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告送达
赵冬苓原作 管勇韬改编2025-01-27 15:0816,372

7、

一尊高大威武的关公像立在正朝大门的位置,塑像很新,做工精致,与简易的办公室显得格格不入,塑像前面青烟袅袅,还在上着香。

何巧慧黑眉红唇,皮衣上用金色视线绣着一个大大的老虎头,看起来价值不菲,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衣服正面也有一只老虎头,跟何巧慧倒是很配,男人正是何巧慧的老公周大民。

两人面前各自摆放着一台计算器,何巧慧接着电话,周大面兀自在那噼里啪啦地按着计算器,看起来两人正在算账。何巧慧放下电话,愣了一会儿,这才看向他。

“你知道是谁来的电话?”

“不是你干妈吗?”

“你知道老不死的干什么了?”

“她能干什么?哎,巧慧,这一笔放出去,光利息每月就有十来万。要是还不上,利滚利就更多。嘿,还是开放贷公司挣钱。”

“老东西把咱们告了。”

“什么?”

周大民放下计算器,吃惊地看向何巧慧。何巧慧显然是气急了,正一口一口喘着粗气。

“她居然把咱们告了。老东西连饭都不会做,居然会告状,跑到法院把咱们告了。这不是没把咱放在眼里吗?”

“什么什么?我还真看轻她了。她凭什么告咱啊?咱们是借的,借条打给她了,她还想什么呀?”

“这老东西,一口一个干妈叫着她,真是给脸不要脸。气死我了。”

“不用怕,想想怎么办吧。”

“怕她?我白活了。别理她,老东西兴不起多大风浪来。”

不知怎的,何巧慧想起宋阿姨平日柔顺慈爱的样子,感觉自己被蒙骗被欺负了,气更不打一处来。周大民像是有点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接了杯茶水递过来:“别啊。她兴不起风浪来,她肯定请律师了吧?万一她的律师作妖呢?哎,你给她再打个电话,打听一下她请律师了没?如果请了,律师是谁。”

何巧慧一拍桌子:“我闲的。我坐在家里等着她来告我,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周大民把茶杯递给何巧慧,笑着劝道:“你听我的。这事真上了法庭,结果还真不好说。万一判咱输了,几百万你赔上啊?打个,打个。”

何巧慧不情愿地摸过手机来,周大民提醒到:“调整一下情绪啊。”

巧慧稳了稳神,拨了宋阿姨的号码,电话马上通了。何巧慧瞬间换了一副面孔。

“干妈,您在哪呢?干妈,接了您电话,我哭了一鼻子。您说说,咱娘俩谁跟谁啊?多大点儿事儿啊,您还把我告了。您不要我这个闺女了?”

此时宋阿姨正往回走,手里多了一个打包的饭盒,她看上去很不好意思。

“巧慧,对不起,真不好意思,我要有一点办法,就不会走这一步。家里一点儿钱也没了,你叔叔在病床上躺着,急等着钱动手术。我要还没钱,他的命就没了。”

“干妈,您有困难和我说啊,您是我干妈,我再难也得管您和叔叔啊,您还告了我,干妈我又想哭。”

“孩子,别哭,干妈对不起你。要不然,你多少还我点钱,我就不告了。哎呀,不行,人家律师代我交了三万多的诉讼费,你起码得把这笔钱还上,再还我十万给你叔叔做手术,我就不告了。”

手机在到免提上,周大民在旁边听着,小声地对着何巧慧:“问她律师是谁。”

“干妈,您还请了律师了。咱娘俩之间的事,用得着吗?干妈律师是谁啊?”

“这事和人家律师没关系,人家是帮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干妈。我寻思着我去见见律师,和人家商量一下这事怎么办,咱们别上法庭,一上法庭不就撕破脸了吗?是吧干妈?”

“倒也是这个理。我有两个律师,一个叫夏舒,一个叫罗英子,她们的律所叫什么来着?对了,瑛华律师事务所。”

周大民抓过一张纸来飞快地记着。

“我知道了干妈,我想办法和她们联系一下,有事好商量。干妈我先挂了。”

周大民把纸条叠起来:“我去打听一下这俩律师什么来头。我认识一个律师,我去找他打听一下。”走了。

这时一个女孩伸头进来:“何总,又来了个贷款的客户。”

何巧慧一摆手:“让他进来。”

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进来,神情卑微打着招呼。

“何总,您好。”

“用款啊?用多少?”

“咱们这儿的利率多少啊?”

“您去打听打听去,咱们公司的利率最低。您用多少啊,月息三分起,要是金额大,利息咱们还能再谈。”

医院办公室里,医生看着一份检查报告,面色有些沉重地说:“最新的检查结果,他的癌症扩散地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快,现在手术已经失去意义了。”

宋阿姨啊了一声,恳求道:“可是大夫,我找来钱了,我明后天就能交上。”

医生摇摇头:“已经来不及了,三个月前及时手术,或许他的生命还可以延长,可现在……我建议保守治疗,准备化疗吧。”

宋阿姨深深地埋下头去。

医生继续道:“即使是化疗,你们的医疗费也该交了,护士刚才告诉我,你们已经欠了一万多,如果还交不上,恐怕就得请你们出院了。”

宋阿姨还是没抬头。

许家声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昏睡着。宋阿姨到了门口,没敢进去。她胆怯地站在那看了一阵,看许家声睡着了,才慢慢地走到床前来,低着头坐在床前,用手抓住许家声放在外面的一只手,低头发呆。

“书敏。”

许家声突然醒了,宋阿姨慌乱地别开脸。

“你醒了?”

“你怎么哭了?大夫说什么了?”

“我……我看你瘦了好多,心疼。”

许家声笑了,他强提了一口气,想去抚一下宋阿姨的头发,手却抬不了那么高。他只得又放下,抓了抓宋阿姨的手。

“得病能不瘦吗?书敏,我刚才闭着眼睛在这里养神,突然觉得挺幸运的。”

“什么?”

“你看我,自从下海做了生意,成天像一只蛇螺拼命地旋转,忘了休息,忘了家,忘了你,也忘了生活。现在好了,生意破产了,人也病了,这不是老天爷强迫我休息一下,强迫我重新回家,重新跟你在一起,重新体会生活吗?书敏你不要难过,我一定能熬过这一关。我发誓,只要这一关能过了,我一定不会像原来一样生活了。那二百万,就算治病花一百万,剩下那一百万,咱们回老家,把乡下的老屋整修一下,把屋后面那片菜园子也重新种起来。到时候,你养鸡,我种地,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你说是不是很好呀?”

宋阿姨的头埋得很低。

“好。”

“书敏你去问问大夫,什么时候给我安排手术。癌症不能拖的。”

“啊好。”

宋阿姨嘴上说着,却没动。

“去啊。我这几天精神不错,吃得也很好,我做好准备了。”

宋阿姨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家声,我对不起你。”

“什么?”

“咱们没钱了。”

“什么?”

“咱们没钱了,我没钱给你交手术费了。”

许家声一有些懵,他足足愣了半晌。

“钱呢?我交给你的那二百万呢?”

“对不起,那钱,叫我借给巧慧了。”

“巧慧?我知道你心疼巧慧,可我也提醒过你,不要一次性借她那么多,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对不起,家声,巧慧她虽然借得多,但她中间确实按时还过几次,我真的以为她会还钱的。而且她天天来家里陪我,看到她我就想起咱们的女儿,我不忍心不借。”

“除了这二百万,你还借给她多少?”

“还有原来家里的存款。家声,我对不起你。”

“我病了,急需钱救命,你没去给她要?”

“我去了。可是,自从她知道你的公司破产,你又生了病,就再也不露面了。”

许家声明白了。他不再说话,他躺回到枕头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宋阿姨哭着说:“家声,对不起,都怪我。我现在在医院做护工多少能挣一点饭钱,而且已经有人答应借我钱了。可是……可是……”

许家声扭头看向她:“什么?”

宋阿姨早已泣不成声:“我刚从大夫那儿回来,大夫说现在已经不能手术了,只能化疗。”

许家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自嘲式的笑了笑:“我本来想多陪你几年的。”

宋阿姨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对不起,家声你骂我吧。”

许家声拍了拍她,担心道:“我骂你干什么?过去是我对你太疏忽了,连我都没想到何巧慧是个骗子,何况是你呢?书敏,既然没办法动手术,那我的事咱们就不讨论了。可是就算我走了,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贫困交加地留下?她欠咱们的这些钱,你打算怎么办呢?”

宋阿姨抬起头:“我已经找了律师,她们答应帮我打官司。”

“律师可靠吗?”

“可靠。诉讼费,就是其中一位律师帮我垫上的,另外她还答应借我钱给你手术,现在我打算先拿这笔钱给你做化疗。”

“有这么好的人吗?”

许家声有些意外,他看着天花板,又想了一会儿。

“这样,书敏,你把律师请来,就说我想见见她们。”

早上八点五十,一个个年轻又焦急的面孔涌进办公楼大厅,他们或端着一杯咖啡,或拎着一个早餐袋,用尽力气向电梯冲刺。

已经两拨没上去了,老韩不愿意再等,皱着眉头和和一群上班族挤进电梯。

关门之际,何巧慧和周大民拦住电梯挤了进来。狭小的电梯间早已人满为患,老韩被挤到了最后面,一脸不快。

何巧慧表情痛苦,她架起胳膊格挡着周围的人:“大民,良诚所那么多律师,你知道该找谁吗?”

周大民与两个年轻女孩紧贴着,此时心情倒显得极好:“谁是那俩娘们的死对头咱就找谁。我打听过了,那个姓罗的和姓夏的是被良诚所开除的,你想想,被开除的,这所里她俩的死对头能少吗?”

旮旯里的老韩踮着脚,看到何巧慧和周大民的半拉脑袋,竖起耳朵听着。

巧慧恶狠狠地说:“咱这次必须选个好律师,好几百万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什么也不能是让那老太婆弄走。”

听到几百万,老韩眼睛立刻亮了。

“对,是我,张总你好……”老韩跟在何巧慧和周大民后面,佯装在打电话。

两人走到前台,何巧慧问道:“你好,我们有个官司要找你们打。”

漂亮的前台小姐姐立刻站起身:您好,女士,请问是什么类型的案子?”

周大民讪笑到:“借贷的。”

这时,陈硕经过前台,小姐姐叫住他:“陈律师,这两个客户有一个借贷案要咨询,您有时间跟一下吗?”

陈硕看了一眼何巧慧夫妇:“你先安排他们去会客室,我去查几个案卷,马上过去。”

老韩还在那里“打着电话”。

档案室的桌上摊开一个案卷,实习律师小李坐在档案室里刷着抖音,陈硕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热舞美女摇曳的身姿,笑着打招呼进去。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排档案架旁,陈硕的目光掠过一个卷皮上写着强奸罪,经办律师于大梁、梅洁的案卷,可他只看了一眼就过去了。他的余光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小李在转头看他。

这时,老韩故作无事地晃了进来,随便拿了一份档案。

“哟,陈律师,一大早就这么用功。”

“韩律师,我是初来乍到,想看看咱们所老律师办过的案子,向前辈学习下思路。”

“老弟谦虚,你这是鸡鸣而起、学而不厌,老哥我很汗颜啊。”

陈硕放下案卷笑了:“韩律师,有事您直说。”

老韩也笑了,他把陈硕拉倒一边,低声道:“实不相瞒,老弟,听说你刚接了个借贷的案子,老哥我有点兴趣。”

“老哥,八字没一撇,人还没见呢,不见得是肥差啊。”

“有总比没有强吧?你别看我挂着个资深合伙人的名头,别人一口一个韩主任,其实也是如履薄冰,案源不够啊。要不然,这俩当事人就让我去见见?”

“哟,您还案源不够呢,罗英子和邱华走了以后,我可听说她俩的案子都归您了。”

“就她俩手上那点破烂,都是赔钱货。你不一样,谁不知道陈律的案子接到手软,才不稀罕这种借贷的小案子。你就帮帮忙,日后有事儿老哥一定挺你。”

陈硕哈哈一笑:“韩律都这么说了,那案子归您了。”

老韩作了个揖:“谢了老弟。”

陈硕抱着一摞案卷正要离开,却被小李拦住了:“陈律师,所里现在规定借阅案卷一律登记,麻烦您登一下吧。”

陈硕一愣:“以前不知道,咱们所档案管理这么严呢,你登吧。”

小田端着个茶盘,将一套简单的茶具送到会客室,老韩接过,殷勤地为周大民和何巧慧倒茶。小田在一旁坐下,摊开本子做着记录。坐下等茶的功夫,老韩已将自己介绍得荣誉等身蜚声中外了,周大民和何巧慧半信半疑地听着,还是没提半点签合同的事。老韩暗中再次观察了下两人,准备以周大民作为突破口。他身子微微转向周大民,高深莫测道:“周先生,何女士,借贷官司呢,说好打好打,说不好打也不好打,这里边学问可深了。没打过的,上了法庭,证据一摆,就听法官判吧;会打的,哪怕对方证据如山,也未必能输。这是诀窍,律师不经个十回八回学不会。”

周大民问道:“韩律师想必有经验了。”

老韩摆摆手:“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只能说,一般这种官司,我都让我的学生接了。碰巧他们最近打了两个,还都赢了。其中一个对方有借据有银行转款记录,还硬让我学生打赢了。”

“韩律师,当初良诚所是不是开掉了几个律师,一个叫罗英子还有个叫夏舒?”

“这和咱们的案子有关系吗?”

“这俩人是原告的代理律师。我们知道良诚所是她俩的老东家,这里肯定能有人能治得了她们。”

老韩心下暗喜:“合着您是奔着这个来的啊?

这时何巧慧开口道:“韩律师,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就想知道,这官司到底能不能打。”

老韩云淡风轻道:“当然能打,而且巧了,这俩人以前就在我手下,是我带出来的。”

何巧慧看了周大民一眼,不觉撇撇嘴:“那她俩算是您徒弟?那你们这感情可深了,这官司还能打吗?”

老韩推过去两份合同:“不说没用的,咱先谈合同,律师费,物价局司法局都是有收费标准的,320万,那20万我就给你们抹掉算300万吧,是14万4。签了协议你们先交70%,剩下的一审开庭之前交,没问题吧?”

周大民压根没看那合同:“韩律师,签合同不慌,我们就是想知道你能不能打赢她俩?毕竟她俩和您是师徒,这沾亲带故的……”

老韩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突然,他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茶几,杯里的茶水被溅了出来,包括小田在内,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老韩面色通红:“不提这个不生气!这两个白眼狼,当初就是我让她们滚蛋的!”

大民和巧慧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一喜。

周大民一拍大腿:“看来我们是找对人了。韩律师,这官司我们就是扑着您来的。您就便宜点儿呗。五万,五万怎么样?”

老韩微闭着眼睛:“周先生,您去打听一下去,没有一百万的出场费,我是不出台的。可你们一说对方的律师是罗英子和夏舒,我还就非出了。这两个忘恩负义的,我得教教她们怎么做人。可律师费这块,国家的规定在那儿放着,我减,就违规了。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等交上钱,我教给你们官司怎么打,然后你们就知道我哪儿值这14万了。”

何巧慧一听直接不干了:“不行,太贵了,我们请不起。要不大民咱们换一家吧。”说着拉着架子要走。

老韩稳稳地坐在那里:“走啊?慢走不送。可有句话我先说到前面:“罗英子和夏舒是我手下的人,没人比我更了解她们,你们要到别处觉得不行再回来,少了三十咱们就别谈了。”

他这么一说,俩人又不走了,坐在那里嘀嘀咕咕。

周大民陪着笑:“韩律师,我们就是扑着您来的,可这价格实在……”

老韩叹了口气:“谁叫对方是罗英子和夏舒呢?好吧,优惠一万五,十三万五,一分钱也不能再少了。”

两人犹豫着,终于还是点头了。

老韩这回动都没动,一个眼神,小田就把协议递了过去。

两人又嘀咕了几句,何巧慧趴桌上把协议签了,抬头问道:“韩律师,您能给我讲讲那两个女律师是什么情况吗?”

老韩拿过协议递出去:“行。小田,你把身份证和协议复印备份。你俩先坐这儿,我告诉你们官司怎么打。”

陈硕抱着那卷宗从会客室门口经过,里面传出老韩义愤填膺的声音:“什么叫农夫和蛇?什么叫恩将仇报?这三个白眼狼,进所的时候,我都帮过她们,后来翅膀硬了,翻脸就不认人,典型的小人。”

何巧慧大感解气,高声附和着:“没错,什么人找什么人。她们要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代理这个案子呀!”

小田坐在工位前,正准备打合同。

陈硕过来了:“兄弟,打合同呢?你师父这都开张了还生气呢?这是骂谁啊?”

小田摆弄着电脑:“来了两个当事人,俩人是扑着良诚所和罗英子夏舒有过节来的,他们借了罗英子当事人几百万死活不还,人家要起诉,我师父一听标的很大,连拱火带撺掇,臭骂罗英子她们,这才忽悠着他们把合同签了。”

“噢?这当事人找到老韩,算找对人了。你师父一定分你不少钱吧?”

“哥,您说笑话了。从我师父那里抠出钱来,我得长着钢指甲才行。”

这时,前台打电话过来,通知小田去拿老韩的快递。

陈硕好心道:“去把。我帮你打,打几份?”

小田高兴道:“两份,谢谢哥。”

陈硕复印了三份身份证和协议,放在小田工位上两份,拿着包离开了。

会客室里,老韩唾沫横飞地给何巧慧夫妇支招,两人面色都不好看。

何巧慧不满全写在脸上:“韩律师,照您的意思,我们这案子必输无疑?”

周大民更是直接:“那我这钱不是打水漂了吗?韩律师,你这不是忽悠吗?”

老韩倒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他呷了两个口茶,不慌不忙地等两人抱怨完。“你们没听懂我的前提条件,我说的是,如果真到了庭审,我们这边的诉讼风险确实大。因为这个案子事实清楚,那俩人是我带出来的,证据组织上也差不了。”

何巧慧一脸懵:“啊?那怎么办,那还能不上法庭啊?”

老韩竖起一根手指:“有办法,一个字:拖!这个案子,拖一年是它,拖三年也是它,拖没了也是有可能的。对方多大岁数啊?没准打着打着原告人就没了呢。再说了,你们不是开放贷公司的吗?拖上三年,你们这三百万能滚几个滚啊?”

何巧慧和周大民听得连连点头。

老韩手指敲击着桌面:“这样哈,对方立上案,法院就要给你们发传票,这传票,你们就不要接。你们接不到传票,这官司就没办法开庭。”

何巧慧赶忙问道:“咋能不接?”

老韩又高深莫测地闭上了眼睛:“这还要我教你们?民间智慧上哪去了?对方知道你们的地址吧?那个地址,肯定就是法院向你们送传票的地址。你们肯定不止一套房吧?把他们知道的这套房空置了,你们住到另外的房子去,让他们找不到人不就完了吗?”

何巧慧担忧道:“可是老东西有我电话呢。我电话不能换,还得联系客户呢。”

老韩像是看白痴一样瞥了她一眼:“是法院的电话就不接,真接了就说你不是何巧慧。总之,只要你想躲,哪怕法院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也是有办法躲的。剩下的事,等他们找到你们以后再说吧。”

华灯初上,下班的人流在经纬间穿行。

陈硕抱着一摞案卷来到档案室,放在桌上。

“李律师,档案看完了,还有十五分钟下班,正好不耽误你锁门。”

小李急忙笑着应承着:“谢谢陈律师,全所数您最准时。”

陈硕说着去翻找案卷,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魏丞强奸案和另外两个案卷,拿着走到门口:“再拿两个,明天还。”

小李看到了魏丞的名字:“陈律师,这个案卷不能外借。”

陈硕装模作样地拿过来看了一眼:“这个案子怎么了?”

小李认真地说:“这是强奸案,按律所规定这关系到当事人隐私,如果外借必须上报合伙人,陶律师允许才可以。”

陈硕恍然地哦了一声:“没事,那不借了,我再看看别的。”

他拿着案卷走到借阅桌坐下,躲开了档案员的视线,装作在打电话:“老薛,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同时,用手机飞快地拍下了强奸案案卷的内容。

陈硕抱着那两个案卷离开,走到一个楼梯间,拨通罗英子的电话。

“恭喜你呀罗正义,听说你接了个三五百万的大生意。”

“陈无良,什么三五百万,听不懂你说什么。”

“别装了,民间借贷,那夫妻俩今天都找到良诚所来了。你生意这么好,就请我喝一杯吧,老地方见。”

罗英子和邱华面前是一堆文件,挂断电话,二人面面相觑。

罗英子看了看手机:“他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咱们接了个借贷案?”

邱华猜测道:“陈硕可能就是何巧慧的代理律师。”

罗英子顿时炸了毛:“我早就该知道!这可真是坏人碰上坏人,等于坏人的2次方,这案子咱们得提高警惕了。”

邱华担忧道:“委托了他?奇怪了,法院的传票还没发呢吧?对方怎么这么快就委托律师了?”

罗英子气冲冲道:“不知道,一会儿我去会会他再说。”

陈硕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看到罗英子来了,招呼酒保调一杯莫吉托。罗英子气呼呼地坐下,也不客气,抓起面前的杯子就喝。

“罗正义,你律所生意这么好,我今天可要点点儿贵的,你请客。”

“陈无良,你是不是代理何巧慧的案子了?”

“怎么了?”

“我知道你不是君子,可有句话叫盗亦有道。那案子的原告家产被你当事人借空,明明腰緾万贯,就是不还。这种案子你也代,你还有良心吗?当然我知道你原来就没长那玩意儿。”

“知道我没心你还问,知道我没心你还来?你想见我啊?”

“陈无良,你又开始冒油了是吧?我告诉你,这案子上庭你也是输,趁早还钱,别想耍阴招。”作势要走,陈硕拉住罗英子。

“行了行了,罗正义,我是真有个事儿想问你。”

“有屁快放。停车场计时打表,很贵。”

“我最近为了熟悉业务,看了很多良诚所合伙人过去办的案子,发现有个案卷很特别,外借需要登记并且上报合伙人。你知道吗?”

“登记?以前良诚所的案卷全部开放,也不会上报。你看的什么案子?”

“是一起强奸案,梅先生办的。”

罗英子一愣,放下杯子转头看着陈硕。

“魏丞强奸案?”

“没错,梅先生就是因为这个案子才离开的良诚所,丢了律师资格。梅先生是你老师,你了解这个案子吗?”

“我在良诚所看过案卷,可看完的第二天就被开了,案卷也没来得及复印。”

“那就有意思了,一个原本开放的案卷,突然不许外借还要上报,而且因它而逼走梅大梁,甚至可能和你们三个被开除也有关系,你不好奇吗?”

“你发现什么了?”

“信息共享。你先把你发现的东西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陈硕饶有兴致地等着罗英子回话,罗英子很警惕地打量这他。

“不说拉倒。”

陈硕哈哈一笑,打开微信发送了一个压缩文件。

“我今天在档案室偷偷把强奸案的案卷拍下来了,你可以回去再看看,万一有新发现,我们可以信息共享。走了。”

罗英子看着手机里的案卷图片,若有所思。

回到家罗英子就打开电脑解压了陈硕发给她的文件,逐张逐张的看着案卷照片,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罗英子不解地嘀咕着:“看多少遍,这也就是个简单的强奸案啊,为啥所里这么敏感?到底动哪里是踩了他们的尾巴?”

第二天,陈硕也关着办公的门,翻看着案卷照片。他思忖着:“所里又不止这一个强奸案,过去怎么不说保护隐私不外借,不对,就算是因为个人隐私,问题也不是出在这个案子上,肯定和别的案子有关。梅大梁夫妇虽然栽在这个案子上,背后一定有隐情,所里发现罗英子在查这案子,担心背后的事情会牵出来,才把她们开除了。嗯,肯定是这样。”

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推开,陶正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陈硕赶紧把照片的页面关闭了。

陶正满面春风:“陈硕,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叫方睿,是咱们所的实习律师。所里实行实习律师培养计划,有意识地让有经验的老律师带实习律师,叫方睿跟你当助理吧。”

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方睿很拘谨地站在那里向陈硕鞠了个躬:“陈律师好。”

陈硕愣了愣,赶快站起来,很热情地和方睿握手:“你好,叫什么助理?以后就搭档呗。正好,这办公室两张桌子,你就坐我对面吧。”

陶正笑着给双方介绍:“小方,陈硕律师别看年轻,可是律师界的老江湖了,好好跟他学。陈硕,别仗着老资格欺负年轻人啊。”

陈硕连连摆手:“我哪敢啊。我新来乍到,不受欺负就好。方律师,以后多带带我啊。”

陶正指着陈硕哈哈大笑:“你呀,还说不欺负,我还没走呢。方睿,以后他就是你师父,他要敢欺负你,你找我。你们师徒俩说话吧,我走了。”

陶正走了,方睿腼腆地走到陈硕面前:“师父,我在外面有工位,要不然我还是坐到外面。”

陈硕赶紧制止:“第一,你别叫我师父,你一叫我师父我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你就叫我陈硕就好,实在叫不出来,叫陈律师。第二,既然以后我们搭档,你就坐进来,有事咱们也好商量。”

方睿显然没想到陈硕这么随和,脸上的高兴都快隐藏不住了:“那,我去把我东西收拾进来?”

陈硕摆手:“去吧去吧。我正说一个人闷呢,来了个陪聊的。”

方睿离开后,陈硕又打开电脑,用好几个乱起名字的文件夹把那些照片藏了起来。他看了看外面,也出去了。

小田愁眉苦脸地坐在工位上,正在电脑上写着什么,陈硕过来了,左右看了看,方睿正在很远的另一边收拾他的东西。

陈硕敲了敲隔板,小田抬起头来,立刻亲热地招呼到:“陈律师。”

陈硕却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小田,有件事,原来想办成了再告诉你,可现在,眼见得是成不了了,还是告诉你吧,叫你明白哥哥一片心。”

“什么事?”

“我来到所里,一直想找个搭档。我为啥没事找你说话呀?看上你了呀。没想到,所里今天给我另派了一个。”

陈硕虽然不是合伙人,但收入是出了名的高,而且听说他对合作律师也很大方,良诚所很多小律师做梦都想跟他搭班子。

小田闻言,直接激动地站起身来:“啊?原来哥想让我搭档?哥咋不早说呢?我自己也去争取一下。”

陈硕很遗憾地叹口气:“不是怕打草惊蛇,万一办不成,再让你师父吃味吗?没想到,真的就没办成。”

小田难掩沮丧:“哥有搭档了?”

陈硕冲着远处方睿的身影努了努嘴。

“他呀。”

“我来这些日子,硬没注意过他。他是谁啊?”

“哼,我说这样的好事能轮到谁。他是方律师的侄子,他根本还没有律师资格,考证还没考过呢,来了一年了,也不办什么案子,就是坐在这里考证的。”

“这样啊。这样的好孩子跟上我不是瞎了吗?我自己的证都不知道咋考过的。”

小田沮丧地坐下,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悄声对陈硕说:“哥,你小心点儿,没准,他是方律师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

陈硕哈哈笑起来:“兄弟,你想多了。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有啥用啊?看我怎么撩妹吗?”

这时,方睿已经抱着自己的东西过来了,陈硕赶快迎上去接着:“这么简单啊。来,来,我帮着拿。”

办公室里,方睿正在收拾自己的桌子,给电脑插上线什么的,陈硕枕着脑袋覻着眼睛看着他,方睿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方睿开口:“师父……”

陈硕摇了摇手指头,示意不要这样叫。

“陈律师,我……我其实还没律师资格呢,恐怕也帮不上您什么大忙。以后您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陈硕连连点头:“好说,好说。听说,方律师是你姑姑?”

方睿很明显吃了一惊:“啊,是。您听谁说的?”

陈硕:“我这人不喜欢别的,就喜欢八卦,来了这么久,所里的关系也基本上打听清楚了。你既然跟了我,咱们就是一个团伙的,你尽管坐在这里准备考证,我有事就叫你,没事呢,我办了案子,该分给你的也不会少。”

“师父……陈律师,我不是为钱来的。”

“那是为什么?”

方睿居然脸红了:“我就是想跟您学。我家里,我爸妈都在大学里教法学,我姑又是个律师,家里觉得我生下来就该是律师,我考大学的时候不想考法律,被我父母硬逼着改了志愿,毕了业,同学都考过了司考,就我没考过,爸妈都觉得我给他们丢脸,还是我姑姑把我弄到所里来,帮我离开了家,让我在这里安心地准备考试。”

陈硕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自己喜欢法律吗?”

方睿摇头:“不喜欢。法律不管怎么说都得讲个胜负吧,可我就是不喜欢胜负。生活又不是打仗,哪来的那么多的胜负啊。”

陈硕笑起来:“有道理有道理。那你自己喜欢什么?”

方睿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过音乐,喜欢过画画,还有一阵喜欢过照相,有钱的时候还喜欢旅游,当然没钱的时候居多,要花我爸的钱,就得忍受他的批判,所以宁可哪儿也不去,宅在家里。我爸说我,什么费钱我喜欢什么。”

陈硕又被逗笑了:“哈哈,那以后咱们一起玩,应该能玩到一起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用桌子的遮挡,从抽屉里把那个强奸案打印件拿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罗英子正盯着电脑上的案卷照片冥思苦想,想得太专心,没听见邱华叫她,邱又华叫了她一声,罗英子吓了一跳,赶快把页面关了。

邱华奇怪地看她一眼:“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罗英子支吾着:“没什么。我回来你俩都不在,上哪去了?”

邱华拿出来两份协议放她面前:“巧手家政的法律顾问签下来了,没多少钱,但总比没有强。还有巧慧那案子,对手是老韩,我们可要警惕了,这可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

罗英子一惊:“什么?哈!不是陈硕,竟然是老韩?”

“是他,我们才要警惕了,这可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

“对老韩还用得着下那么大功夫吗?他会干什么,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啊。肯定是拖呗。”

“对,你看着吧,光传票,没三五个月送达不了。”

“那可不行。对方能拖,宋阿姨可拖不起。这三五个月她怎么过?更何况她丈夫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老韩肯定是想到了这一点了。我就奇怪了,咱们昨天才去立案,今天他们就请了老韩,按道理他们根本还不知道呢。”

两人正说着,门一开,夏舒进来了。

一进门,夏舒叫了声罗姐邱姐就哭起来。

罗英子无奈道:“大小姐,又怎么啦?”

夏舒眼圈已经哭肿了:“自从我爸出事以后,我妈身体一直不好,刚才家里来电话,我妈住院了。”

罗英子一惊:“啊?这是大事。夏舒你赶快回家吧。再说你爸的案子,应该快移送了吧?你是律师,也应该回去看看你能做什么。”

邱华说道:“英子,你别害她爸,她能干什么呀?陪好她妈就不错了。夏舒你赶快回去陪你妈吧。”

夏舒抹着眼泪:“可我刚刚代理了宋阿姨的案子。”

罗英子摆手道:“那都是小事,不行就改成我和邱华也行。赶快走吧。”

夏舒为难地说:“可是咱们当时说好了这个案子我来跑,不能耽误你俩正事。”

邱华已经起身准备给她收拾东西了:“你妈重要还是案子重要?这时候就别分你我了。”

夏舒点点头:“好吧。对了,宋阿姨已经把事情告诉何巧慧了,想着也许何巧慧知道宋阿姨起诉了,就会主动还款,你们可以和何巧慧联系一下。”

邱华叫了一声:“什么?谁让宋阿姨把事情告诉对方的?我当时再三嘱咐她保密的啊!”

夏舒愣了,结巴着:“是、是我,邱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嘱咐过她。我以为我们光明正大起诉,没必要保密……”

邱华气得直喘:“要不是看你妈身体不好……”

罗英子赶快推夏舒:“行了行了别说了,我们知道了,夏舒你赶快走吧。八十万还没花完吧?还有钱吧?”

夏舒委屈地点头:“有。”

罗英子把她推进卧室:“那就赶快走吧。”

夏舒提了个简单的包出来,打了个招呼走了。

邱华坐在那,显然还在生着气:“英子,我前几天刚看她顺眼点,这就开始惹事了!”

罗英子苦笑:“她的世界里只有阳光,你让她如何想到人性的黑暗?不过不用急,生活本身会教会她的。先别管她了,现在想想宋阿姨的事情怎么办吧。”

这时,罗英子的手机响了,是宋阿姨。

“宋阿姨,您有事吗?”

“罗律师,夏律师在不在?我刚给她打电话,她没有接。”

“您找她?不巧,她家里有事,回家了。您找她有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罗英子刚想说话,宋阿姨有些为难地声音传来。

“我没什么事。罗律师,有一件事想麻烦你们,我先生想见见你和邱律师。”

“宋阿姨,您是我们的委托人,见您先生,没必要了吧?”

“他只是想当面谢谢你们,而且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什么?不是才中期,可以手术的吗?”

“那是三个月前。因为我没钱交手术费,所以一直拖着。可今天大夫告诉我,说癌症扩散太快了,手术已经没有意义,只能化疗了。”

罗英子和邱华看了对方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

医院男厕外,摆了一个禁止入内的黄色指示牌。

穿着护工制服的宋阿姨挂断电话,拿起工具往里走。刚进去,就看到小便池站着一个男人。

宋阿姨吓了一跳,工具掉在了地上,男人当即拉上裤链,喊了起来:“你他妈怎么进男厕所!”

宋阿姨赶紧逃了出来,男人还是不罢休,骂骂咧咧地追到门口。

宋阿姨慌了神,急忙道歉:“对不起啊,我、我来保洁,我摆了禁止入内的牌子。”

男人一脚踢开指示牌:“老东西,女的不能进男厕所,耍流氓吧你?”

宋阿姨解释着:“我是保洁,我可以进去,而且我摆了牌子……”

男人兀自喋喋不休地咒骂着,来往的人也纷纷驻足。这时,宋阿姨的丈夫许家声坐着轮椅过来了。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耍流氓呢。”

“小伙子,是你不守规定,自己进去的。”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男人指着宋阿姨骂得更凶了。

“按你那意思,我一男的,进男厕所还有错了?你就是个老不要脸的!”

“小伙子,你真的搞错了。”

这时,许家声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男人身后。

“我让你道歉,老太太。大家都来看啊,老太太耍流氓,跑到男厕所看男人啊!”男人挥着手臂嚷着,许家声却突然倒在了男人脚边。宋阿姨看到他,刚要去扶,许家声一把抓住男人的裤腿哀嚎。

“疼啊……疼……小伙子,你把我撞坏了,你是哪个病房的?我让我儿子去找你,你不许走。”

这时,驻足的人群骚动起来:

“这人怎么欺负完老太太,又欺负老头?”

“老头不会摔坏了吧?真倒霉。”

“看着就不是个善茬。”

男人有点慌了:“老东西,你放什么屁?你自己站我身后的。”

许家声死死抓着他的裤子:“你别想走,大家都看到了,我现在就让我儿子来找你,你把我撞坏了,你得赔,不然我去你单位找你,找到你赔钱为止……”

男人使劲甩开许家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宋阿姨赶紧把他扶起来:“家声,你没事吧?你刚才说什么儿子,你这是?”说着,宋阿姨突然反应了过来,笑了。许家声也跟着笑了。

“书敏,不要和无赖讲道理。”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我一个老太太也能被他说成是流氓。”

“书敏你记着,只要是人,就什么事都干得出。你如果继续软弱下去,总有一天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我也护不住你。明白了吗?”

宋阿姨若有所思,她再次看向丈夫,忽然又觉得无比难过,赶紧趁给他整理衣服的当口,强忍着收拾好心情。

“家声,罗律师她们一会儿就到,我给你收拾一下吧。”

许家声笑着摇头,握住宋阿姨的手。

“不用收拾,书敏,我不想在医院待着了,咱们去那个公园吧?我想出去放放风,我在医院都快发霉了。”

“可是,等会儿医生说要过来看你。”

“不用看啦,都是一样的结果,我现在就像出去放风,咱们去玩吧。”

公园小湖边,许家声坐在轮椅上,病号服外披了件大衣,宋阿姨在给他梳头。每梳一下,就掉下一把头发,宋阿姨心疼地把掉下来的白发偷偷扔掉。

许家声看到了簌簌掉落的头发:“书敏,我这还没化疗,头发就开始掉了。再这么下去,光是我掉的头发都够你织顶帽子了。”

宋阿姨心疼地说:“谁说的,你的头发和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白了。”

许家声拉着宋阿姨的手蹭着胡茬,回头看着宋阿姨:“到时候,胡子也要掉喽,以前你老说我胡茬硬,以后再也不会扎着你了。”

不远处,罗英子和邱华看到了这一幕。

许家声也看到了她们:“书敏,那两个姑娘就是咱们的律师吧?”

罗英子和邱华走过来,宋阿姨介绍着:“家声,这是罗律师,这是邱律师,还有一位夏律师,就是答应借我钱的那位,她临时回家来不了。”

许家声微笑着伸出手,好像想起什么,又不好意思缩回来,手就在半空僵着。

“你们好,谢谢你们愿意代理我们的案子。”

邱华注意到了,她主动伸出手,罗英子也伸出手来。三人握手,许家声感激地点头。

“许总,我们应该的。”罗英子说着,和邱华坐在一旁。

许家声面带笑意:“我生意做了半辈子,什么风浪都见过,没想到栽在一个骗子手里,二位律师,如果将来有反诈宣传,那时候我还活着,你们一定要让我和书敏作为反面教材,去好好露个脸。”

罗英子和邱华都笑了。

邱华问道:“许总,您找我们来,不止是想感谢吧?”

许家声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知道这案子胜率多大。”

罗英子认真地说:“对于案子的胜诉,我们还是有把握的,但我们担心的是诉讼程序和判决执行,何巧慧接下来很可能会拒收传票,恶意拖延,开庭后拒收判决,收到判决后再上诉,这样整个的程序会很长,钱迟迟拿不到,您就无法及时治疗,宋阿姨的生活也无以为继,即便胜诉也毫无意义。”

许家声很满意:“罗律师,我相信你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罗英子看着他,又看向宋阿姨:“我们只能尽力。倒是宋阿姨,比我们更需要做好准备。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许家声颔首道:“书敏变成今天这样,我有责任。我们的女儿死后,她就不工作了,我也很少陪她,我以为给她优渥的生活可以治愈她,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好在她在我出事后,有了些变化,她现在一边在医院照顾我一边做护工,每个月除了退休金,还有一点收入。”

罗英子和邱华有些意外。

罗英子问道:“宋阿姨,您一直在医院做护工?”

宋阿姨点头:“家声病了,我又需要钱。刚好医院护工有缺,又能赚钱,我还能照顾家声。每天只要打扫一下厕所走廊,再给病房换换夜壶就够了。”

见罗英子和邱华一时语塞,许家声说道:“罗律师,邱律师,谢谢你们借钱给我们,我们会还的。”

罗英子说道:“许总,说实话,钱不是我们借的,是夏律师借的。这个案子我和罗律师开始并不想接,我们律所刚起步,一点着落没有,而您的案子又是风险代理,我们很怕白费功夫。可是现在……我们没想到宋阿姨一直在做护工,之前还以为她养尊处优,人又单纯……”

许家声打断她:“不是单纯,如果六十多岁还单纯,那就是蠢,主要是我蠢,还传染了她,所以才会被何巧慧盯上啊。不过她运气好,遇见了你们。”

邱华认真地说:“许总,还是那句话,尽力而为。我们一会儿就去法院催开庭的事,尽量不耽误您之后的治疗。”

许家声摆摆手,笑着说:“生死有命。”说着抓了一把头发,掉下来不少:“你看,我一抓就是一把头发,将来化疗,我早晚会变成个秃瓢,每天光照镜子看到自己就够我难受的了。不活也罢。只有一件事……我恳请你们帮我把钱找回来,这是养老钱,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他说着,拉起宋阿姨的手,小声道:“这辈子,对不住了。”

宋阿姨转过头去捂着脸:“家声,对不起。”

罗英子和邱华又对视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许家声坚持要送,罗英子和邱华拗不过,只能让宋阿姨代替他送。

来到公园门口,宋阿姨微微鞠躬:“谢谢二位律师,那么……”

罗英子拿出手机:“宋阿姨,叔叔治病还需要多少钱?”

宋阿姨急忙摆手:“这个钱我不能要。”

罗英子看着她:“这个时候就别发扬风格了,这钱不光是为了给叔叔治病,也是为了您,您好好活,他才有信心治疗。这也是夏舒希望的。”

宋阿姨轻声道:“我先生接下来需要化疗,目前我们欠了医院一万多。”

罗英子操作着手机:“三万,打到你支付宝账号上了。宋阿姨,这三万我是借您的,所以我需要您给我发个短信证明今天你从我这里借款,咱们不要糊涂账,可以吗?”

宋阿姨连连点头:“对对,这是应该的,我马上发。”

眼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宋阿姨又向两人离去的方向鞠了一躬。

罗英子和邱华并排走着,心情都有些沉重。

“英子,有这样打官司的吗?”

“没有。叫咱们碰上了。”

“按我的逻辑,垫诉讼费、风险代理都勉强说得过去,再借生活费,有点过了。今天听说宋阿姨在医院扫厕所,我也知道她不容易,可这世上,谁容易呢?如果之后再遇见这种人,我们还要这样吗?”

“这个问题我也掰扯不清。但我每次都在做最容易的选择,无非是帮或不帮。反倒是你左右为难,但最后你总是选择站在我这边。谢谢你啊,邱华。”

邱华摇摇头,不再说话。

一连十几天过去了,法院传来消息,案子还没有送达。也就是说,诉状还是没有送到何巧慧手中,没办法开庭。罗英子和邱华等不去了,四天中第三次来到法院,接待她们的是一位姓俞的年轻书记员。

“俞老师。我们还是为宋书敏案子开庭的事。当事人生活现在陷入困境,等不下去了,能不能赶快排上开庭?”

“没法排期啊,传票现在还没送达。”

“怎么会送达不到啊?她就在本地,前两天还委托了代理律师。”

“我们做了各种努力,都送达不到。电话拒接,邮寄送达被退回,上门去送达,邻居说他们已经不住那了。你们能不能提供一个可靠的送达地址,或者被告的准确联系方式。”

小俞早已听她们说了宋阿姨大致的情况,此时也是一脸为难。

邱华拉起罗英子:“我们知道了俞老师,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谢谢您。”

看小俞走远,罗英子忍不住咒骂起来:“不要脸,何巧慧这是躲了。邱华,咱们怎么办?”

邱华也有些焦急:“咱俩都耗在宋阿姨这儿性价比太低,这样,明天你去忙别的,我带着宋阿姨跑,或许能发现何巧慧的其他地址。”

罗英子点头:“好,咱们得抓紧点,许总等不起了。”

邱华来到病房门口,宋阿姨已经在等她了。邱华告诉她,何巧慧明显是主动拒收传票,现在她们要自己想办法。

“咱们怎么办呢?”宋阿姨焦急地搓着手,完全没了注意。

邱华说:“何巧慧不是还和您联系吗?您给她打个电话看看。”

宋阿姨掏出手机拨电话,铃响了一阵,何巧慧还是接了,声音也还是很亲热。

“干妈。”

“巧慧,法院说送传票你们不接。巧慧啊……”

电话那头毫无征兆地就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宋阿姨是开着免提打的,赶紧捂住手机。

“干妈,您咋对我这么狠啊?您想逼死您亲闺女吗?干妈,叫法院逼的我日子没法过了,我正想跳楼去呢。”

宋阿姨吓了一跳,捂着手机看向邱华:“啊?怎么办?她想去跳楼。”

邱华直接拿过手机:“何巧慧,我姓邱,是宋阿姨的律师……”

电话一下子断了。

邱华把手机还给宋阿姨:“您看到了吧?这就是您通知她起诉的后果。”

宋阿姨气的原地转着圈:“她怎么可以这样?人怎么可以这样啊?”

邱华平静道:“不是每个人都算是个人的。您现在看清她的真面目了,以后对人得有提防心。阿姨,查封裁定下来了,您跟我去房管局,咱们找找何巧慧的其他地址或者看看能不能查封到她的房子。”

房管局办事大厅,邱华和宋阿姨两人站在柜台前正在查巧慧的房产信息。

柜员查询完,转过电脑让她们看:“何巧慧丰泽花园12栋B座801室。她名下就这一处。”

邱华看向宋阿姨:“这也就是咱们立案时登记的地址,现在那儿已经人去楼空,找不到人了。我们先封这套。宋阿姨,您知道她还有别的房产吗?”

宋阿姨摇头:“不知道。”

邱华陪着笑对柜员:“她丈夫名叫周大民,我们的调查函上也提供了他的信息,麻烦您查一下他吧。”

柜员查了一阵:“周大民名下有两套。”

宋阿姨吃了一惊:“啊?您说周大民名下还有两套房?”

柜员又转过电脑:“是。你们看。”

宋阿姨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看邱华:“怎么可能?那时候她两口子跪到我面前,叫我把我手里最后五十万借给他们,说他们山穷水尽,连吃饭的钱都没了。”

邱华没有理会宋阿姨,立刻拨通了书记员小俞的办公室电话。

“俞老师吗?我是宋书敏诉何巧慧案子的原告代理人邱华,有个情况和您汇报,我们查到何巧慧的老公周大民名下还有两套房产,这两套房产你们也去送达了吗?等等,您是说只能这样了吗?好,知道了。”

邱华转过头:“宋阿姨,已经和法院确认过了,这两个地方法院也送达失败。”

宋阿姨难过道:“那咱们怎么办啊?”

邱华眼里升起怒意:“如果再找不到他们,可能只有公告送达这最后一条路了。”

继续阅读:第八章 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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