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墨白忽然想起郁杉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得到后又被迫失去，你就不会觉得耿耿于怀么？
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说，更难介怀的是：自己手里的彩票被撕得粉碎，而那个看上去此生与大奖无缘的好朋友，却莫名中了大奖吧？
这样想想，郁杉还真是好运。
柳洱这张头奖彩票，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死活非要她中奖，不中都不行。
照理说，境遇颠倒，自己好像是应该稍微不舒服那么一下下。
“可能对你来说很奇怪吧，可我心里真的只觉得高兴。”施墨白十分平静地说，“我妈找到自己爱做的事，能独立生活，挺好。郁杉和柳洱能幸福地在一起，我也特别为他们高兴。”
魏司仁觉得她的反应简直不可理喻。
“墨白，你得奋斗多少年才能买得起像样的房子？这辈子还有希望搬回月融府住么？可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你就能立刻重新住回月融府，我们就又回到同一个阶级！”
他加重了语气。
“我，你，柳洱，再加个郁杉，都是同一个阶级，这样难道不好么？”
施墨白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追求的人生价值。房子这事吧……我现在只想把出租屋那根喷黑水的水管修好，就完美了。”
魏司仁还想说服她，可她打断道：“魏总，我非常感谢你帮我找到高锐，也非常感谢你告诉了我妈妈的现状，以及闺蜜的喜事。这就够了。”
魏司仁登时一怔，半晌才喃喃道：“你叫我……魏……总……”
这个称呼，已经宣告了他此生应保持的距离。
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我想到要什么报酬了。”
“什么？”施墨白没反应过来。
“帮你见到高锐的报酬，我想好要什么了。”
“哦，你说。”
“等非策上市后，我要当第一个调研的二级投资人。可以么？”
施墨白无语笑了：“现在非策还悬在生死线上，你倒是已经想到上市这一步了，简直比我这个CEO还乐观哪。”
魏司仁学着她刚才的语气：“我是干二级的嘛，就得比公司高管还乐观才行。”
施墨白笑了。
魏司仁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乐观，应该也是可以学习的吧……
或许人生就像一辆驶向远方的汽车，引擎轰鸣，永不停歇。
那些曾经的遗憾与失落，无论承载着多少不甘，也终将消失在后视镜中，化作遥远而模糊的剪影。
唯有继续向前，带着炽热的心，在慢慢征途中，找寻属于自己的远方。
*
车开到一家位于陆家嘴的老牌五星酒店，宴会厅和多个酒店客房已经被某家券商研究所包下，用作二级市场策略会的会场。
魏司仁领着施墨白签到后穿过大堂，径直走向一间小型会议厅。
此处正在举行一场小规模闭门交流会，魏司仁所在公司正是受邀客户之一。
台上的演讲嘉宾，正是施墨白寻觅已久、却始终未见踪影的高锐科技总经理——高锐。
两人并未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外静静等候。
不多时，高锐科技的CFO从会议厅里快步出来，一见魏司仁，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魏总，会议还得十分钟才能结束。”
魏司仁礼貌地说：“好的，谢谢。”
CFO又凑近一步：“兄弟，你们公司的产品可是给我赚了不少钱，感谢啊。对了，我这边还有个……”
他说着便要将魏司仁拉到一边。
离开前，魏司仁向施墨白微微颔首，用口型说：“加油”。
施墨白回以微笑，也用口型说：“谢谢。”
随后她独自倚靠在门框边，冷静地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高锐。
高锐正以一副情怀企业家的姿态，声情并茂地讲述着三十多年前在他心中种下的梦想种子，如何在困苦磨砺中生根发芽，带领他勇往直前，一直奋斗至今，他的公司不但深耕本土市场，成为行业的龙头企业，甚至还在海外初露锋芒。
台下座无虚席，听众们深深被高锐的讲述所打动，时而揪心，时而欣喜，眼中满是赞赏。
终于，会议散场。
人群三三两两地涌出会议厅，交谈声此起彼伏。
“高总真是太有人格魅力了！”
“这企业真不错，听说杉瓴资本都投了他们，这也算是一种强背书吧。”
“是啊，值得关注，等上市肯定得入手！”
施墨白面无表情，逆着人流进入会议厅。
高锐一抬眼，看见不远处的施墨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
施墨白迎上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决地说：“高总，我们谈谈吧。”
高锐眼中的意外转瞬即逝，微笑着说：“施总，好久不见，我也正打算找你聊聊呢。”
施墨白在心里冷笑。
如果高锐真想找她，怎么可能故意微信不回电话不接？
可她没有戳破，脸上挂起同样的微笑：“那太好了。现在正好有时间。”
两人随意在空椅上坐下。
会议厅的门闭着，一种微妙的紧绷感悄悄渗入，四周安静得连空调的低鸣声都变得清晰。
施墨白先开口了。
“高总，演讲很精彩。我记得最初和您接触时，也曾被您高远的志向和宽阔的胸襟所征服。”
高锐淡然一笑：“基本技能而已。投资人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企业家形象——在困苦中心怀高尚，被崇高愿景引领前进，再配合点宏大叙事等等。其实真要这么干，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施墨白淡淡地说：“深刻体会。”
“那就好。”高锐点点头，“本来还想我们一起共事的话再慢慢教你这些，看来你自己领悟得挺快。”
施墨白不想兜圈子了，直入正题。
“高总，我今天来是想谈谈CEL-1设备的事。之前你们与非策共同测试优化设备，还计划签署战略协议，可您却临时取消，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高锐似是想了几秒才记起：“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现在设备运行有问题么？”
“运行一切正常。”
“那就好，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具体有什么事？”
施墨白知道高锐装傻，可她仍不急不恼：“作为非策生物的CEO，我想了解一下，如果我们后续还想购买同型号设备，该怎么购买？”
高锐的笑容不变：“施总，你们可以等CEL-1上市后找销售购买，我推荐一位金牌销售给你们吧，包你们满意。”
“谢谢。具体什么时间能上市销售？”
“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型号的设备能上市销售，是我们公司的内部决议，您后续可以找销售了解。”
施墨白直视着他：“CEL-1真的会有上市那一天么？”
“当然。”高锐面不改色，“我们搞研发又不是为了做慈善。”
施墨白微微眯眼：“高总，您应该没忘记吧？这台设备也包含了非策的研发成果，景总当时带团队一起帮忙优化了很多关键部件，这才让设备能够满足实际应用需求，否则，CEL-1也不过是台不成气候的半成品。”
“哦！我明白了。”高锐似是恍然大悟，“你是觉得CEL-1也包含了你们的知识产权对么？你今天来找我，是也想分一杯羹？”
他往椅背一靠，笑了。
“施总，看来你还是领悟得不够深刻。人在江湖，谁没被白嫖过知识产权？说白了，所谓的智力贡献根本就不重要，真正有价值的是谁能把东西落地、卖出去，这才是真本事。不过幸好你们遇到的是我，我这人很大方的，等设备上市销售后，我会给你分一部分利润。”
施墨白笑了笑，终于一语戳破：“我们应该永远都等不到那天吧？”
高锐身体一顿：“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上市销售CEL-1，我们手里的设备永远也只有现存那一台。你很清楚，这会严重限制非策的产能扩张。”
施墨白顿了顿，不顾高锐眼中的意外，继续道：“康凯找过你了吧？从戴以迪给你开出离谱投资条款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开始私下筹划这事。我不知道你们最终谈成了什么条件，但我敢肯定的是，康凯一定要求拿到改良后CEL-1设备的独家供应权。”
高锐没有接话，微微侧头看向她，半晌才慢慢鼓了两下掌，说：“可惜了，你没来我这里工作。施墨白，你甚至比之前更厉害了。”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获得你的夸奖。”她的表情丝毫未动，“高总，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只可惜……”高锐笑了笑，“施总，你虽然猜对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却没有猜中结果。看来你还有进步的空间哪。”
施墨白眉梢一挑：“什么意思？”
高锐敛了笑容：“其实我一直没回复你的信息，是因为我一直在纠结一件事。”
“什么事？”
“一款好产品，如果只能卖断给一个客人，哪怕收益再高，也总会觉得有点亏。这种情况你理解吧？”
高锐瞥她一眼，继续。
“施总，看在我这么欣赏你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拿出比康凯更好的条件，我也可以选择和你们独家合作。怎么样，这种公平竞争，不常见吧？”
施墨白一时不语，静静看着高锐。
那个她曾经以为怀着满腔热情的创业者，此刻仿佛彻底卸下了伪装，露出逐利的本色。
一个没有商业道德的企业家，永远是一鱼多吃，永远在待价而沽，背信弃义仿佛只是个时间问题。
她很清楚康凯背后的财力有多雄厚，他会给高锐开出多高的价码。
即便不用细算也知道，非策生物得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才能换得高锐口中所谓的「公平」？
“不必了。”施墨白冷静地说，“高总，你的答复虽然稍有些出乎意料，但仍在可控范围内。”
高锐颇为意外，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