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FSCO的第三天，是会议的最后一天，也是今年一整年的最后一天。
照往年来说，最后一天的会场一般从中午就开始骤然变冷，很多赶着回家的投资人已经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还有一些准备留在厦门游玩度假的投资人也都晃晃悠悠，即便人在，心思也不在了。
会议主办方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通常会把不被主流关注的公司安排到此时演讲。
景非渊对此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的汇报是在今天下午三点，也就是整个大会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现场若能剩下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已经算是超预期。
不过，今天的情况却似乎与往年不同。
经过前两天口口相传的信息发酵，很多投资人都特意在这个冷门的时间段留了下来，把原本不大的「峡海厅」分会场挤得满满当当，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家「同时受到康凯、高锐两位行业大佬关注的不知名的非策生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巧不巧，今天细胞和基因治疗分会场的主持人，就是施墨白之前参加佰奥方程圆桌论坛时的那个马屁精。
马屁精在台上好像认出了正坐在第三排的施墨白，来回瞥了她好几眼。施墨白也看见了他，瞬间想起此人曾经为了拍艾总马屁而把自己推出去挡刀的丑陋嘴脸，仍不免心有余悸。好在自己今天没有要和他面对面交流的场景。
会议流程持续推进，发言人接连上台汇报，快轮到非策生物了，施墨白的心思却越来越焦灼，倒不是担心景非渊，而是因为她一直都没看见康凯的身影。
今天少白头正好坐在她身旁，也频频问她康总怎么还没到，语气显得好像施墨白忽悠他似的。施墨白也无可解释，只能焦急等待，同时已经在心里设想了数百种可能，甚至担心起康凯是不是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被送进了医院。
幸好在两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康凯入场了，坐在第一排艾总身旁的空位。
施墨白终于松了口气，赶紧给正在候场的景非渊发了个「OK」的微信确认。
三点零二分，上一个演讲者汇报完毕，主持人上台，脸上挂着样板式的笑容：“下面有请非策生物的创始人景非渊博士，为大家带来《TKL-039用于晚期胰腺癌受试者的IIT临床试验初步结果》，大家欢迎！”
台下掌声响起，观众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期待。
景非渊穿着一身施墨白帮他特意挑选的正装，信步走上台去，开始了演讲。
“各位专家大家好，我是非策生物的创始人兼总裁景非渊，非常荣幸能有这个机会与大家面对面交流。这次分享，我想介绍一项全新的细胞治疗技术，也就是我们非策生物自主研发的TKL技术……我们的pipeline中虽然只有一款候选产品TKL039，但是通过在仁亚医院的胰腺疾病诊疗中心进行开放标签的单臂IIT临床试验，已经初步证明了这项疗法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具体来说……”
景非渊在讲科学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在台上发光，他思维活跃，妙语连珠，话语仿佛有魔力一般，能轻易捕获全场听众的注意力。
施墨白坐直身子，一边听景非渊演讲，边不时侧头张望，观察听众们面部表情的变化。当台上展示患者的治疗数据时，观众席发出阵阵惊叹声。
汇报非常成功，结束时，台下掌声雷动。
接下来就到了Q&A的环节，现场举手提问的人不少，不过主持人秉性依旧，眼睛只放在第一排的几个行业大佬身上。
“艾总，您先问。”主持人满脸堆笑。
艾总接过话筒，并没有起身，而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开口了：“你们这个技术，抄的是哪家的？”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没想到艾总一上来居然就是赤裸裸的质疑。人们面面相觑，总觉得艾总应该是掌握了更多的信息量，才会这样说话。
一般人要是在台上被行业大佬这样当众质问，怕是要慌得晕倒了，可是景非渊面不改色，表情平静地说：“TKL是我们非策生物自主研发的技术，相关技术平台已经进行了全球专利布局。”
“哦？是么。”艾总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有一家研究所好几年前就开始搞这项技术了？”
“您说的是哪家研究所？”
“全球著名的H大学，博德兰研究所，我可认识他们的人。”艾总随地大小卖弄。
“那您说的没错。”景非渊微笑道，“之前在博德兰研究所研究TKL技术的人，就是我。”
景非渊镇定地把大屏幕上的PPT文件翻到了附录一，里面列了一张长长的表格，详细写明了非策生物所获得的全部专利技术。
“原来如此。”少白头双手抱胸，不由说，“这个非策，看起来还不错呵。”
施墨白在一旁听得一乐，其实艾总提的这个问题她早就和景非渊排练过了，为了增强说服力，他们特意为Q&A的环节做了一系列的PPT附录，只等有人问起时再展示。
此时台下大众的心态也明显偏向了景非渊这边。艾总虽然一向性子急，这时倒一反常态的没有恼怒，还带起眼镜，仔细看专利列表。
施墨白见状，心想，自己上次当众怼艾总的那一次，怕不是给他怼的性情大变了吧……
现场其他人继续举手提问。
“现在细胞疗法的种类已经很多了，你们技术比起现有地其他细胞疗法来说，有什么优势？”这次提问的是毕总，他也坐在第一排，只是和艾总中间隔着五、六个人的距离。
毕总的这个问题简直正中下怀，景非渊暗叹施墨白猜的准，随后把PPT翻到附录里「不同技术优劣势的横向比较」那一页，还用高亮标记着重突出了TKL技术的优势，一目了然。
台下观众纷纷掏出手机来拍照，以便回去研究。
景非渊特意让开身位，站在一旁解释：“现有细胞疗法中较为成熟的是X技术，由于其技术特性，更适合血液瘤的治疗，而在实体瘤方面比较难突破，但是TKL的技术特点可以很好地克服障碍，因此更适合治疗实体瘤。具体来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枉两人前几日的反复排练，现场情况基本稳了，施墨白终于放心下来。又听见坐在另一边的女投资经理说“这小帅哥有点东西啊，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退圈男团到这里来再就业了”时，强忍着憋住没笑。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景非渊，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偶然与他遥遥对视，心跳竟猛地漏了一拍，不免揣想，如果他们两人之间没有利益关系，或许彼此间还有别的可能，只是如果不是因为利益关系，他们或许根本就无法相识……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不完美的吧。茫茫人海中，终于遇到了心动的人，彼此的心灵完美契合，可是却因为现实的原因，终究是有缘无份。
手机上频频进来的新消息打断了她的思绪，拇指滑过微信聊天记录，一个个都在跟她打探非策生物的融资情况，有些心急的投资经理甚至直接表态他们必投，叫她帮忙跟创始人好好说说，元旦后尽快约调研。
施墨白的心情其实有些喜忧参半。她当然想一箭双雕，自己完成业绩的同时，还能帮助非策。可如果杉瓴真的不给力，自己即便已经做了这么多工作，也只能忍痛让给其他机构了。
她也想得明白，对于非策来说，股东是谁终归是次要矛盾；而药物上市、真正帮助患者，才是最核心的主要矛盾。
此时一个较为年长的专家拿过了话筒，起身发言：“景总，我是医院的医生，我个人觉得你这个疗法很有前景，如果你们打算继续开临床的话，我愿意和你们做共同研究，因为我也非常希望能让自己的患者尽快用上你们的药。”
这种话可是极少听见。没想到一开始还针锋相对的场景，居然因为景非渊的专业而变成了一场求合作大赛。
康凯一直坐在前排，施墨白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暗想这应该也是一颗满意的后脑勺。看来她这次把康凯硬拉来没有做错，回去后补充些材料，再上一次技术会，还是有希望推动杉瓴投资的。
她又环顾现场一圈，程吉不在，估计他没想到老大会在这个最不受重视的场子出现；戴以迪和贺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排，照例坐在一起，戴以迪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复杂。
倪韵川也不在现场，估计是因为他对自己这个小师弟的水平很有把握，所以不来也正常。倪总非常客气，昨天已经帮他们两人在鼓浪屿上订好了酒店，约他们元旦当天中午在酒店餐厅见面聊。
施墨白特意确认了，倪韵川帮他们订的是两间房间，才放心下来。虽然回想起上次她和景非渊在电梯被倪韵川撞见，还是尴尬的想死，但明天去鼓浪屿时，只能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了。她又想到自己虽然来过厦门很多次，还从没去过鼓浪屿，心里挺期待明天的行程。
现场的问答依旧非常热切，作为今年大会的最后一场会议，已经超过了原定的结束时间，主持人几次都想叫停，但是举手的人还是很多。主持人看向台下，康总、艾总仍然是一脸兴趣盈然的表情，做了个手势示意继续，他也只好继续主持问答。
施墨白边听现场问答，边扭了扭肩颈，缓了缓一直挺直的腰背，长长舒了口气。辛苦了一整年，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终于可以有一个好的收尾了。
此时一个人的提问非常不友好，说什么「创新疗法都是定向收割有情怀的韭菜」，景非渊心里有底，有理有据地回答了他。
那人还是不满意，又一轮反驳，主持人看热闹不怕事大，还鼓励他继续挑事。
没想到，现场有一个参会人员主动起身，话筒都不用，直接大声帮着景非渊反驳起来。
“……我倒觉得刚才提问的老师的思路很不对劲。相反，景总说的很有道理，创新疗法的发展总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我们也不能把短时间的困境就当作彻底的倒退，更没必要用资本的逻辑反向绑架技术，这样做的话，未免也太短视了对吧？”
台下观众纷纷点头称是。
终于，提问环节结束，已经比原定的结束时间晚了整整四十分钟。主持人不咸不淡地拖着嗓音：“那我们就拭目以待非策生物未来的发展，期待他们能够为患者提供更多的健康解决方案，帮助患者重新健康生活。”
景非渊在台上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
台下掌声热烈，久久没停，观众眼里闪着期待，仿佛在见证一颗新星即将冉冉升起。
景非渊正要下台，忽然，会场的大门被一个男人猛烈地冲撞开了，巨大的撞击声引得整个会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门口。
只见撞门的男人皮肤黝黑，一身灰土色的衣服，大声地叫嚷着一种难以听懂的方言，到处对人大声喊叫着，像一个疯子。
由于太突然，全场都怔住了，满头问号地看着他在会场上蹿下跳，
主持人先反应了过来，赶忙对着话筒大喊：“保安！保安在吗？赶快进来维持会场秩序！”
这次大会的保安人手明显不够，隔了几分钟才姗姗来迟，对男人喊着：“你是干什么的？！”
疯男一见保安，也不再大声吼了，而是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条长长的白色横幅，高高举起给众人看。
横幅上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
「非策生物！数据造假！丧尽天良！还我母亲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