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SE大会持续了整整四天,会议的主题包罗万象,从原核生物横跨到真核生物,从植物界贯穿到动物界,又从鱼类到两栖类再到哺乳动物类,终于落脚到了探讨现存智人种未来是否会被人工智能替代的重大议题上。
施墨白几乎每天都缩在会场同一个角落位置,心无旁骛地闷头写技术讨论会的报告,而魏司仁则充分展示了他在这种场合中的游刃有余,相关不相关的微信好友加了两位数,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主动加他的年轻单身女性。
终于熬到了周五下午,大会闭幕式。
经典的背景音乐响起,主持人和一众业界翘楚齐齐上台,连同会场大屏幕上正直播连线的全球各地相关人士,共同声情并茂地感叹他们自己通过参加GSE会议而为全球的环境保护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台上热热闹闹,施墨白却无暇看戏,一直低头盯着搁在腿上的电脑屏幕,一边条件反射地跟着人群不时鼓掌,一边检查这几天的报告进度。
她对非策和高锐的基本情况早已非常熟悉,前几年行情红火的时候,她为了赶项目进度,经常四、五个报告一起写,早就练就了一身快速出活儿的本领。同时,实习生小邱那边没了程吉这个拦路虎作妖,交材料的速度快、质量也都过关,她很是满意。
终于暂时松了口气,施墨白坐着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背脊,抬头扫视了半圈会场,却刻意避开自己左手边的区域——
因为魏司仁今天下午一直坐在她身旁。他也不主动找她搭话,只是故作姿态地和坐在他另一旁的女人相谈甚欢。
施墨白才不在乎,只是慢动作把电脑塞进已经重新缝好肩带的包里,准备提前溜走。可等她拎着换下来的高跟鞋从一楼大厅外的卫生间里走出来时,发现魏司仁又阴魂不散地在不远处等她。
见她出来,魏司仁走了过来:“你准备走了?”
“对。一会散场出来人多了,就不好打车了。”施墨白脚步没停。
“去哪儿?”魏司仁跟在施墨白身后。
“有事。”
“今天周五,你肯定是去体育馆。我送你吧?”
“不用。”
魏司仁一脸哀怨,截然没了他这几天在外人面前展现的自信和从容,继续跟着施墨白:“墨白,我车上又没毒,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让我送你?上次也是……”
上一次还是在那家贵州餐厅「黔野」散场的时候,施墨白眼睁睁看着景非渊坐上屠南惜的跑车离开。那晚她明明已经喝醉了,但最终还是没让魏司仁送她回家。
“上次你叫我还你钱,那我就还你钱,我微信转账给你,你又不收,我说了你把款收了,你就是不把款收了,还非让我上你车,怎么,我欠了你的钱,还上了你的车,是要卖身给你么?”施墨白的语速和脚步一样快,像是说绕口令。
魏司仁几步跑到施墨白面前,拦住她,语气郑重:“墨白,你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认为你欠我钱,毕竟以前咱们俩好的时候,你还送了我一辆杜卡迪,你记得吗?那年生日,我和爸妈冷战,他们死活都不愿意给我买,而你却给了我一个惊喜。”
施墨白停下了脚步。
她当然从未忘记过关于魏司仁的任何事,因为曾经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魏司仁的身影,忘记他几乎就等于忘记自己的整个青春。
魏司仁又解释:“其实我上次提帮你交房租的事,只是想告诉你……那时候……我并不是真的想不告而别。”
施墨白撇过头去:“你只是想告诉我,那时候,你并没有完全听你妈的话而已。”
“我妈……”魏司仁语塞了几秒,才又开口,“我妈昨天又跟我说了,叫你有空来家里吃饭,还是像以前高中的时候一样,咱们俩各点三个菜,她亲自下厨。”
高中时候是魏家和施家关系最好的时候。更准确的来说,是两家人除了施墨白的妈妈以外,其余所有人关系最好的时候。
那时候施墨白和魏司仁下课后经常先在魏家吃过完饭,然后再一起写作业,他们各自的优势科目不同,经常互帮互助,而一切懵懂而又青涩的美好,都藏在两人埋头念书时偶然对视的瞬间。
魏司仁的手轻轻搭在施墨白的肩头,温柔地说:“墨白,你不想我妈的手艺么?我记得你以前经常说,我妈的手艺比天下所有顶级大厨的手艺都更好呢。”
施墨白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神。
魏司仁又说:“墨白,我爸妈都想你了。还有,奶牛也想你了。”
奶牛不是真的奶牛,而是一只身上黑白斑纹像奶牛一样的边牧,当年是两人一起养的,不过施墨白的妈妈不喜欢小狗,所以只放在魏家。那时候两人一狗经常在别墅的花园里撒丫子狂奔,直到俩人都累得躺倒在草坪上,奶牛还能精神抖擞地围着他们不停转圈。
“想我……”施墨白忽然抬头,直视魏司仁,冷哼一声,“他们是想我,还是怕我?”
“什么……墨白,你为什么这样说?”
施墨白不顾魏司仁一脸错愕的表情,道:“你爸妈是怕我某天明白过来当年是怎么回事了,然后找他们算账吧?”
“他们没有那个意思,墨白,你别想多了……”
“很遗憾,该明白的,我早就明白了。”施墨白道,“要不是我爸当年答应在他公司生产的药物里采用你家的产品作为中间体,你家这种化工公司根本就打不进医药市场!魏司仁我问你,是谁在你家公司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你们订单,帮助你们周转?可是当年我爸出事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我们的?立刻切割!釜底抽薪!丝毫没有念及旧情!”
魏司仁听着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墨白,我以前不懂事,我爸妈在家也跟我说过,他们当年的确有愧于……”
施墨白打断了他:“既然我爸已经去世,我家也已经破产了,你真的没必要一直觉得欠我的。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需要你所谓的歉疚!”
“我不是因为歉疚。”魏司仁走近她,把身体微微颤抖的施墨白紧紧揽入怀里,低头嗅着她的发香,呢喃道,“墨白,我是真的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施墨白闭上了眼睛。如果这个拥抱来自于四年前,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坠入其中,无法自拔。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她的心很乱,用力将他推开:“我叫的车到了,再见。”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魏司仁并不罢休,喊了一声:“墨白,我今晚也会去柳洱那里!”
“随你便!体育馆又不是我开的。”施墨白甩上了车门。
魏司仁目送车远去,低头看见自己的衬衫上,沾了几滴泪痕。
*
施墨白今天来早了,一走进体育馆的门就撞见柳洱正和几个女学员有说有笑,他一脸灿烂如金毛似的笑容,一身肌肉把紧身运动装撑得满满当当,女学员们眼神含笑,嘴角都快翘进了眉梢。
“柳教练。”施墨白叫了一声。
“墨白姐!你来啦!”柳洱跟女学员们道了别,笑着走来。
“最近怎么样?”施墨白瞄见那几个女学员人虽离开了,但眼神却仍黏在柳洱身上。
“你想听哪方面,工作还是感情?”
“你这说话的节奏,怎么跟郁杉一模一样……”施墨白在心里感叹,这对情侣虽然表面看来硬件条件差别很大,但却总有种灵性的相似感。
她刚想问感情,忽然想起上次郁杉说过已经拒绝了三次他的求婚,遂轻咳一声:“咳……说说工作吧。”
“还是老样子,带带学员,办办卡。”柳洱忽然换了种语气,“哎对了墨白姐,你要不要把你的VIP卡再升级升级?我们馆最新推出了VVVIP卡!现在正好搞活动,福利前所未有之大!包含一张主卡和一张副卡,你可以把副卡送给自己的亲朋好友,让你和亲友在强身健体的同时,还能增进感情!”
“哈……哈……”施墨白尬笑两声,做婉拒状,“不必了,我没有这样的亲友。”
柳洱挠挠头:“或者,你再续个三年的VIP?墨白姐,帮我冲冲业绩嘛。”
“你业绩不好么?我上次还听郁杉夸你是这里的王牌销售,啊不,王牌教练呢。”
“截止到上周末,的确是这样的,毕竟哪个客人能拒绝像我这种拥有帅气外表、同时还拥有NSCA、ACE、NASM、ACSM、CBBA专业证书的教练呢?可是,上周日晚上,我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惨案……足足涉及五十三人!”柳洱一脸哀痛。
“什么惨案?”
“上周日,有一家公司的团体年卡到期了,他们……他们居然不续费了!”柳洱哀嚎一声,“这可涉及到整整五十三名尊贵的VIP客户啊!”
“可是这个和你有关系吗?既然他们是年卡到期,也就是至少一年前办的卡,你一年前也没在这里工作啊?”
“本来是不关我的事……关键是那家公司的大领导在临走前特意找我老板强调了不续费的理由——说是因为两个多月前的一次击剑比赛,我失职,偏袒他的对手,才害得他输了!”
施墨白顿了几秒:“你说的不会就是那次……一个平头男来挑衅我们,然后和郁杉比划了几下?”
“就是他!哼,小心眼的平头男。”
施墨白却笑了:“那次也能算是比赛么?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我只看见郁杉对他单方面的虐杀,你就算想偏袒都没有空间啊。”
“就是!唉,反正老板就怪到我身上咯,他找我谈话的时候说,平头哥的公司已经在我们体育馆办了十年的卡了,这次不续卡,唯一的变量就是我,说什么我是为了泡女学员才得罪的客户,属于严重失职,所以就把那公司不续卡的总额全扣在我的业绩里了,可怜我辛辛苦苦攒了小半年的业绩,就这么活生生被扣成了负数!”
“太过分了!我找你们老板评评理去。不能这么欺负社会新人!”施墨白气得叉腰。
“哎没事,反正我也认了,年轻人谁在社会上没吃过亏呢?这种小事,才不会搞垮我!”柳洱一脸坚毅,眉毛都显得粗了好几倍,顿了两秒,又说,“所以墨白姐,你要不要升级一个VVVIP呀?即刻充值,尊享极致服务哟……”
“我哪有那么尊贵……”施墨白提了提刚补好肩带的包,咬咬牙,跺跺脚,狠狠心,“行吧,帮我先预充个明后两年的普通VIP吧……哎对了,这事儿你们家郁杉怎么说?她可是律师,肯定能帮你讨回公道!”
“我没告诉她呢。”柳洱一秒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体育馆的会员充值二维码,举到施墨白面前,“我怎么可能忍心让我家小杉杉担心这种事?”
“你可真是个绝世好男友……”施墨白干笑着扫码,心想,敢情就逮着自己一只羊薅羊毛啊?遂故意问,“你俩感情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柳洱的脸色刷地变了,像是被识破了什么似的,立刻把施墨白拉到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深吸了两口气,才说:“我今晚上,打算求婚!”
我靠这都是第几次求婚了啊?
虽然施墨白很想这么问,但决定还是不要出卖闺蜜,于是表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我的天哪这是真的么?……不过你才几岁啊,为什么这么想结婚?”
“想,就是想咯……”
施墨白见一向口比脑快的柳洱此时却含糊了起来,也没再追问。
年轻男孩想要结婚,无外乎就是被爱冲昏了头脑,自以为最伟大的付出就是下半辈子的承诺,实际上以他现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来算,承诺的下半辈子,也不过就到四十多岁。而人均预期寿命都快超过八十岁了。
柳洱继续说着,像是自言自语:“总之,等今晚的训练结束,我已经准备好了……”
施墨白正竖着耳朵听,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我的亲爱的们!想我了没?”
两人一脸惊慌地回头。
郁杉笑着几步跑过来,一把揽住两人:“要不是我了解你们两个,我还以为你们俩在背着我搞什么猫腻呢!”
“哈哈,怎么可能,没有没有!”柳洱赶紧打哈哈,“你们快去换衣服吧,我们一会儿就开始。”
施墨白刚想揽着郁杉离开,忽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么巧,都在呢?”
这次施墨白没有回头,柳洱开心地迎上去:“司仁哥!你也来了!”随后果不其然开始发起攻势,“哥,游泳健身了解一下,这个月的活动力度特别大……”
魏司仁瞬间被柳洱缠到脱不开身,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施墨白拉着郁杉快步溜走。
“哦对了!我忘了件事!”
这次是柳洱叫住了她们:“有件事我忘了说了,墨白姐,你有个朋友跟我约了今晚的试训课,一会儿就来。”
“我朋友?跟你约?谁啊……”施墨白一脸茫然。
“那个景总啊!你不记得了吗?咱们上次吃饭的时候,他说想要健身,你叫我加他微信,我呀,就给他约了今天晚上的课……”