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有希望!”齐主任目光炯炯地说,“我个人很看好KTL的前景。”
听到这话,施墨白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齐主任继续道:“KTL属于细胞疗法,与一般的化药、中药完全不同。细胞疗法是将患者或供体的活细胞进行基因改造,赋予T细胞更强大的识别和杀伤肿瘤的能力,从而更精准高效地清除肿瘤组织。我记得当年学医时,细胞疗法还只是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么多年过去,这种疗法经历过很多波折,甚至一度被全面叫停。直到2017年,全球第一款C药物问世,才正式宣告了细胞疗法的成功落地。不过,尽管C药物在血液瘤上取得了重大突破,但血液瘤与实体瘤之间差异巨大,所以当初老倪来找我,说有种新型细胞疗法有望治疗胰腺癌时,我根本不信,直接拒绝了他。”
施墨白注意到一个关键点,追问道:“所以,您并不是因为倪总的推荐,才答应担任KTL项目的PI的?”
“当然不是他。”齐主任笑了笑,“我认识老倪很多年了,他一直在全球各地搜寻创新技术,经常给我推荐项目,虽然有的靠谱有的不靠谱,但大多数项目经费都非常充足。不过我有我的原则,只做真正对患者有益的项目。”
“非常欣赏您的坚持。“施墨白顿了顿,接着问,“不过,您为什么一开始不看好KTL疗法?”
齐主任坦率地说:“我承认,最初我有很多顾虑。这个项目的经费不充裕,细胞疗法的制备周期长、过程复杂,需要医院和药企紧密配合,耗费的人力物力远超一般临床。更重要的是,KTL技术太新,几乎没有临床数据支持,我担心这又是一场资本游戏,医生们白忙一场,患者却无法真正获益。”
施墨白深有同感,也坦诚地说:“的确,我也见过一些药企拼命推动没有临床价值的药物上市,只是为了赚钱,或是满足与资方的对赌等等。不过资方对这类并没有价值的药物大肆投资,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之一。”
她说完,苦笑了一声。
齐主任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施总,你不必有思想负担。资本逐利是现代社会的基本规律,本质上并无善恶之分。每一款有效药物的成功上市,背后都离不开资本的支持。在我看来,资本只是工具,而非目的。只要更多像你这样有能力、有良知的投资人,善用资本工具,把资金投向真正有价值的地方,这就是功德一件。”
“谢谢您的理解。”施墨白对齐主任的通透认知深感佩服,继续问道,“那您后来是怎么改变对KTL疗法的看法的?”
“因为在我拒绝后,景总单独来找过我一次。”齐主任回忆道,“那一次,我们足足谈了九个小时,从天亮聊到天黑。最终,景总用他超高的专业水准说服了我。第二天我就牵头召开了讨论会,共同探讨KTL疗法的临床潜力,最终达成一致。随后,我们就以最快速度走完了审批流程,启动了临床。”
景非渊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此时补充道:“齐主任团队的效率特别高,并且非常负责,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后,我们公司和医生团队每周都会定期开会,探讨临床情况,及时解决问题。”
“了解。”她继续问,“那么现阶段的临床情况怎么样了?”
齐主任介绍道:“由于是创新疗法的IIT试验,目前入组的患者只有10人,全都是二线治疗失败后的患者,入组前都处于无药可用的情况。根据临床结果来看,KTL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的表现全都超过我们的预期。”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敲着磨没了字母的键盘,给施墨白看统计完毕的临床数据。
“虽然细胞疗法难以避免的CRS(细胞因子释放综合征)和ICANS(免疫效应细胞相关的神经毒性综合征)都有发生,但没有三级及以上的案例……如果从有效性的角度来说,ORR和DCR数据惊人……mPFS还未成熟,目前来看下限也已经超过了原本预期,还有mOS,还会随着随访时间的延长而继续增长……”
施墨白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些数据,不由惊叹:“好厉害,看了这么多做胰腺癌的药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数据,一定会在FSCO大会上引起轰动的!”
景非渊说:“这只是阶段性的成果,之后的工作还有很多。比如,目前的临床是针对末线患者,未来是否有往前线治疗推进的可能性?以及适应症扩展的可能性、开全球多中心临床的可能性,等等……”
他兴奋地说个不停,齐主任提醒道:“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随着后续患者招募数量的增加,你们的相关设备也需要配套升级。景总,你之前提到的那台UHS设备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景非渊面露难色了,无奈地说:“还是遥遥无期呢。”
齐主任有些着急:“我记得你们团队很早就开始筹备这事了,这都快一年了吧,为什么还没到货?”
施墨白见状,问景非渊:“以非策现有设备的通量来看,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景非渊答:“大概三个月。不过,即使新设备到货,也至少需要两周时间做调试,才能投入使用。”
“时间真的很紧张了。”齐主任皱了眉,说,“仪器设备的事是丁博负责的吧?景总,你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学生就特殊对待,还是该批评就批评,该担责就担责,否则会出问题的。这样吧,我现在就打电话问他一声。”
“没事没事,我来问他吧。”景非渊赶忙拦下,解释道,“丁博现在也很忙,家里妻子又在生病,而且除了仪器设备,他还负责公司的综合管理工作,帮我分担了不少压力,我才能专注在技术研发上。”
齐主任点点头:“嗯,如果他真能帮到你,我也算松了口气。当年我没有让他博士毕业,始终还是放心不下的。”
“丁博……的博士没毕业?”施墨白疑惑,“我还以为你们叫他丁博,是博士的「博」。”
景非渊说:“不是,他的名字就叫「丁博」。”
“呵呵……原来如此。”施墨白尴尬一笑,又问,“他当年为什么没有毕业?”
齐主任叹了口气,说:“我的学生我最清楚,丁博这孩子虽然聪明,但为人处世总有些投机取巧,爱走捷径,可是科研这条路,哪有捷径可走?当年他因为论文不过关,被我延毕了三次,最后他受不了了,跟我说要放弃学位,出去打工赚钱。可是这孩子家里困难,靠读书才一步步从山里走出来,如果博士肄业,以后的路会很难走,正好那时景总的公司非常缺人,我就推荐他去帮忙了。”
“原来是这样。”施墨白沉吟片刻,才慢声说,“那台UHS的设备……其实,不到货还好,如果真到货了,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齐主任和景非渊同时一惊:“为什么?”
“因为涉及到投资款不当使用的问题,我最近也一直在调查这事。我找到了丁博联系的那家服务商,虽然号称能把设备搞到国内,实际上走的是野路子,风险很大,就算设备真的到货了,也随时可能被查处。那样的话,不仅会耽误患者治疗,非策也可能面临巨额经济赔偿,甚至可能被罚到破产。”
景非渊似乎感到难以置信,问:“丁博……是被服务商骗了么?”
“景总,他是你的员工,这点需要你自己把握。”施墨白说,“不过,关于设备,我这里正好有个备选方案,但最终是否采用,需要你们亲自评估后再决定。”
“什么方案?”
“你们应该知道一家本土企业叫高锐科技吧,他们最新研发了一台全自动细胞处理设备「CEL-1」,对标UHS,各项参数甚至更优,还有自主专利。”
说到这时,她惋惜地说:“其实CEL-1的资料就在我的电脑里,可惜我刚才吃生煎包时,不小心把电脑弄黑屏了……”
齐主任说:“我们医院用过不少高锐科技的产品,口碑不错。不过,这么高端的设备,国内企业真能做出来么?”
景非渊也有些疑惑:“我们在购买UHS设备之前,也调研过国内厂家,但没发现能达到我们标准的。我们也接触过高锐科技,印象中他们没有类似的设备啊。”
“这是因为CEL-1还没有正式上市,所以外界了解不多。”施墨白解释道,“我上周去他们公司调研,高总提到希望能找到一家合作药企,从终端用户的角度帮助他们优化产品。我觉得他们的理念和你们很契合,而你们又正好缺设备,双方存在合作的可能性。所以,如果UHS始终没有进展的话,不妨试试这个备选方案。”
“设备不是小事,毕竟会影响到患者的治疗。”景非渊慎重地说,“墨白,我需要先看看他们的资料,再做决定,可以吗?”
施墨白点头:“没问题,等我电脑修好了就立刻发你资料。如果你觉得靠谱,我再约高总带设备来实地检验,最终决定权在你手里。”
*
离开仁亚医院时已是晚上九点半,其实施墨白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可齐主任两岁的孙女打来视频催他回家,他们深知医生的家庭时光有多么宝贵,便麻溜地离开了。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大门,施墨白故意非常客气地说:“景总,等我电脑修好了就发你资料。我先走了,再见。”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哎!”景非渊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么?”她回头。
“那个,呃……电脑什么时候能修好?”
“这我不确定。”施墨白踢了脚路上的小石子,低头瞥见景非渊脚上那双蓝白色运动鞋,心情很复杂。
“其实……其实……”景非渊支支吾吾起来,“其实我很想……”
“想什么?”施墨白忽然抬头,漂亮的双眸直视着他。
景非渊被她看得耳朵一热,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很想快点看CEL-1的资料。”
“哦,这样啊。”施墨白略有些失落,“那我明天一早就去修。”
“现在不行吗?”他急迫地问。
“现在?这都几点了,我上哪修去?你别逼人太甚啊……”
“我会修。”
“什么意思……你还会修电脑?”施墨白很意外。
“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勤工俭学,修电脑比当家教赚钱多,我就靠这门手艺给自己攒了台顶配的台式机,宿舍的人都可羡慕我了。”景非渊还挺骄傲,“所以,只要有工具,电脑出什么毛病我都能搞定。”
“挺厉害啊。”施墨白看着他好笑,“问题是现在这么晚了,根本找不到工具啊。”
景非渊想了想,说:“我倒是知道哪里有工具,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跟我去。”
施墨白果然一脸警惕:“……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