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杨柳释怀的叹了口气，将杨佳从窗台上的百叶帘夹缝中‘取’了出来，整个人摊在床上。
又一次被不管不顾，显示屏里一片漆黑，杨佳愤懑道：“好不容易视个频，您老就准备一直把我封印在这个破被里。”
任她抱怨，待她不说话了，杨柳才在一片岁月静好中上了岸，踢掉了脚上的拖鞋，整个人窝进了床里，也不枕枕头，侧着脑袋，细密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懒得拨弄，随性的拿起了手机，将镜头切换到自己的脸上。
“啧，你再不动弹，我都要以为你睡了。”果盘里只剩下几片星星点点的绿，杨佳拿着插光草莓的金属叉子，胡乱拨弄，嘴里还是不留情的。
窝在床上的少女看镜头那边熟悉的侧脸，目光微微震颤，眼皮卡巴了两下，最后好似满不在意的开口：“什么时候走？”
金属叉子停在了空荡的盘子上，两相碰撞，发出锯齿磨合的尖锐声响。
令人牙颤的声音，只存一瞬，杨佳将手中的叉子缓缓放到了茶几上，开口：“二十九号。”
瞭起眼眸，杨柳看了一眼手机上一码黑线，清楚地写着3月27日，几不可闻的叹气，后道：“快了。”
气氛是像是被人拴着千斤顶，一落万丈，短暂的呼吸声中，杨佳严肃：“可不是快了，这以后没我管你，你不得撒欢了？”
“你就不能说点人话吗？”杨柳咬牙。
“呦呵，冤枉你了不成，离了我还不到一个月，你瞅你招惹那些人。”
“怎么就我招惹了，那些人是哪些人，你怎么贱次的，成天找事儿没个够。”沉浸在感时伤秋中，被胸腔里升腾的怒火，一把点了出来。
气氛又在剑拔弩张中活跃起来。
“你说哪些人，老人言，高中正是你的人生关键期，整天在那些破事儿上操心，不耽误学习吗，你让我怎么放心？”嘴上说着不放心，杨佳的姿态却显得洋洋得意，说教杨柳，于她而言，一直都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啧，也忘了周六是谁和我说莫寒朝是可以托付的，人家知道，还高兴了大半天呢，现在反倒开始因为这种事儿，担心我的学业了，真真是，当面人，背后狗。”
听她的话，杨佳立马翻了个大白眼，不曾想到，这种话，她都能对莫寒朝说，回想自己周六那天对莫寒朝的态度，觉得实在打脸，也不知道谁是当面人背后狗，胳膊肘净往外拐。
扣了半天手机壳，杨佳让她气得不想讲话，可不说总归是不行的，早晚是要离开的，独留一个不懂爱的杨柳，哪天真看走了眼，怎么办才好。
杨佳说：“我是觉得，既然你喜欢莫寒朝，他也喜欢你，人我见过，也挺满意，那就好好地，离其他的纷纷扰扰都远点。”
“又不怕耽误我学习了？”杨柳调侃。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腹黑属性，万恶的天蝎座必备技能，杨佳掐住人中，做作的表演着被叛逆期的孩子险些气死的丑态。
尴尬的表演者被习以为常的观众撂在一边，放下反转的手腕，杨柳从侧身改为平躺，目光和镜头，一齐面向上铺的床板。
听筒中的表演声适时而止，杨佳又说话：“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莫寒朝放心吗？”
“……”
成功的教育者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完美的了解被教育者的品性，所以无人回应，杨佳也早就习惯于找台阶下，学会了自问自答：“一个准备好对你的未来负责的男人，是不会使你堕落的，这是我甘愿托付的原因。”
“他和你说……”杨柳目光呆滞，看着上方深褐色的木板，愣神：“对我的未来负责吗？”
杨佳嗤笑一声，赶忙趁着扳回一城，结束通话：“谁知道呢，自己猜，我困了，拜拜咯您嘞！”
二话不说，‘滴’的一声，视频通话截止在了三十四分钟，屏显画面退回到了微信聊天对话框。
一句再见也没说。
心头百般滋味混杂，近段时间，积压了太多事情，杨柳都不知道该先想哪件，无怪乎人情世故，理又理不清头绪，索性什么都不想，就安安静静的躺着，舒服多了，眼皮在安逸中，打了会儿架，便归与合好，睁不开了。
早上起来，是被冻醒的，昨晚迷迷糊糊，连被都没盖，杨柳还没清醒，先被一个喷嚏，甩得脑壳疼，头沉的厉害，不得不用手扶住，才不会拽着脖颈，往下砸。
冰凉的手背触及额头，方才感到了穿透肌理的滚烫，无力的想，完蛋。
昏昏沉沉的点开手机，电量条越至危险的红色区域，微信的对话框，也亮起了一片，懒得去管，杨柳看了下时间，咒骂了一声，感叹自己生物钟的准时，又该穿衣服去上早自习了。
一切准备就绪，单肩甩上书包，临行前，给彭多多发了个消息，意思没胃口，先去教室，同时象征性的，对她昨晚狂轰滥炸式的提问，回以‘我没事’。
走出宿舍大门时，阴沉的冷风，搅得人七荤八素，直犯恶心，杨柳用右手抓紧了书包带，撑着本身沉重的身体，顽强的往前走，可是走下台阶的那一刻，整个腿都是软绵绵的。
本就不舒服，这暴雨将来的狂风，实在难为人，为防自己倒下，杨柳立定不动，等风停。
肘间传来一阵大力，拉着自己往前倒，好似无意识，杨柳就随着力，贴到了一阵温暖中，风没停，还在耳边呼啸不止，但周身就像进入了避风港，被遮挡的严实。
可安逸并没持续多久，生病致使迟钝的杨柳猝然想起昨晚，在同样的位置大张旗鼓像自己表白的锡纸烫，不顾全无的气力，撑着手大力推开‘避风港’。
风再次卷积着自己，杨柳晃了晃身形，皱着眉头，定睛的看向被自己推开的人。
这一眼，便愣住了。
不是锡纸烫。
“莫寒朝……”沙哑着嗓子，杨柳唤他。
本是带着温暖靠近自己的少年，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站在被她推开的位置，迷茫的看着自己，平添了些许伤感星星眼，让人心疼。
“你感冒了。”莫寒朝问道。
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种感情色彩，不过又带上了关切，更显悲怆。
僵在原地，杨柳觉得心里难受，刺痛的很，头也沉，脚也轻，这一早怎么就那么憋气，越想越觉得委屈，嘴一瘪，眼里登时就雾气横生。
脚下跟着心口的气，迫不及待的去索求方才‘避风港’带来的温存。
一头扎进莫寒朝的怀里，手臂像拽住救命稻草一样，环住他的腰身，十足的劲儿，抱得发狠。
感受到来自杨柳的渴求，莫寒朝也抬起手臂，不过力道极轻，分别轻拍她的脑袋和后背，安抚着将脆弱暴露给他的小女孩儿。
一下，两下，哄婴孩一样。
胸前的微热，逐渐湿润，小小的一团，在怀中偶有抽泣。
挺直了腰板，莫寒朝想将她藏起来，护得一丝风都吹不着。
抚摸着杨柳的脑袋，莫寒朝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朵，低声：“乖啊，乖乖的，不哭不哭……”
杨柳不满的哼唧一声，环住他腰身的右手一捻，掐了块肉。
女生生来就会掐人，而且下手皆是不轻，遑论状态不好的天蝎座，莫寒朝觉得那块被夹起的皮，差不多这时已经变色了，但是只是僵直些许，依然不敢动一下。
不知道触了杨柳哪块逆鳞，让她不高兴了，莫寒朝反语补救：“哭吧哭吧，哭个够。”
腹部猛一收紧，后背又被掐了一下，更加用力的，还是同一块儿地方，疼死个人。
莫寒朝不敢说话了，他猜不到杨柳现在在想什么，害怕又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
事实上，杨柳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是憋气的很，于是从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问莫寒朝：“你怎么不说话了？”
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细细擦干净，莫寒朝宠溺的低头，纵容她耍无赖：“说，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杨柳嘴还是憋着的，听完他的话，低垂下眉眼，认真思索一样，最后摇头。
轻笑一声，莫寒朝也不语，贪恋着此刻的美好。
“你为什么不问我昨晚的事？”没头没脑的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杨柳也懒得管旁些，反正无赖耍得理不直气也壮。
脸上的笑登时僵住，莫寒朝静默的扶住她的头，反问：“你想让我问？”
不假思索，点头。
“那你昨晚还好吗？”
杨柳又不开心了，抢了算卦先生的老话，吐槽道：“你心不诚。”
是挺不诚的，莫寒朝早就了解了事件发展的全过程，也通过八人群的聊天记录猜了个大概，明晰最终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所以他的关注点不在锡纸烫身上，而是又锁定了柏溪。
柏溪，杨柳在发生昨晚的那种事情时，找的是他。
“那怎么才算心诚呢？”莫寒朝问。
抿嘴鼓起了腮帮子，杨柳摇了摇头。
有意岔开话题，莫寒朝又问：“冷不冷？”
窝在他怀里，先是点头，再是摇头。
铁定是耍无赖的，生病的人和喝醉了一样，容易脆弱。
杨柳眨巴眼睛，困顿的频率，要睡着了一样，且在莫寒朝怀里待得越久，越明显，越来越不对劲。
终于，莫寒朝将手敷上了她的额头，被风吹凉的手掌，在触及到那一处温热，竟也感觉到烫手。
“啧。”，莫寒朝咂舌，皱紧眉头注视着她：“发烧了。”
杨柳重重点了两下昏沉的头，表示赞同。
“想吃什么？”
“不想吃。”
“不行，吃了东西，才能吃药。”
“不想吃。”都不想吃。
“不行！”莫寒朝对杨柳的语气，空前强硬，不容置喙。
被他没来由的气场震慑到，杨柳心底有些惧怕，但一经察觉，惧怕转而为愤怒，愤怒又冲破了理智，十分不满莫寒朝竟然也能对自己‘动气’，耍赖转无赖，一边叫嚣一边跺脚：“不吃！不想吃！就不吃！”
想她何等机智聪明，嘴里说的是动怒叛逆的话，身体却还保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享受着那人带来温暖的同时，也理直气壮地冲那人撒泼，不似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嚣张得很。
一时气急，忘了杨柳吃软不吃硬的毛病，惹恼了她，莫寒朝狠咬了一口下嘴唇，缓和了目光，语气轻柔的又说：“就一点，吃一点点。”
商量的态度，还带着恳求，大拇指比着无名指的手指甲，企图将食物的范围等量化。
这招果然好用，杨柳也不再撒泼，不过仍旧记仇，别过脸，还是拒绝：“不吃。”
“吃嘛吃嘛。”奶狗属性归位，又开始犯规。
杨柳嘴上不说，但面色已经开始动容，瞟了莫寒朝好几眼，最后，看向别处，偷笑。
“我们就买点豆浆烤饼，分着吃，你吃不了也没关系，我能吃光，好不好？”莫寒朝拍拍杨柳后背。
略带磁性的音色更加靠近，捎到杨柳脸上，发烧导致的晕眩和热烫现象更甚。
慌忙推开莫寒朝，方才凛冽的风都变得细微无比，顺着毛孔，钻到了空白的大脑，掀起一片荒芜，被风扫过的头发，挠痒似的略过脸颊，杨柳胡乱的将它们别到耳后，并顺手揉了揉脸。
莫寒朝赶忙站到了风向的对立面，替她挡风，等她的回答。
尽量挽救突兀的行为带来的尴尬，杨柳提了下并不松垮的书包带，紧紧攥住，干咳一声，说道：“走吧。”
“去吃饭？”
“嗯。”
心想事成，喜出望外，莫寒朝微微侧过左肩，欢喜的加快步伐，提前半步，巧妙取下挂在杨柳右肩的包，替她挡住呼啸而来的风，尽管在这阴风大作之时，他的行为并没起到多大的卵用，但至少让杨柳觉得，北方的早春时节，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本身就是件温暖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