像是脱力一样,跌坐在了地上。
不禁冷笑。
“陛下好手段,臣妾明白了,恭送陛下!”她坐在地上,满目无神的说。
“李允德!”年轻的皇帝,说完便就转身了,金色的衣袍挥起,毫无留情之意。
“是!”李允德走上前来,捧着一个木盘。里面是一道白绫,还有一壶酒。放在了桌上,便后退出了揽华宫。
不过才第三日,就这样迫不及待了?
她静默的看着那托盘里的东西。
“娘娘!”身旁的心怡走上前来,去扶她。
姝静双眼无神,任由着她缓缓将自已拉起身。
“你走吧!”
“娘娘!”心怡忽然跪下了。
“没了娘娘,奴婢又该去往何处啊?”心怡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疼,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仓皇滑落。
“让陛下放你出宫,寻个好人家吧。我这一生似乎做了许多的错事,连带着你手上,如今也不干净了。”她无神的双眼里似乎有历尽千帆的沧桑,也有心如死灰的寂静。
“娘娘!只要出宫,我们一切都是有机会的!”心怡跪伏在地哭着说。
“不必了,你代替我活着吧。”
她说着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走,又不禁发笑。
想起来昔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有大半辈子那样长远。
常州花灯初上,月圆十五,月下对白。不过才认识他两年而已,似乎就耗尽了她毕生的心力。
她欢喜那个少年,也喜欢后来的陛下。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变的面目全非。
她记得从前自已是娇惯了些,却也没有置旁人性命于不顾的狠毒。
果然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权力上的金光,早已将她骗的团团转,有了荣华,忘了最初。
有了情,忘了自已。
直到现在方才忆起当初,为何喜欢席容。
不过是因为他不一样,又变着法的讨她欢喜吗?甚至还制造了她一生中最美的光景。
她原以为自已是最幸的人,却不想,与那后宫大宅院里的可怜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能这样可悲的活着吗?当然不能。
若有来世——大概是希望,再也不要遇到这样的人,再也不要救不相干的人。
倘若他们一家人还在常州,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好想回到那里,回到——充满家乡气息的常州。好想听到街里邻居异样的口吻,不比这北都城的常州话,大概听着亲切。
夜深寂寥,整个大殿空荡荡的,有夜风来悠起幕帘,满目皆是深暗。
从前这揽华宫里有多热闹,如今便有多寂寥。她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已没有早点看出来,反而越陷越深。
在,席容肯将她留在宫里,在席容去牢房的时候。再到后来将她送去温州,父亲领兵一万守秦关——那时候,他就巴不得她的父亲不会回来了吧。
一切的一切,既深恋又可笑。
她仰头喝了一杯酒,坐在台阶上,靠着那冰凉的椅子腿。
地毯并不凉,就是这贵重的椅子冷硬。
从前她的心多炽热,如今便有多寒凉。
其实她也没有多羡慕曦玥,也没有多嫉妒她。
想一想,至少席容还能假装他爱护她。
就算曦玥是被他爱护的,以任何不可说的名义爱护着,不还是受着一样的痛楚。
倒也应该同情她。
同情她也欢喜席容。
想到此,姝静好心情的扯了扯嘴角。
搬起金色的酒壶,仰头往喉咙里灌。这是御赐之物,自然一点都不能浪费。
杨姝静喝的有些昏了,摇摇晃晃的起身,坐在正殿威仪的金色凤椅上。
最后安详的靠在椅子上睡了去。
一身金色的凤袍,一生约摸只穿了两次。
一次是陛下登基,也是大婚之日。
与他携手走上正清殿。
第二次,她睡了——大概永远也不会醒了。
翌日,皇宫里满目都是白绫,随着风在空中飞扬,壮阔而又寂静,直到悲乐声起。
内侍扬长的声音,传彻北都城。
“皇后薨逝,举国,哀!”
北辰史曰:
“容二年,仁帝治运,二月初八,皇后崩逝,赐号敬,葬妃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