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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宋阿姨,回到罗英子家已经傍晚,虽然传票还是送达不到,但找到两套可供查封的房子也算是大收获。想到这,邱华疲惫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罗英子看着邱华拿来的房产信息,还是一脸愁容:“公告送达。那起码得俩月,以宋阿姨现在的情况等得起吗?”
邱华整理着手上的打车发票:“那有什么办法?这不都是夏舒干的好事吗?”
罗英子把下午打印成册的文件又翻看了一遍,推到邱华面前。
“邱华,家政公司的谈判策略制定好了,但谈判我真不行,一看到对方的脸就想冲上去扇他们,谈判的时候,还是你来吧。”
“你呢?”
“我陪着宋阿姨跑两天,看看能不能送达。”
“你跑我跑还不是一样?”
“还是我来跑吧,你适合谈判,我适合跑腿。”
邱华又检查了一遍文件,仔细地一一装进文件袋里,这才开口:“你哪里适合跑腿?你就怕我把气记在夏舒身上。你就那么爱惜夏舒吗?”
罗英子眨眨眼:“物伤其类。夏舒现在经历的事情,我曾经经历过。”
邱华又把整理好的发票递给罗英子:“你还真是有伤无类。好,谈判的事交给我。这两天陪宋阿姨跑腿打车的发票,麻烦罗总签个字。”
罗英子看都没看,拿起笔在报销单上划拉上自己的名字。
“你咋不开车呢,你老公不是有车吗?”
“那辆车完全是全全家出钱买的,我开来开去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邱华,这我倒要说你了。你和张全全现在是夫妻,又没有婚前协议,他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他的呀。”
“我不行。我没出钱的东西,用着总觉得理亏。天不早了,走了。”
邱华把公文包和文件袋都放进大大的登山包里,背起来就出门了。她还是不习惯用手提公文包,除开庭或者谈判外,一直是背着这个大学毕业时买的大背包,这个包不贵,背带很窄,邱华明显感受到双肩传来的压迫感。她又想起逃避传票的何巧慧和时日无多的许家声,神情愈发阴郁。
邱华回到家做了一桌子饭菜,正往桌上摆着,张全全回来了,一看到邱华在家,张全全很高兴。
“哟,大律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上一天班,累了吧?洗洗手吃饭吧。老也不做饭,好像做咸了。”
张全全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邱华下意识地躲了躲。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好吃。”张全全衣服都没换,去洗了把手立刻回来坐下,吃了一口:“嗯,好吃。”
邱华也在他对面坐下。张全全狼吞虎咽,不停夸赞,邱华忽然感觉心下一软。
“全全,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啊?”
“我不在良诚所了。”
“什么?”
“发生了一些事情,良诚所把我和罗英子都开了,就在咱们婚礼的第二天,所以我才没跟你回老家度蜜月。可你放心,我们现在又步入正轨了。我们开了自己的律所。”
张全全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吃饭。
“你怎么啦?真不用担心。我们的律所就叫瑛华律师事务所,我的名字在里边。我们两个都是创始合伙人。开始挺难,但现在已经接到案子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张全全还是不说话。
“你到底怎么啦?”
张全全抬起头,看到他的表情,邱华一愣。
“邱华,你心里有我吗?承认咱们是一家人吗?”
“你这说的什么?当然啊。”
“那你为什么在婚礼第二天就遇到这么大事不告诉我啊?”
“啊?对不起全全,我觉得我自己还能扛过去就没……算了不解释了。全全,我一直觉得我的个性不适合成家的,我打小就觉得凡事要靠我自己,所以越是遇上事儿,越不想对任何人说,生怕我成了别人的负担。”
张全全低下头继续吃,不知是不是因为吃的太快不好吞咽,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哽。
“可我不是别人,我是你丈夫,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啊。”
“对不起全全。”
“别说了,我们吃饭吧。”
邱华没再解释,两人低头吃饭,气氛很沉闷。
过了一会儿,邱华放下筷子再次开口,这次她的声音也有些异样。
“全全,请你原谅。”
“没事。”
“原谅的意思并不仅仅指这件事,我是在为以后的事请你原谅。我怕我自己以后遇到这种事情,恐怕还会是一样。”
张全全没说话也没抬头,夹菜的筷子却停住了。
“我从小独惯了。爹妈靠不上,老师靠不上,到了律所师傅和同事也靠不上。无论什么事,我很自然地就是靠我自己。我怕我这种个性会伤害你。全全,你对我的好我全知道,我很感激,可是要改变我的个性恐怕很难啊。”
“别说了,吃饭吧。”
“好,吃饭。”
两人又低头吃饭,再没人说话。
邱华一大早就背着包从电梯里出来,刚走到罗英子家门口,就听到夏舒的哭声,她皱着眉头停了一阵,才掏出钥匙开门。
夏舒坐在沙发上,张大了嘴在哭,罗英子正倒了杯水给她,不停地轻声安慰她:“行了行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知怎的,邱华只觉得心下无名火起,她一屁股坐在那里,冷冷道:“又怎么啦?”
罗英子听出她声音不对,嗔怪地看她一眼:“夏舒的父亲被正式批捕了。夏舒想自己给她当律师,她父亲坚决不同意。”
邱华白了夏舒一眼:“那还用说吗?搁我我也不同意啊。”
夏舒哭得抽抽嗒嗒:“不管我爸做过多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可他是我父亲,他是爱我的,他怕我危险。可是我、我是他亲生女儿,在他危难的时候,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邱华只觉她这梨花带雨的样子越看越生气:“还帮忙,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如果你去当你父亲的辩护人,你确信你不是往死里推他吗?”
罗英子忍不住了:“邱华!差不多得了。”
邱华转过头不去看她们:“本来嘛。祸害了我们也就算了,别再去祸害自己的亲爹了。”
“邱华!”罗英子叫住邱华,又拍着夏舒肩膀:“你现在知道自己得努力了。父母把你养大,家里遇到事情的时候,你得有能力撑起这个家。邱华,你进来一下,有点儿事儿和你说。”
拉着邱华进了卧室,罗英子轻轻关上了门。本想说邱华几句,罗英子又觉得今天邱华好像有点奇怪,嗔怪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你今天这是咋了,怎么对夏舒这么狠。”
“我不光是对她,也是对宋阿姨,她和夏舒,真是一对活宝。咱们刚开业,没功夫伺候这样的活宝。”
“那正好她们搭伴啊。本来这个案子也是说给夏舒的。邱华,夏舒卖车那八十万,除了帮宋阿姨交上诉讼费,剩下的这次她回去全拿出来,帮她父亲请律师了,咱们现在都没钱了。宋阿姨这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更不知道能不能挣到钱,巧手家政那案子,就算顺利地谈判成功,顶多就3万块,咱们这样不行。我想了,把宋阿姨的案子交给夏舒自己,让她陪着宋阿姨去跑,咱俩得想办法接别的案子养活自己。”
罗英子把夏舒送到楼下,又把钥匙塞到她手里:“车在那,这几天归你了。记着,你现在没资格可怜别人,你还不知道你在别人眼里有多可怜呢。只要能抓住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传票塞到他们手里。”
夏舒点点头:“我知道了。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他们总该明白逃避不是办法吧?你放心吧。”
罗英子苦笑:“夏舒你真得长大了。走吧。”
接下来的两天,夏舒开着载着宋阿姨和书记员小俞穿梭在泾北城郊的街巷,她始终拿着一张写了一串地址的A4纸,上面的地址随着夏舒停车再上车,一条条的被划去。
她们最先去了何巧慧父亲的住址,宋阿姨喊了几声门就没了力气,夏舒使劲拍打着门,直着嗓子喊着。屋里没有动静,却把楼上楼下的邻居喊了出来。
何巧慧和周大民的公司门口,夏舒让小俞录着像,把传票丢到前台就跑,保安却又追了出来,把传票塞回给她,掉头就跑。她想塞回去,传票掉在了地上,她只能蹲在那喘着粗气,又把传票捡起来。
巧慧家楼下,三个人好像是来偷东西的,贼头贼脑地躲在墙角后面等这两口子。 一辆车开过来,何巧慧提了一兜水果下车,夏舒一把没抓住,宋阿姨和小俞一边喊一边冲出去,何巧慧一看事情不好,回头又钻进车里,周大民开车就跑,夏舒在车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她转过头,看到碰上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宋阿姨和小俞。小俞哭丧着脸,刚才光顾着追呢,没录上像。
宋阿姨哀叹道:“人怎么可以这样啊?”
夏舒气愤道:“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
小俞无奈道:“真是什么人都有”
良诚所会客室里爆发出阵阵笑声,何巧慧和周大民坐在老韩对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何巧慧乐不可支:“韩律师,您是没见那个老东西啊,快七十岁的人了,还追汽车呢。你是没见她那个丑态,真是笑死个人了。”
老韩神色淡然:“我干律师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啊。”
周大民讨好道:“还是咱们韩律师,什么疑难杂症都有办法。可是韩律师,光躲也不是办法呀。法院不好受,我们也不好受呀。成天东躲西藏的,生意怎么办?”
何巧慧赶紧帮腔:“就是。韩律师,咱们该躲的躲了,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躲一辈子吧?还有什么办法吗?”
老韩拖着长腔:“办法嘛,自然是有的。不过呢,你们这个案子,案情重大复杂,上次我擅自做主,只收了你们十三万,所里批评我了,说这个案子,难度大,风险大,不允许低于标准进行收费。你们看,这一块上,咱们还有谈判的空间吗?”
何巧慧和周大民互相看了一眼,她又看了老韩一眼,突然一副惊讶的样子:“韩律师,我咋看你今天印堂有点发暗啊。没啥事儿吧?”
老韩摸不着头脑:“没事儿啊。哪地方是印堂啊?”
何巧慧指着自己脑门:“印堂您都不知道啊?韩律师,中医您还真别不信,对疑难杂症,西医没办法,中医三副药下肚就见效。您这印堂可真够暗的,说不定有啥事。我认识一个老中医,这世上就没有他看不了的病。这样吧韩律师,您好好帮我们想办法,改天我开车接您去找中医瞧瞧去。”
良诚所前台,陈硕和小田从外面进来,陈硕手里拿了一份便当,小田提了两份,两人边走边聊。小田一脸喜气,看起来心情大好。
“你那个辩护词我看了,简直可以用风格清奇四个字来形容。兄弟我干律师这么多年,各种辩护词也都看过了,写成你这样的,我是头一回见,真有乃师之风。韩律师当师傅可以说很成功了。”
“陈律师,您觉得真行?可韩律师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说我写得狗屁不通。”
“为什么要通狗屁呢?法官能看懂就行了。考验法官智力水平的时候到了。”
小田似乎觉得陈硕的话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只能挠着头笑。
“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你们刚接的那个大案子,韩律师没把准备答辩意见的任务交给你呀?”
“别提了,没见过他这样的。我也就是没钱没办法,要不然我才不跟他干这脏活。你倒说说看,当事人又不是没钱,明明有钱,欠了人家老太太的钱却不还,韩律师只教给他们如何躲,这不是缺德吗?”
回想起何巧慧和周大民的样子,小田就直犯恶心。
陈硕却严肃起来:“老弟,你这样说可不对了。当律师的,不能只讲一般道德,不讲职业道德。韩主任一心为当事人利益着想,是我等的楷模。”
小田吓了一跳,立马点头如捣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光躲不是办法,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陈律师,您不会把我刚才的话……”
陈硕又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你说哪儿去了?我们不是正常的业务交流吗?唉,你有疑问是正常的,这案子,要换了我,我也不会像韩主任这样打。”
小田一听来了兴趣:“这案子债权债务关系明晰,对方也有证据,要是换了您,您怎么打呢?”
陈硕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凑到小田近前小声道:“假离婚啊。韩律师教他们拖,可再拖,只要对方不撤诉,官司早晚不还得打吗?上了法庭不照样输吗?最高院虽然对夫妻共同债务的认定又出了新解释,不过这里边还是有可乘之机的。”
小田一听深受启发:“对啊,韩律师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陈硕摆摆手:“师傅没想到,徒弟想到了不一样吗?你一会儿可以去提醒他。不过你师傅对徒弟比他高明怎么看啊?有些当师傅的可不喜欢徒弟比自己还聪明。”
小田笑了:“陈律师,您不是觉得我傻吧?我会去提醒他吗?我宁可提醒当事人也不提醒他呀。”
陈硕拍拍他:“聪明,太聪明了。哥看好你。”
陈硕和小田嘻嘻哈哈地从外面进来,老韩从会客室里伸出头来,看样子有些不满。
“小田,买个饭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噢,您点的那家人太多得排队。”
小田冲陈硕使了个颜色,赶紧跑向过去。陈硕向老韩点了个头走了,老韩狐疑看着陈硕走远。
“你和他怎么在一块?”
“买饭的时候正好碰上。陈律师刚来咱们所,对所里的情况一点不了解,回来路上我就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
“不是个好东西,别跟他走太近。小田,把当事人送走吧。”
老韩交代完小田,回头对何巧慧和周大民说:“二位请吧,我们下午要开庭,就不请二位吃饭了。”
何巧慧心有不甘:“韩律师,您得拿出办法来呀,不能让我们躲一辈子吧?”
老韩态度冷淡:“不用慌,慌什么?老中医咱们不还没看吗?你们回去想想我的话再说吧。”
小田放下便当:“二位请吧。”
何巧慧和周大民还想说什么,老韩已经打开饭盒开吃了。
两人跟着小田出来,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何巧慧不满地回头看了眼:“不就是想叫咱再加钱吗?官司还没打呢,只想着要钱。不给!”
周大民看起来也气得不轻:“合着咱们给了他十三万多,只买了一个字,躲。这还用他教吗?原来咱们不就在躲吗?”
小田听着,笑嘻嘻地接上了:“二位是在谈那个案子吗?”
周大民气呼呼道:“对。田律师,您跟着韩律师办我们这案子,你倒说说看,韩律师只教给我们躲,这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田看看左右,又看看前台小姐,按了电梯:“二位请吧,我送二位下楼。”
两人心领神会,赶快进了电梯。
出了写字楼,小田领着两人走到一处角落,这才停下。
“二位说得对,躲,只是权宜之计,不是最终解决的办法。不过这案子,不是没解决办法的。”
小田话一出口,两人一听来了兴趣,一起伸长了脖子。
何巧慧急忙问道:“田律师,一看你就比韩律师聪明。啥办法呀?”
“假离婚。”
“什么?”
“假离婚。当初借款是以谁的名义借的?”
“我。”
“借钱的时候你们登记没?”
“没。当时他们家跟个铁公鸡一样,几万块彩礼也不出,结婚证一直拖着没办。”
“那你们俩去办个离婚手续,离婚的时候把资产分配一下,婚前的债务执行起来也难。等风波过去了再复婚。”
两人顿时眼睛一亮。
何巧慧大喜过望:“我说什么了?一看田律师就比老韩明白。田律师,我们不委托老韩了,我们委托你吧。”
小田吓了一跳:“那可不行,韩律师是我师傅。”
何巧慧问道:“那,他代理我们的官司,你来代替我们离婚行不行?”
小田摆手:“那也不行,一个律所不能同时代理双方。您可以委托我们所,您丈夫最好委托其他所的律师。”
何巧慧道:“那,你帮我们介绍一个律师呗。”
这时周大民说道:“我倒认识一个律师……”
何巧慧嗤之以鼻:“别提你认识的那个了,代理咱一个案子,叫他敲去好几十。不行,律师都死绝了也不用他。田律师,我就信任你,你帮我们介绍一个律师代理大民呗。”
小田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想想哈,全市的律师我认识大半,我想个合适的。二位先回去,等我电话吧。”
何巧慧很高兴:“行。田律师,我们就靠您了。”
小田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把案子介绍给别人,是要拿居间费的。”
周大民笑了:“这个容易。”掏出手机操作着:“田律师,看看,两千块钱,转过去了。”
“二位等我电话吧,我上去了。”小田强忍着激动,转过头没走两步就咧开嘴笑了。
何巧慧拉着周大民走了两步,有些埋怨道:“你也太大方了,老韩一句话,坑了咱十来万,你又给了他两千。”
周大民却觉得很值:“要不是他,咱们还不得任着老韩宰啊?走吧,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三人都是心满意足。
办公室里,方睿趴在那里看书,陈硕则在看案卷,门一开,小田兴冲冲地进来了。
“硕哥!”
小田这一嗓子给陈吓了一跳。
“你叫我什么?”
“硕哥啊。陈律师太正式,也显得见外。硕哥咱俩谁和谁啊?”
“行行行,硕哥就硕哥。什么事?说。”
小田看了方睿一眼。
陈硕随即招呼道:“方睿啊,你到前台看看有我快递没有。”
方睿答应一声,还和小田招呼一声走了。
小田冲方睿离开的方向努努嘴:“他还行吧?”
陈硕笑笑:“就是一没长大的孩子。”
小田一副自己人的样子:“别小看他,不就是在这儿准备考试的吗?为啥还得搬到你办公室来呢?明摆着是方律师对你不放心来监视你的。”
陈硕摆摆手:“哈哈,我有什么好监视的。多了个助理,帮我干活,挺好。有事吗?”
小田立刻兴奋起来:“我给他俩出主意,叫他们假离婚,他们果然听进去了,还请我帮他们介绍律师。硕哥我除了咱们所还认识什么律师啊?你帮我介绍个呗。”
陈硕谦虚道:“我哪敢掠人之美啊?这明明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小田又凑近了两步,央求道:“硕哥,你是我亲哥,你一定要帮我。硕哥,等案子成了,我给他们要居间费,分你三分之一行不行?”
陈硕正色道:“你要说这个,我更不干了。我好歹也一老江湖,怎么能敲诈年轻人?”
小田近乎撒娇:“硕哥,我不管,你非帮着介绍不可,不然你就不是我哥。”
陈硕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好吧,我想想吧。不过你把案子介绍给别人,老韩知道了能愿意吗?”
小田谄笑着:“所以还得靠硕哥保密。”
“那当然了,咱弟兄俩谁和谁啊?”陈硕看着他,也跟着笑了。
茶馆里,老薛热情地给陈硕倒着茶,两人有说有笑。
“老弟啊,你这一走,我咋和失了恋似的?咱俩的关系没问题吧?”
“有,所以我才没事不敢来找你呀,怕一看到你又生了邪念。”
老薛被逗得哈哈大笑,但随即表情又认真起来。
“你说说你,跑到良诚所,也没追上罗英子,不行就再跳回来,咱们继续搭档呗。”
“那可不行,好马不吃回头草。再说我虽然没追上她,可她现在和良诚所势不两立,有了打对头的机会呀。”
“你呀,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谁能想到像你这么个人,居然会栽在罗英子身上呢。什么事?说吧。”
“我给你介绍个案子,一个离婚案。”
“咋,兄弟,你觉得老哥离了你,只配做婚姻家庭业务了?”
“不是,是为了逃避债务的离婚案。”
“这样啊,真离啊还是假离啊?”
陈硕笑了起来。
老薛瞪了他一眼,随后也忍不住笑了。
“我知道了,你介绍过来吧。”
陈硕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补了一句:“不是一般的离婚,俩人因为债务纠纷刚被告了。”
老薛语重心长道:“什么一般不一般的,离婚证还能有假。咱可不能承担虚假诉讼的风险啊。”
陈硕由衷地伸出大拇指,他端起茶杯,和老薛碰了一下。
夏舒忽然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她一下子刹住车,沮丧地趴在方向盘上。
坐在后座的宋阿姨怯怯地看看她,地把手搭到她肩上,满脸歉意。
“夏律师,你看看,这都是为了我……”
“不是,我就是觉得很奇怪,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他们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不想想吗?”
“唉,我家出事以前那孩子不这样啊。夏律师,您太辛苦了,要不然您去歇着,我自己去找他们。”
“我开着车都追不上,您一个人怎么找?我想想啊。哎,我想起来了。”
“怎么?”
“她不是还接您电话吗?您就骗她说您又有了一笔钱,说不定,为了这笔钱,她会愿意见您。”
“骗人,不好吧?”
“宋阿姨,他们骗您钱的时候想过好不好吗?”
“可是我们生而为人,不是为了和别人比烂的不是?”
夏舒忽然想起邱华来,她转过头去,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宋阿姨被她吓了一跳。
“宋阿姨,您要是这么说,这官司咱们就没法打了。”
“对不起,我只是这么想。要是你觉得……”
“我觉得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人家法院要公告送达,您等不了;亲自送,又送不到。宋阿姨,您听我的,给她现在打电话,就说前面的钱不用急着还了,您的亲戚留给您一笔遗产,您有钱了,看他们怎么说。”
宋阿姨还在犹豫,夏舒板起脸来。
“听我的。现在就打。”
宋阿姨掏出手机,很快就接通了。
“干妈。”
何巧慧突然就哭起来,宋阿姨开着免提,何巧慧的声音直接灌进车厢。
“干妈您这是干什么呀?就借了您几个钱,您逼得我都没办法活了。真把您亲闺女逼死了干妈您心里好受吗?”
宋阿姨捂住手机看向夏舒,小声道:“不好吧?她都哭了。”
夏舒也小声说着:“你听我的。”
宋阿姨放开手机,声音略微有些抖:“巧慧,我不是也没办法吗?不过现在好了,你不用急着还了。”
哭声戛然而止:“什么?干妈您是说……”
“我那个啥,有钱了。”
“啊?干妈,那我就放心了。干妈您哪儿来的钱啊?”
宋阿姨不自觉地又看向夏舒,夏舒面色凝重,也在看她。
宋阿姨支吾道:“一个老亲,我舅舅,死了。他没儿女,把他的财产留给我了。”
惊讶过后,那边语速都快了起来:“啊?您还有个舅舅。您家是大户,您舅舅家也小不了吧?干妈他留给您多少钱啊?够您和叔叔用的吗?”
“也没多少,我和你叔叔养老够了。巧慧啊,我就把这事儿告诉你,我挂了啊。”
宋阿姨赶快挂了,放下手机,宋阿姨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夏律师,说瞎话骗人,缺德呀。”
“她要不贪这笔钱,您也就骗不了她。等着看吧。”
话音没落,宋阿姨手机又响了,何巧慧打来的。
何巧慧的声音变得跟当年一样,亲热又甜美:“干妈,您在哪呢?这些日子您围追堵截的,弄得咱娘俩感情都淡了。您在哪?我去看看您呗。”
宋阿姨看着夏舒,很难过的样子。显然,何巧慧又在算计她。
夏舒无声地说:“让她来,让她过来。”
宋阿姨这次声音不抖了。
“我出来买了点东西,正往家走呢。”
“太巧了,我离咱们家也不远,我过去看看您去。干妈,一会儿见。”
电话挂了,宋阿姨很难过。
“这孩子,咋这样啊。”
这次夏舒没跟着一起感慨,她重重地一踩油门,汽车轰鸣而去。
到了单元门口,夏舒把车挺好,嘱咐道:“宋阿姨,一会儿她来了,您纠缠住她,我冲上去给她传票,听见了没?”
宋阿姨紧张地点头:“听见了。”
宋阿姨先下了车,夏舒回身拿传票。就这一会儿功夫,何巧慧的车也到了,看到了宋阿姨,她停车下来,亲热地打招呼:“干妈。”
这时夏舒也从车上下来了,何巧慧看到是她,二话不说回身上车就跑。
“何巧慧!何巧慧!你有理上法庭上说理,总躲着算什么呀?”
夏舒急忙在后面追,可巧慧理也不理,汽车早已经跑没影了。
夏舒沮丧地回来,看看宋阿姨,宋阿姨很抱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舒突然哭起来:“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
罗英子家,罗英子和邱华大眼对小眼,坐着发呆。
罗英子突然笑了:“别急。当初咱们在良诚所的时候,不也找不到案子吗?可不定什么时候,大案子就砸头上了。”
邱华也跟着苦笑:“毕竟良诚所是个大所。英子,再没案子咱们就撑不下去了,实在不行只能再到法院门口撒名片去了。”
此时门开了,是夏舒,她进来什么也没说,径直进了卧室,门也关上了。
罗英子喊她:“回来了?送出去了吗?”
邱华苦笑:“别问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全全打过来三个未接来电了。我走了。”
邱华开门进来,张全全正一个人吃饭,看到她回来了,张全全很是惊讶:“你回来了?我打电话你没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吃饭了。”
邱华抱歉道:“对不起,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和别人谈事,手机静音了,路上才看到,有什么事吗?”
张全全起身给她盛饭:“也没啥大事,就是妈又打来电话,她还是想让我们回去一趟办场酒席。不过我已经搞定了,我和妈都解释清楚了。知道你刚开律所,忙,等你那儿再稳定一段时间吧。”
邱华看着全全,声音温柔地说:“谢谢你全全,之前的事瞒着你是我的不对,你别生我的气。”
张全全笑着:“我们是夫妻,怎么会生你的气。快洗洗手,吃饭。”
邱华哎了一声,去卫生间洗完手,坐到饭桌上。
张全全把碗递道邱华面前,又给她夹菜:“你和罗英子这么年轻就出来自己开律所,好接案子吗?”
邱华苦笑:“万事开头难嘛,都会有这么个过程,你别担心,慢慢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张全全点头:“我当然相信你了,可咱们是夫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是应该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忙呢。你等我一下。”
张全全说着跑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张名片。
“这是老家的企业,听说我找了个律师媳妇,都对我爸说,希望把他们手里的法律事务交给你。别小看老家的企业,有几个企业很不错,还有一个进了全国百强呢。”
邱华接过来看了看:“这不好吧?”
张全全不解道:“有什么不好的?”
邱华看向张全全:“爸是县委书记,这些企业当然愿意利用这种事情和爸套近乎,可毕竟有利益输送之嫌。我担心未来给爸爸惹麻烦。”
张全全不以为然:“你就正常代理,正常收费呗,咱们问心无愧,能有什么麻烦。”
邱华欲言又止,看着桌上的名片若有所思。
第二天,邱华一身职业套装,站在到一幢写字楼下面。她拿出了昨晚张全全给的名片,再次确认了上面的地址。犹豫片刻,她还是进了楼。
写字楼的管理相当严格,邱华废了番唇舌才让保安帮她刷卡进了电梯。
邱华从电梯走出来,整整一层都让这家公司租了下来,看起来实力不凡。
“您好,我想找一下贵公司的吴总,请问他在吗?”
“您是?”
前台小姐看邱华面生,邱华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这是我的名片,经人介绍,听说贵公司有些法律方面的事务正在寻找合作律师,所以特来拜访。”
前台小姐看着名片,疑惑道:“没听说公司要找律师啊……您在这稍等一下,我进去问问。”
邱华站在那等着,显得有些局促。但很快,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里面快步走来,前台小姐小跑着跟在后面,来人就是名片上的吴总。
吴总热情地伸出手:“邱律师,您好您好,真是对不住,让您久等了。”两人握手,吴总又冲前台小姐训斥道:“怎么办事的!直接把邱律师请到我办公室啊,怎么能在这等呢,不像话!”
前台小姐急忙道歉:“对不起邱律师。”
邱华尴尬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冒昧在先,没有事先和吴总您联系,就过来了。”
吴总哈着腰:“哪里哪里,邱律师,快,里边请。”
装饰豪华的办公室里,吴总从秘书手里接过来茶具,亲自给邱华倒茶,邱华显得有些不自在,但始终保持微笑。
吴总恭敬地奉上茶杯:“邱律师,您突然大驾光临,我也没事先准备点好茶,还请您将就一下。”
邱华连连道谢:“吴总您不用这么客气,我这次来是听说贵公司有些法律方面的事务在找律师,是吗?”
吴总眼珠转了转:“啊,是,是有这回事。我们正在找律师希望能做公司的常年法律顾问,您来得正是时候。”
邱华有些惊讶:“法律顾问?您这么大的公司,没有聘请常法吗?”
吴总愣了下,随即点头道:“啊,有是有,快到期了。总之以后公司的法律事务就委托邱律师您了。”
邱华忍不住问道:“吴总,您都不问一下我这边律所的情况,也没做任何考察,就一下子把这么重要的工作委托给我?”
吴总赔笑:“邱律师,您这话就是打我吴某人的脸了。您是张书记介绍来的,我们当然信得过您啦,我还怕您嫌弃我们公司呢。”
邱华赶紧解释着:“吴总您误会了,我这次来和我公公没任何关系,也不是他介绍我来的。还是希望您能按照正常流程,认真考虑后再做决定。”
吴总连连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在公司里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只要您能代理我们公司的法律事务,代理费和顾问费这块您尽管放心,一年二百万您看怎么样?”
邱华愣住了:“二百万?”
吴总赶紧改口:“如果觉得不合适,价格咱们还可以谈,或者您直接给我说个数儿。只是……”他顿了顿,笑着说道:“咱老家洋胡南边那块地能不能麻烦您和张书记请示一下,批给我们公司。”
邱华脸上一下变了颜色,这时手机响了,是罗英子。
邱华如蒙大赦,急忙向吴总致歉,转过身去接起电话。
罗英子喜气洋洋的大嗓门:“邱华,我昨天说什么了?睡一觉,大案子就砸头上了。赶快来!”
邱华惊喜道:“什么案子?”
罗英子催促着:“别啰嗦,赶快来!”
“对不起吴总,有个案子需要我马上过去。另外我们律所刚刚成立,经验各方面都尚显不足,实在无法胜任贵公司的工作。耽误您时间了,再见。”
邱华挂了电话,吴总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仓皇离开。
邱华下了电梯,整个人显得如释重负。走向罗英子家,碰到出门送垃圾的邻居,笑盈盈地问了句好。刚到门前,门自己开了,罗英子精神抖擞地迎在门口,头一歪。
“进来!”
“瞧你,什么案子呀?”
邱华进来坐下,正好碰上夏舒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罗英子安慰着:“夏舒,别太着急,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公告送达这一手吗?”
夏舒:“不行,公告送达宋阿姨等不起。我走了。”
夏舒走了,邱华焦急地看向罗英子。
“什么案子?”
“你猜。”
“天哪,别卖关子了。你都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邱华想起吴总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觉得不寒而栗。
“别提了,说正事吧大姐,急死我了。”
罗英子笑着:“许建设通过看守所联系我,希望咱俩当他的辩护律师。”
邱华惊喜地大叫一声:“什么?”
“许建设重新犯罪外加脱逃,面临再次审判,希望咱俩为他辩护。”
“天哪,我没听错吧?”
“没有。接不接?”
“当然接了。这其实一直是咱们的案子嘛。”
“许建设可是个危险人物。”
邱华想都没想:“再危险我也接。英子,有个感觉我一直没和你交流过。当初咱们把许建设的案子打到发回重审,后来被马丽丽设计夺走,你什么感受?”
罗英子撇撇嘴:“还用说吗?就像养一个孩子,你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养大,眼看就要成人了,却被别人横插一刀拦路夺走了。许建设被重判无期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是我败了,有强烈的挫败感。”
邱华斜眼看看她:“你这人还有挫败感啊。你从来没说,我还以为只我自己有。”
罗英子无奈道:“姐,我也是个人啊。说起来,许建设是被马丽丽算计了,可我总觉得是败在我们自己手里。”
邱华深以为然:“现在好了,我们有机会弥补了。”
两人看守所的戒备比过去更严了,她们坐在会见室的条椅上等着,金属摩擦相击的声音出来,有些刺耳。许建设戴着手铐被两个警察押了进来,看到两人,很亲近地一笑。现在的许建设,完全看不出之前狂躁的样子。
罗英子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
“许建设,是你要求我们做你的辩护律师吧?”
“是。”
“那,咱们先签代理协议。这是协议文本,您先看看。”
“不用看了。我在哪儿签名?”
罗英子把签名页翻开给他,许建设拿起笔就签。
罗英子叫住他:“等等。代理费这块你看看。”
许建设龙飞凤舞地签上字:“不看了。”签完推回来,真诚地说:“谢谢二位还能接受我委托。”
罗英子点点头:“在里边怎么样?”
许建设笑了笑:“挺好的。吃得下睡得着。”
罗英子看着许建设,申请严肃起来,她认真地告知:“许建设,您既然委托我们,我们要把话说清楚。您这次犯的事儿您自己清楚。您在服刑期间脱逃已经是犯罪,脱逃以后又再次犯罪,这些都是对您量刑上很不利的事实。您本来就是无期,现在很可能面临着……”
许建设没等她说完:“死刑,我自己已经想到了。罗律师,邱律师,我走到这一步,对自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次上法庭,只想得一个公正的审判,让我死得口服心服,所以我才请了你们。另外,我在外面有些财产,而我在世上已经没了其他亲人,我愿意把我的全部财产拿来给二位的代理费,为我原来冤枉二位,辜负了二位表示我的抱歉。”
罗英子和邱华互相看了一眼。
罗英子微微摇头:“许建设,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当时您前妻马丽丽为了把您送进去,换掉我们这件事,我们自己也有责任,是我们当时太年轻了,没从开始意识到她的用心,结果输在她手里,导致了后来的结果,我们经常为此感到自责。现在案子重新回到我们手里,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至于代理费,虽然您没看,我们也得告诉您。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十五万,您看可以吗?”
许建设语气平静:“不怪你们,怪我当时鬼迷心窍。我外面还有个表姐,她在代我管着我的财产,我马上让所里通知她,把这十五万一笔打给你们。”
罗英子拿出纸笔:“好吧。那么,我们开始吧。”
两人从里边出来,又互相看了一眼。罗英子顿觉神清气爽,邱华依然很平静。
邱华又回头看了眼看守所高耸的大门,曾几何时,她们为了自己的生计和法律信仰一次次出入的地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们的案子又回来了。”
“更奇妙的是,我们也有钱了。”
“这钱本来就是我们的。”
“怎么样,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还有更多的钱等着我们去挣。”
邱华忍不住笑起来:“就烦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儿。”
罗英子也嘿嘿笑着:“邱华,你是不是也开始对我们律所有信心了?当时注册的时候你没钱,现在有了,不考虑入点股?”
“还没捂热乎呢,你就想往外套。”
“捂吧捂吧,最好回家找个花盆种上,看能不能越长越多。”
邱华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让我再考虑考虑。”
罗英子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摆手:“跟你开玩笑的。走,天天吃面我都吃吐了,今天夏舒不在,咱俩找个地方吃顿大餐,我请。”
邱华笑着:“小人得志。”
罗英子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一会儿,面色难看回过头来:“夏舒的电话,还是没送达到何巧慧,法院要公告送达,宋阿姨正在法院哭呢。”
邱华摇头叹息:“又开启了当妈模式。”
罗英子加快脚步:“天哪,你成天和一个孩子计较啥?赶快走吧。”
宋阿姨坐在那里立案庭的长椅上,也不喊也不闹,就是不住地捂着脸哭,一个年轻的女法官正在劝她。
夏舒看见罗英子和邱华到了,赶快跑过来:“这世上居然有何巧慧这样的奇葩,明明在,就是有办法让我们找不到她。法院等不了了,说公告送达,你看看宋阿姨。”
罗英子过去,对女法官陪着笑:“法官,我姓罗,是她的代理律师。法官,她的案子,确实不能用公告送达。一公告,起码三个月开不了庭,可我当事人全部的财产都被被告以借的名义骗走,她生活无以为继,她丈夫得了癌症,还指着这些钱救命呢。”
女法官也是面色为难:“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法院送达不到,你们也提供不了准确有效的送达方式。法院也有程序期限上的压力的,与其这样满城打游击,还不如公告送达,算上公告期60天,最多三个月就能开庭了。我们这儿已经下班了,您能带当事人先离开吗?”
罗英子转头看向宋阿姨:“宋阿姨,坐在这儿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宋阿姨抹着泪:“罗律师,我等不到三个月了,等三个月,我先生就死了。”
罗英子让邱华先带宋阿姨回去,又领着夏舒走到一边。
罗英子恼火道:“夏舒,你当律师,只会让对方牵着鼻子走吗?”
夏舒被骂懵了:“我怎么啦?”
“不是知道对方的代理律师是老韩吗?送达不到她,送给老韩,让老韩代收啊。传票呢?给我,我去找老韩!”罗英子拉起夏舒就走。
前台小姐看到罗英子和夏舒从电梯间出来,惊得一下子站起来:“罗律师,夏律师。”
罗英子冲她点点头:“找老韩。”一阵风似的旋进去了。
前台小姐赶快摸电话:“韩主任吗?罗英子和夏舒进去了。”
老韩放下电话,刚想出去躲躲,就被旋进来的罗英子堵在门那,身后跟着夏舒。
“哟,哪阵风把罗律师刮进来了,夏律师也在。”
“韩律师,您这是上哪去?”
“我?我哪也不去呀。怎么?二位是来找我的?进来坐啊。”
“不必了。夏舒。”
夏舒上前把传票塞给老韩。老韩看了看又推回来。
“你们什么意思?”
“这是你当事人的传票,委托书立有代收法律文书,您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麻烦您代转一下。”
老韩闻言,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大模大样地坐回去。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都好一阵子接不到案子了,你是念及我们师徒旧情想替我介绍案子吗?收居间费吗?不高的话,我考虑考虑。”
夏舒气愤道:“你明明已经接了何巧慧的案子!”
老韩眼都没抬:“证据呢?合同呢?咱们都是干法律的,没证据的事可不要乱讲哦。”
夏舒被堵的气急:“罗姐,他,他不认账怎么办?”
他们说话的时候,陈硕和方睿从门口过,还有几个过往的律师也站在那儿看着。
罗英子走到老韩面前:“老韩你别装了。你了解我当事人的情况,她已经六十多岁,全部财产都叫你当事人骗走了,丈夫得了癌症,现在正躺在病床上等钱救命。你不但没有一丁点作为一个人的同情心,还给你当事人支损招让她拖,你难道是想拖死一个算一个吗?能出这种缺了大德的主意除了你还有谁。”
老韩不以为然:“罗律师,我听说你有个外号叫罗正义,还真是名不虚传。但主持正义也得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不是?哎,陈律师,陈律师,陈律师你进来一下。”
罗英子和夏舒一回头,还真是陈硕进来了,看到她们,陈硕咧嘴一笑:“二位幸会。”
老韩放下茶杯:“我知道你们是老朋友了,刚才罗律师的话您听到了,你给她扫扫法盲。”
陈硕笑嘻嘻道:“罗律师,夏律师,就算韩律师和你们说的当事人签了代理协议,授权委托书和公函没交到法院,你有什么证据说韩律师是代理人啊?”
老韩立马附和:“是啊,更何况我什么委托都没签。”
罗英子瞪了陈硕一阵,陈硕面不改色,还做了个鬼脸。
罗英子冷脸道:“我见识了。你们放心吧,我的当事人会平安熬到开庭那一天的,她会亲眼看着我帮她把你的当事人剥夺得一干二净。夏舒我们走。”
老韩声音很大:“不送!”
罗英子和夏舒出来,门口看热闹的众人自觉地散开,在众人目送下,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人群中有个年轻人憋的脸通红,看起来很气愤,是方睿。
罗英子和夏舒出了电梯,另一部电梯也开了,陈硕从里面下来。
陈硕追过去:“就这么走啦?”
罗英子看看他:“终于成一丘之貉了?”
陈硕惊讶道:“你才知道啊?”
罗英子瞪他一眼,拉着夏舒转身就走。
老韩推开门,方丽虹正看着材料,听见门声,抬手示意他坐下。
“方律师您找我?”
“听说罗英子来了?”
“能得她,居然跑过来对我指手画脚。”
“事情我大概知道。这案子,你的当事人明显不占理,将来到了法庭上必输无疑,一味的拖也不是办法。你不如劝他们主动和对方谈判,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一定会让步的,也许归还一部分就可以了。”
“方律师,明明是走正常程序,说不定还能全保住,为什么要先让步啊?”
“可是那些钱不是他们借的对方当事人的吗?你怎么能全保住?”
老韩笑起来:“你知道对方多大岁数了吗?”
方丽虹脸色一变,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想把对方当事人熬死?过分了吧。你还是劝劝你的当事人承担起还款的义务,哪怕先还一部分。”
老韩正色道:“方律师,我代理的是何巧慧,我要保护何巧慧的利益。至于对方当事人的利益,不该是罗英子她们来保护吗?再说,所里什么时候也要对这种小案子指手画脚了?”
方丽虹瞠视他片刻,随即又低下头,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好自为之吧。”
陈硕两只脚搭在桌脚,枕着胳膊躺在椅子上,不知在想写什么。对面坐着的方睿时不时地看陈硕一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关起门来就咱哥俩,有事别憋着。”
“陈律师,您真不觉得韩律师很过分吗?”
“过分,哪里过分啦?”
“刚才您明明也听到了,对方当事人都那么惨了,他还那副态度,这还有人性吗?”
“法律不只看人性,咱们作为律师除了一般道德,还要有职业道德,摊上了这样的当事人,站在当事人的立场去设法保护他的利益也无可厚非。”
“这也是我不喜欢当律师的原因,良心多不安呀。就拿韩律师这件事来说,虽然跟自己没啥关系,可是光是听了,心里都觉得不舒服。”
陈硕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你还挺有正义感的哈。”
“陈律师,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问。”
“如果您是对方的代理人,碰上对面是韩律师这种人该怎么办?”
陈硕眼睛转了转,漫不经心道:“这还不简单,直接上法院告诉立案的法官,对方的代理人就是韩律师。”
“可他刚才不是说还没签代理协议吗?”
“你在所里的时间比我长,韩律师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啊。他是那种没见着兔子就撒鹰的主吗?”
“有道理,可就算他已经签了,你还是没证据证明。”
“你还真把我给我问住了。哎,又不是我的案子我想这个干嘛呀,我出去一趟办点事。”
“用不用我跟着?”
“不用,你在家帮我收拾一下桌子,那儿那堆没用的就帮我扔了。”
陈硕指了指乱糟糟的桌子,说着起身走了,出了办公室,他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方睿来到陈硕桌前,他满腹心事,漫不经心地捋着桌上的散乱的文件,突然眼前一亮。他赶忙看向屋外,确保没人后,偷偷地将这几份文件放进自己包里。
邱华正在罗英子的餐桌上伏案工作,罗英子和夏舒回来了。
一进门,罗英子就一屁股坐在那里:“谁也别拦我,从今天开始,我重新开始吃饭睡觉骂陈硕模式。这个陈无良,真气死我啦。”
邱华叹了口气:“这是没达到目的啦?你去的时候就该想到的。真是奇怪,代理律师是老韩,你骂陈硕干什么?”
罗英子一愣:“为虎作伥者更坏。”
夏舒难过道:“看来只能公告送达了。”
罗英子咬着牙:“放心吧,别说60天,六个月宋阿姨也等得起的。”
罗英子站在ATM机旁,看着一沓钞票从里面吐出来。
许家声靠坐在病床上,宋阿姨陪在旁边,手里握着手机,不时地抹着眼泪。
许家声叹息道:“书敏,我都看开了,不过是生老病死,倒是你老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地走呢。”
宋阿姨哭地更凶了:“不许你这么说,家声,你不走。”
罗英子出现在门口,许家声看到她,赶快冲她招手:“罗律师,您来得正好,快进来。”
宋阿姨见罗英子进来,赶紧擦擦眼泪站起身,把座位让出来。
许家声歉意地笑着:“想让书敏给我拍几张照片,没照呢就哭了。您能帮我照几张吗?”
罗英子应了声“好”,接过宋阿姨手机。
许家声打起精神,微笑着看镜头:“我这一走啊,什么也没能留下来。多留几张照片吧,算是让书敏有个念想。”
罗英子换着角度拍了几张,拿给他看。
“罗律师拍得好,看着也精神。”
“给您和宋阿姨一起拍几张吧。”
“对,书敏,别哭了,让罗律师给咱们老两口拍几张。”
宋阿姨过去和许家声坐在一起,又抹了把眼泪。
罗英子找着角度:“宋阿姨,您再笑一笑。”
许家声吃力地往宋阿姨那靠着:“书敏,不管遇上什么事,活一天,就要笑着过一天。”
宋阿姨点点头,侧着靠在先生的肩上,从手机里看,两人笑的都很甜。
罗英子给他们拍完照,把宋阿姨叫到走廊上,从包里拿出两万块钱塞过去。
“宋阿姨,或许只能公告了。这是两万块,想必能让你们夫妻俩过三个月。您先生说得对,不管发生什么事,您一定要看开了,保重身体。您要是也垮了,就遂了坏人的心了,听见了吗?”
宋阿姨感动地连连点头,却把钱推了回去:“谢谢您啊罗律师,不过这钱用不着了,下午已经有人送来两万了。”
罗英子一愣:“谁送来的?”
宋阿姨摇头:“我也不认识,一个男的,说是什么基金会的,知道我们家生活困难所以送来了补助。”
罗英子一脸懵:“不可能啊。什么基金会这么善良?再说你们也没申请啊。”
宋阿姨也很纳闷:“我也不知道。”
罗英子家里,三人正围坐在桌前吃面。
听到两万块钱的事,邱华想了想,问道:“是不是陈硕啊?”
罗英子用公筷给夏舒又夹过去一筷子面:“怎么可能?你是没见他在老韩面前那副嘴脸。”
于此同时,一家火锅店里,陈硕和老薛也在一起吃饭,老薛不时哈哈笑着。
陈硕得意洋洋道:“我的计划怎么样,你就瞧好儿吧。”
老薛摇头笑着:“你呀,你追女孩追得累不累啊?赔上钱赚了骂还拉了仇恨。”
陈硕也笑了:“不累,好着呢。老哥,只要你官司打得好我就什么都有了。”
老薛丢了一片肉到锅里,肉切的很薄,刚入锅就烫得服服帖帖。他也没等肉烫老,夹起来就放进嘴里。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约好了,明天就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