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明宁垂眸看着这位舅母。
印象里的舅母每每见到母亲,总是毕恭毕敬,畏缩如鼠,若不是疯了,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她收回视线,摆手命人处理李国公夫人。
随即抬步走向了此间暗牢处,一道隐藏极深的暗门。
看着明宁走去的方向,李国公脸色微变。
“郡主,那道暗门,你外祖生前已经封了,过不去的。”
前方的明宁顿步回首勾唇一笑。
“舅父有所不知,外祖母亡故后,母亲归乡奔丧,曾将外祖书房存放暗牢图纸和旁的极要之物的箱子,悉数带去了西北,多年前,我在母亲房中那早落了灰的陪嫁箱子里,翻到了那箱子。随殿下入京后,您第一次带我来此间暗牢时,我便已经打开过这暗门,我知道它通往哪里,也知道舅父您在怕什么。安心就是,走到如今,退缩不也是死吗?您还怕什么呢?”
这处暗牢,这间暗道,那一道暗门。
昔年李国公在京的种种筹谋布置,为的自然是造反。
只是李夫人的死,击垮了那个一心要改朝换代登顶帝位,满心权势的国公爷。
最后,竟让那李国公,壮年身死。
也让当年国公府的追随者,要么离京转往西北投靠乔昀,要么在京中做那大树倒塌后流散的猢狲,再不复昔年风光。
李国公府更是避世多年,谢客不出。
久而久之,怕是这京城中人都要想不起数十年前,那位权势滔天的国公爷了。
明宁话落,不再看舅父。
她步步走近那道暗门,侧首时瞧见墙上悬着的一副画像。
是个容色只算清秀的中年妇人,睡在桃花树下。
在她身边,坐着两个曼妙年纪的少女,一个端庄秀丽,一个眉眼骄矜。
一个是当年的皇后,一个是当年的李嫣。
而那睡着的妇人,便是昔年自焚而死的那位李国公夫人。
明宁不知被上面的哪个人,哪一幕,哪一道笔触刺中了眼。
突地扬手,一把揭下画像,砸向了身后的石墙。
“烧了。”
话落,径直抬步往里走。
而那被砸在石墙上的画像坠地铺开,被控制着的李夫人也看了个清楚。
李国公俯身捡起画卷,却并未依明宁所言烧掉,而是妥帖收好后,抱在了怀里。
那李夫人见状猩红着眼,怒目瞪向自己的丈夫道:“你说我疯了?那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总不会疯!你有胆子让你姐姐的女儿去问问皇后娘娘吗?问问娘娘,她那亲娘,是不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婊……”
话音未尽,便被一剑,削去了舌头。
那素来人前懦弱无能的现任李国公,那她眼里连拔剑都手抖的窝囊废。
一手抱着画,一手提着剑,哆嗦着手,亲自削去了她的舌头。
李夫人疼得伏地嘶吼,却已发不出明晰声音。
而明宁不过脚步微顿,便继续往暗道走去。
可身后舅母的那番话,到底还是在她心底,砸下了颗石子。
*
宫中正宫殿内。
云乔躲在帷帐床位后,袖中揣着铜锁,目光悄悄盯着前方坐在皇后病榻旁的嬷嬷。
眼见那嬷嬷打开了提来的药,无声把铜锁攥在了手中。
嬷嬷已经端出了汤药,云乔微垂眼帘,咬牙扬起铜锁,步子轻缓欲要动手。
此时,那正殿房门却被叩响。
“嬷嬷,汤药娘娘可喝了,若是没喝,此时应当已经凉了,奴婢送了碗新的来。”
话落,便伸手欲要推开房门。
那床榻上躺着的皇后也突地咳了起来。
“咳……咳……”
云乔扫了眼房门口,握着铜锁重又躲了回去。
皇后猛咳了数声后,睁开了眼。
嬷嬷人半跪在榻边,端着药碗的手,也抖了几分。
送药的宫婢也走了进来。
嬷嬷端着药碗,低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皇后枕在玉枕上,扫了眼进门的宫婢,眼尾余光也扫过床尾帷帐后,末了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嬷嬷,突地问。
“红雨,本宫记得,你是平明十七年跟着本宫嫁到王府的,对吗?”
那嬷嬷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叫过名字,略怔了下,才意识到,红雨是自己的名字。
几瞬后,点了点头。
应道:“是,平明十七年,娘娘嫁入王府,老夫人为您挑选陪嫁的丫鬟,其中便有我。”
皇后目光透出几分怅惘,似是回忆,又似是感伤。
“那时,你并不算本宫多倚重的奴婢,是后来,没了小公主的时候,本宫浑浑噩噩,旁人都以为中宫的皇后会从此一蹶不振,再无起复之可能,大都去另谋出路,便是平日本宫最为倚重的贴身宫婢,也不乏心思活络的。
宫里只有你,秋雪,凌霜,一直守在本宫身边,连本宫最无助的时候,也是你们两个陪着本宫,深宫这么些年,若无你们几个,只怕还要更寂寞一些。
当年小妹故去,我真恨极了皇帝,甚至想过与他同归于尽,也算一了百了。
是你一再劝我,忍一忍等一等,待得璟儿长大成人,总有我出这口气的一天,总有我为小妹争上些许公道的一天。
后来我送璟儿去西北,凌霜跟着去了,凌霜那丫头打小跟着我读书习字成日练武,她极爱诗词,确实是个才女,若非生成女儿身,科考定能中举。
璟儿养在我身边时,我对他多有迁怒,凌霜打小养着他,待他分外疼爱。
西北到底是刀光剑影,我终究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叮嘱凌霜,好生照顾他。
璟儿少时视她如同亲母,不亚于本宫。
本宫也自认,半点不曾亏待她。
可结果呢,结果凌霜背叛了本宫和璟儿。
她拿璟儿的命,去向皇帝,换她那情郎的前程。”
皇后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嬷嬷。
“那你呢?红雨,你又是为着什么,背叛本宫。”
这话一出,满殿静寂。
那嬷嬷扑通就跪了下来。
“娘娘……我……”
她支支吾吾不敢言,也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她的不对的。
病榻上的皇后眉眼间透着浓浓倦怠。
话音低喃道:“红雨啊,本宫寿数将尽,便是你不动手,也活不长……只是死前,要再被身边人背叛一次,着实不痛快。”
那嬷嬷低垂着脑袋,一个劲地摇头。
“不……不……奴婢没有想您死,奴婢只是……奴婢只是想让您昏迷些时日……”
皇后心底冷笑,并不信她。
只是面上神情倒是表现的,好似相信了她的言辞一般。
伸手握住了嬷嬷年迈的手。
面色瞧不出半分怒,平静道:“红雨,与本宫说说,缘由为何,也好让本宫死个明白。”
那正端着新药的宫婢见皇后已然察觉,一时也是慌了手脚,又知晓今日之事嬷嬷本就犹豫,忙急切上前,拉着嬷嬷道:“姑姑还在废话什么,尽快把事办了才是,话落,径直就要上前去灌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