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星回头。
赵玄从马上下来，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肃平候府的门匾，才望着裴观星。
“本王听人说肃平候府门前有人，便赶来看看，没想到是裴姑娘你回来了。这段时日，你去了哪里？皇上都下旨派人找了你和裴二公子好几次了。”赵玄的语气里，不无担心。
裴观星笑着解释道：“我们在乡下呢，府里出事的时候恰逢裴二也出了点事儿受伤了，一来二去的竟就耽误了许久。想来，是和那些来找我们的人，错过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裴观星心里发笑。
皇上派人找过他们吗？真是可笑。
望着裴观星清冷中带着倔强的侧影，赵玄心中泛起一点点涟漪。
赵玄拂袖上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开口说道：“肃平候和夫人都已厚葬，至于在火场去世的其他人，也都送到城郊义庄去了，本就是想着等你们姐弟回来再处理的。你要去看看吗？”
裴观星有些讶然。
“尸体不是应该在官府衙门里吗？”
赵玄低声解释道：“因为定性是意外失火，所以…尸体也不该由官府处理…本王便做主，找了个棺材匠，购置了些薄皮棺材先搁置在义庄了。”
意外失火？
裴观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呵呵。”
“裴姑娘，你…你笑什么？”
赵玄心里一咯噔，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裴观星转过身，正视赵玄，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若是我和裴二都回不来了呢？”
“那本王就将他们安葬了。”
裴观星沉默片刻，然后垂着眼，低声说：“能否劳烦庆王殿下，带我去趟那义庄。”
原本赵玄以为裴观星是担心他没有料理好那些人的尸首，便解释道：“裴姑娘，你放心，我使了些银子给那个小棺材匠，他每日都守在那处的。点香燃灯，一日也没有懈怠过。”
“真是麻烦了。带我去看看吧。”
平日里不过存放一两具尸体的义庄，此刻里面的尸体却整整齐齐地排满了，不过裴观星以为这么久了，肯定离得老远都能闻到尸体的腐臭味，而且门外的这条路这几天更是人迹罕至，人人都绕道而行，不是厌恶这股味道，便是害怕这些无辜枉死之上身上所带着的冤孽。
可出乎意料的是，踏入这个义庄里，空气里并没有出现裴观星预想中的那种气味。倒是有些淡淡的香烛纸钱味，左右角落还放了两盏冰奁。
看来如赵玄所讲，这里有人照顾着。
裴观星回头，朝赵玄施了一礼，“多谢庆王殿下，我自己进去吧。”
赵玄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我陪你。”
不知道为何，他对眼前即使身心已是疲惫不堪，但仍撑着不肯倒下的裴观星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
裴观星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这些薄皮棺材里装着的都是在他裴家效力多年的人，有上了年岁的老妪老伯，也有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有正值壮年，还有老小要赡养的中年男子。
裴观星默默的走过这些紧密的棺材钱，将这些被烧的乌漆墨黑的尸体通通看了一遍。
最后，她停在角落里，手紧紧的抠着棺材边上，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赵玄蹙眉，又问：“裴姑娘，需要我带你到肃平候墓前去看看吗？”
“不了。”
出乎赵玄意料，裴观星拒绝的很干脆。
她说：“裴观月没了，还有裴观雪，我们裴家还有儿子在，这种事儿总该由他出面的。”
“那…不知裴二公子现下…”
“他伤还没好，等时机合适，我会接他回来的。”
裴观星不想再让赵玄问下去了，便说：“庆王殿下，能不能劳烦你帮个忙，让看守这义庄的小棺材匠帮忙把这些寻个好些的地势安葬了。至于银子…”
裴观星有些犯难，她轻咬薄唇，“我会给你的。”
赵玄懂她现在的难处，也不多问，只答道：“好，这事儿我来办就行。”
“多谢。”
赵玄看裴观星转身要走，又跟了上去，有些谨慎的问道：“裴姑娘，真的不去您爹娘墓前…”
“不去。”
裴观星还是那个答案，她摆摆手，说的轻描淡写。“现在不是时候。”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定要徐家和赵湘百倍偿还！她才敢到爹娘墓前告慰！
裴观星一脚迈出门槛，望着不明朗的天色：“庆王殿下，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朝廷对我们裴家的事情，真的就只是意外失火吗？”
赵玄点点头。
“是，官府查验过，如今也已经下了定论，是厨房走水导致的火灾，而且已已经结案了。”
裴观星望着他，“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一时间，赵玄根本不敢看裴观星的眼睛。
他咬牙撑着一口气，故作镇定的答道：“没有。”
裴观星笑了笑，眼中满是苦涩，她早就料到了，只不过还是怀着希望问出了口，她怎么还指望上位者能为自己主持公道呢？
“好。那就…如此吧。我会尽快将安葬的费用凑齐的。”
裴观星往外走去，这时大门里进来一个年轻人背着一捆柴，咋咋呼呼的。
“哎哎哎你们谁啊！知道这是哪儿吗！怎么乱闯啊！”
来人戴着面巾草帽，只露了个眼睛，没好气的说道：“我可是收了人家银子要看好这些逝者的，你们可别是来搞破坏的！”
赵玄上前一步，打量了他一眼。
裹的可真严实，都看不清楚长什么样。
“你就是叶元找的那个小棺材匠？”
“什么叶元？我不认识。”小棺材匠颠了下后背上的柴火，忽的反应了过来，“哦，你说那个傻大个是吧？我也不知道他名字，他那天来我摊子前问我能不能做棺材，要好几十口呢，要的又急，我可累了好多天，还去同行那里借了些板材才做成…”
“没成想卖了棺材还不算，竟然还让我帮着看尸体…说是要等丧主回来处理…真是的，就给我那么一点银子…”
闵勖之嘀咕半天，清醒过来了！将柴火一扔。
“哦，你们就是逝者家眷啊？那把里面那些尸体赶紧弄走吧！我成天那么忙，还给你们看尸体，我还自掏腰包做法事添灯油，那个傻大个给的银子哪够啊！”
闵勖之骂骂咧咧的，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甩着袖子直扇风。看也没看赵玄和裴观星。
裴观星问：“正好碰上您了，就想请您帮忙呢，能不能…帮忙安葬一下这些人？”
“什么？！”
闵勖之炸毛了。“你们就给那么一点点银子，我还管埋啊？！”
“银子自然不会少你的。”赵玄也开了口，“只是我们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做，不好在这里耽误。”
“您就当帮个忙，您做这一行的，肯定有三五同行的，人多力量大嘛，本…我肯定不亏待你。”
说完，赵玄想摸银子，可又怕伤到裴观星的面子。他又将手收回，只说：“最迟三日，我过来付你银子，只多不少，若你等不到我，你就来城里悠然居二楼去，你说你找赵三。绝没人敢拦你。”
闵勖之给了赵玄一个小眼神，试探道：“当真？”
“当真。”
闵勖之想了想，虽说那个叫叶元的给的钱不算太多，但其实也还是够他这几日工钱了。而且…他上次还白捡了一大锭银子呢！就当是做点好事吧！
“行吧行吧…不过我可说好了啊，三日后你不来付银子，我可真就来找你了，到时候你可不许骂我晦气！”
赵玄好脾气的赔笑脸。“当然不会，那就有劳你了。”
“嗯，行，交给我吧。你们放心就成…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做到。”
闵勖之将柴火重新背上，也不多搭理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